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府
“大小姐,您这是何苦?侯爷和夫人给您安排了船只,您只坐船回府就是了,何必受这个罪?”
山林间,一辆马车行驶穿行,马车上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趴在马车车窗处,难受的干呕。
另一个看着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不忍心,将手放在少女背上轻轻拍打。
“陈嬷嬷,您就少说两句吧,大小姐已经很难受了。要不要让车夫停一停,让小姐下马车歇口气。”
“你要死了?临出发前儿,夫人百般交代,一定要赶在端午前回府。大小姐任性,死活不肯坐船,走陆路本来就耽误时间,若是再随意歇息,何时才能回府?”
陈嬷嬷食指点着小丫头,看似不用力,却在小丫头白嫩的额头留下一处处红印子,让小丫头再不敢多说,只缩着身子躲着陈嬷嬷的铁手指。
两个人此刻,全然忽略了趴在马车车窗处,只剩一口气的的大小姐。
“停!停一下!”
“大小姐”气息微弱的叫停马车,小丫头刚被收拾一通,此刻只敢拿眼睛看陈嬷嬷,而陈嬷嬷恍若未闻。
车夫怕麻烦,便是听见似乎有人叫停,陈嬷嬷不吭声,他也只当没听见,继续在凹凸不平的山间土路甩鞭子驱赶马匹,继续走快些。
寂静的山林间,只有马车疾行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车中“任性”要坐船的大小姐程玉关此时,则有些悔不当初。
谁知道,在现代从没有晕过车的人,竟然晕马车?
早知道,宁愿冒着被人扔下船的风险,她也要坐船回京城了。
是的,“大小姐”程玉关是穿越而来的。
当年她呱呱坠地,旁人都不避讳刚出生的小孩儿,让程玉关了解到,她到来的是一本书中的世界,而书的女主角,不是她,是她同年同月同日,只晚了一个时辰出生的妹妹。
她作为配角,只在书中出现了两次,一次就是出生时,胎大克死了母亲。
作为克亲的女儿,她虽是候府嫡女大小姐,却一出生就被候府视为不详,母亲娘家霍家,也因为她的出生克死霍家最受宠的女儿,而被霍家彻底忽视,被送往程家祖宅,被族亲教养长大。
而她在书中第二次出现,就是霍家得胜还朝时,向程家提出见一见未曾谋面的外孙女。程玉关因此被程家族亲送上漕运船只,谁知道半路碰见水匪,落水而亡。
从此,女主作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妹妹,代替程玉关,在侯府享受了十年荣华之后,又被后悔心痛移情的霍家,上奏朝廷,赢得郡主的名号,成为京城闺秀中的独一份儿,从而进入皇家眼里,和男主五皇子上演了一则可歌可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神话故事,赢得整个大乾女子的羡慕嫉妒恨,真可谓是人生赢家。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书中寥寥两笔,一带而过。
而从出生就被送到沧州府的程玉关,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执笔之人夺走生命,只为给女主铺路。
所以她放弃了便捷的漕运,坚持要坐马车进京。就是为了改写自己的命运。
谁知道,一上路就给了她当头一击。
短短十天时间,她已经从沧州府那个舞刀弄枪的假小子,变成了晕车晕的起不来的“病小姐”。
再这样下去,不用什么天灾人祸,她能自己把自己吐上黄泉路。
感觉自己已经到极限,程玉关将自己怀里的荷包狠心掏出来,在陈嬷嬷和晴绿小丫头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扔出马车。
“呀,小姐,你是不是晕糊涂了,怎么往外扔东西呢?”
晴绿小丫头只见一个杏黄色荷包在自己面前划过一条弧线,就被大小姐扔出车窗外,忍不住惊呼。
“没规矩,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当你大呼小叫?”
