那夜之后,兰因被困在了吴国王宫的一处偏殿。每日有婢女服侍,三餐准时送到,只是她被赵子疏下令禁足半月,不可与外界交流。
那天醒来之后,兰因就被送到这个陌生的宫殿。当时身上已经穿好了一套普通的衣裙,若不是殿里的宫女告诉她,她是夜里被从广明殿抬回来的,兰因甚至以为那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不过,兰因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情况,知道最终也并未失身于赵子疏。
这偏殿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宫殿。庭院里栽了一棵一手抱得过来的山樱,正逢山樱花的世界,淡粉的花瓣开了满树挤走了枝丫间的绿叶。
被软禁在这宫殿之中,兰因每日的思绪都只围绕着那几个问题。
吴王赵子疏以荒淫无度臭名昭著于天下,后宫佳丽二百人,夜夜笙歌不理朝政。兰因亲见,这吴王属实荒谬,甚至还男女通吃。可是,为何兰因这块“肉”都放在嘴边,这吴王怎么就突然不吃了?
还有,当时兰因清楚听见赵子疏和那个男宠低声说了一句“走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走了?
不仅是对那夜之事的真相一无所知,同样叫兰因着急的,还有她计划扑空之后要如何与她的范英哥哥联系。在这偏殿内住了几日,她几次找借口想出去走走都被拦下。别说出王宫找范英,眼下就连这房门口她都出不去。
兰因觉得烦闷。
原本刺杀用的凶器与被撕得稀碎的缙纱一起,在兰因再次醒来时已消失在房内。所幸,赵子疏应该没有发现,不然她哪还能这样安然无恙地住在这。
被困在房内的第七日,经过尝试不知道多少种借口,守着房门的老宫娥终于松口,允许兰因在房门以外,偏殿以内的地方走走。老宫娥低头跟在兰因脚后,寸步不离。
兰因只好放弃蒙混出去的计划。在房中憋了七日,出来伸展筋骨也好。
她住的这个偏殿并不大,装潢素雅质朴,与吴王寝殿大相径庭。殿中偶尔能看见宫女走动,可都低眉禁言,此间除了兰因自己的脚步声,只有风吹庭前杨柳惊了鸟雀的脆响。
迎面遇见几个走来的宫女,她们远远就停了脚步,本来低着的脑袋看见兰因之后垂得更低了。这样的画面让兰因很不习惯。她靠那一棵山樱树旁,静静地看着宫殿之内的人来人往。
望着那些连走路都不敢大声的宫女们,她不禁想起了自己以前。
不久以前的她与这些只得低声下气的宫女相差无几。她是康州城锦绣坊中并不闻名的舞姬。康州城是吴国都城,锦绣坊是康州城最出名的舞坊。
兰因出身贫贱,是三口之家。父亲好赌,十几年前就把母亲和小兰因卖给了妓院抵债。母亲知道自己命苦,不想让小兰因步了自己落入风俗的后尘。一边挨着嫖客不当人的对待,一边承受老鸨和父亲的克扣,攒了多年的银子,终于把小兰因送到了锦绣坊之中。
可惜的是,小兰因并没有如母亲所愿在锦绣坊种好好成长,出人头地。这并非她没有舞蹈天赋。锦绣坊中的学徒也好、名角也好、讲师也好,不少出身优越,最起码都是干干净净的背景。这里的舞姬靠着姿色,大多会被城中达官贵人娶回家中。
突然来了个妓院进来的贫民孩子,她们自然瞧不起。
学舞的时候,兰因只配站在角落。平日里,虽然兰因在锦绣坊是学徒的身份,也总要为她们打杂,经常在溪旁洗衣,一蹲下就是从午后到日暮。
哪怕满腹委屈,兰因都一一受下。因为对她而言,即便在锦绣坊的生活不算好,也比在她父亲家中、妓院里,强了太多。与此同时,兰因也憋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天赋不笨,只要能让她在教坊之中耳濡目染,总有一天她能在教坊的舞台之上争夺自己的一片天地。
许是上天垂怜,半年前,她一如往日在溪边清洗其他舞者的衣物。那日,她遇见了她一生中遇见最完美的男子。他叫范英,是吴国的一名商人。
初见他时,他穿着一身湛蓝长衫,腰间别了一块雪白的玉佩。她远远见他高挑修长的身形朝自己走来,感受到他浑然天成的贵气。
教坊经常都有富家公子来看舞,他们满脸油光,恨不得把整幅身价穿在身上。舞优的眼光最爱流连在他们的手指、腰间、发际,这些地方配饰的美玉、金银珠宝越贵,就越能吸引她们的注意。
眼前的向他走来的范英,简朴长衫,除了腰间一块三指宽的白玉,没有其他饰品。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兰因就偏执地认为,眼前的男子远远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人美好。他像盛夏里月光,是在无情的酷暑中,上天给予世间难得的一抹清凉的慰藉。
范英脸上总有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对所有人都儒雅友善。他的眼神很轻,落在兰因身上的时候,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
他走到溪边,主动蹲下。他对着弯腰浣衣的兰因说:“姑娘有礼,在下范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