陈嬷嬷圆圆的脸庞此时拧眉,厉喝晴绿一声,同时,三角眼有瞥了程玉关一眼,眼中的恶意毫不掩饰。
“大小姐,您还是别节外生枝了,咱们赶时间回府呢。若是赶不上霍老将军还朝,您也用不着回候府了,您也不想,就在沧州府这个乡野之地一辈子终老吧。”
程玉关强咽下喉咙的难受呕吐的感觉,声音淡淡的,却也带着一丝冷意,“刚才那荷包里,装的是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件遗物。是外祖父给母亲的陪嫁。你觉得,这次回京,霍老将军,我外祖父,会不会要看我娘的遗物睹物思人?不然,你们随意找个人顶上去说是我娘的女儿,霍老将军就能信吗?”
程玉关在赌,赌这个老虔婆不敢随意让“遗物”消失。
陈嬷嬷听了程玉关的话,眼睛竖了起来,“你!你生而克亲,先夫人还能给你留东西?你当初从府里被送走的时候,只有夫人的奶嬷嬷抱着襁褓中的你,赤条条走的,哪里能有先夫人遗物?这些年,连奶嬷嬷也被你克死了,你进京的包袱都是我给你收拾的,你能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别是骗咱们停车,耽误行程吧?”
说着,陈嬷嬷似乎觉得自己刚才就是被程玉关骗了,便又气定神闲的坐下,“至于什么霍家人认亲,根本用不着信物。大小姐在老家的时候,没有照过镜子吧?您这双黑漆漆的眼珠子,跟旁人都不一样。只凭这双霍家人一脉相承的眼睛,就根本用不着信物。”
听着陈嬷嬷的话,小丫头晴绿也不再惶急,而是看向难受的趴在马车壁上,轻轻喘气的大小姐。
程玉关此时,闭上眼睛,神色仿佛有恃无恐,轻声道,“我提醒过你了,既然你不让停车,到了京城,若有人问到那荷包,我只说是“陈嬷嬷”的令,不稀罕那旧物件儿,眼睁睁给丢了。”
这番话,说的小丫头晴绿瞪大眼睛。
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家里爹娘不得宠都是干粗活儿的,她也只是外院儿扫洒的丫头。
这趟被选中,跟夫人身边的陈嬷嬷出来,晴绿跑前跑后,端茶倒水的伺候,从不敢违逆。
眼前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说是大小姐,但是一身旧衣裳,头上只用红布条绑了两个小髻,看起来比自己还普通的女孩儿,竟然敢顶撞陈嬷嬷,这让晴绿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惊奇。
她前几日没看出来,这个平易近人的大小姐,竟然也有这么“刚强”的时候。
和晴绿的星星眼不同,陈嬷嬷此时,面色阴沉,沉吟良久,才终于松口,“有良,停一停,大小姐的东西掉了。”
声音不大,但是马车却闻声而停。
“吁~”车夫有良勒停马车,“前面儿就是黑风岭了,那里传闻素有盗匪,咱们最好过了黑风岭再停,不然怕有危险。陈嬷嬷,真的要在这儿停吗?”
车夫有些低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听着这声音,此时明明是午时刚过,晴绿丫头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嬷嬷…”
晴绿看向陈嬷嬷,小声喊道。
“愣着干什么?下去找东西!刚才大小姐扔的荷包你不是见了吗?快去给我找上来,别耽误时间!”
陈嬷嬷训斥一声,晴绿缩了缩脖子,连忙爬下马车,往来路去找荷包去。
马车终于停下,程玉关趴在马车上,深深喘了几口气。
沧州府是武术之乡,程玉关自小身边只有一个嬷嬷教导,野孩子似的长大,再加上她在书中寥寥两笔的凄惨结局,她自然是不甘心坐以待毙,跟着村里其他人也从小练过几招。
她这三脚猫的功夫,按照族里教头师傅说的,虽然不算一流,却也是入流了,出去了不至于丟沧州府的脸。
刚才她只是晕马车,头疼胸闷呕吐,所以看起来十分虚弱,此时马车停下来,缓了一会儿,程玉关就觉得身子已经恢复了大半。
慢慢平复一下呼吸,程玉关只觉得此时,山林中静的出奇。
扭过头,却见陈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身边,“难道是刚才跟晴绿一起去找荷包去了?”
程玉关想了想,起身,慢慢掀开马车车帘,却见车夫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身影,此时,周围只有林子里偶尔的老鸹声凄厉的响过,除此之外,一切寂静,静的连她的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出生十三年,一直在老家程家村长大的程玉关此时忍不住有些心慌。
她忍不住想起,每次自己想要试探着看看外面的世界时,族长说的话,“外面的世界弱肉强食。你若是没有足够的势力人手,便要有强大的武力。不然,你这小身板儿,分分钟被地痞流匪擒住卖到青楼楚馆。”
京城的程侯虽然是程氏一族最显赫的一支,但是当年,程侯一支也是靠沧州府自来习武的族人支持,才最终封侯。
所以,京城侯府和老家程家村,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当年,程玉关一个襁褓小儿被京城侯府送回老家,族长一家没有看侯府的脸色跟着欺负人,而是怜惜她这个失怙婴儿,帮着嬷嬷一同养大她,并且让她和堂兄弟妹们一同长大。
这次进京,也是巧合,正赶上族长家二堂兄娶亲,大堂兄妻子临盆在即。只能安排没有外出经验的三堂兄护送。
程玉关不想坐漕船进京,因为在水上,若是有意外逃都没处逃。
程玉关坚持做马车,陈嬷嬷便趁机谈条件,说路远没准备,要不坐船,坐马车,就只一辆马车,她跟晴绿丫头贴身伺候,护送的三堂兄就不能坐马车一同走了。
在对“原著”的敬畏下,程玉关最终选择跟陈嬷嬷上马车进京,和护送的三堂兄分开走,两人在京城汇合。
想到前些日子在程家村,族长面前,恭敬有礼的陈嬷嬷,程玉关此时只剩苦笑。
她此刻,有些理解族长的话了。出门在外,若背后无倚仗,便只能自己武力强大。
她在侯府无亲无靠,陈嬷嬷是继夫人的人。
在族长族亲面前,她还能装模作样,离了家,在她一个“病恹恹”的女孩儿面前,陈嬷嬷连装都懒得装。
想着一路上,陈嬷嬷越来越不耐烦的脸色,程玉关此时进退两难。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堂兄分开。都怪自己太自信,认为身负武力,能对付的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便轻易和堂兄分开,自己如今孤身一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边的嬷嬷又是个会伪装的,从前几日的恭敬有礼,到现在面露狰狞。恐怕前面还有什么未知的危险正等着自己。”
程玉关在马车上拿起马鞭,举棋不定,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走了,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即便到了京城,流言蜚语也遭不住。
若是不走,难道任由陈嬷嬷算计?
春夏之交,林子里有阵阵带着凉意的风,吹过程玉关凝重的面色,也吹来了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荒郊野岭的悉索声,让程玉关心下一紧,手中的鞭子重重的打下去。
“希律律~”
马儿吃痛,带着马车,还有马车上的程玉关,一同疾驰起来。
程玉关在程家村,仿佛被亲人遗忘一般,跟嬷嬷两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上山下地,她时常跟着嬷嬷做活儿,自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娇小姐。
“艹,别让她跑了,快追!”
马车刚跑起来,就有三五个大汉从林子两边的草丛里,树后边儿闪身出来,跑着去追马车。
“小丫头,还不快停下!一会儿马车翻了,把你脖子压断了,还不如你跟咱们爷们儿走。好歹还有几年乐呵日子给你过!”
“听见没有!快停下!”
“再不停下,等我们追上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身后恐吓的声音越嘈杂,程玉关握着缰绳的手握的越紧。
她边驾驶马车,边回头去看,林子里路不好走,跟那些凶恶的匪徒拉不开距离。
程玉关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怀里的匕首,这是三堂兄给她防身用的,若不得已,今儿只能见血了。
眼见身后的匪徒越发的近,程玉关的匕首先在马儿身上见了血。
马匹吃痛,带着马车车厢,不要命的往前冲,马车车架都开始晃动起来,几乎要散架。
终于,马儿带着马车还有程玉关穿出丛林,来到一片山壁下的草地,身后的人见马车驶出林子,只能叫骂却无奈,马车出了林子就跑的更快了。
此时,面前的山壁边儿上的山路上,却猛地又窜出几个大汉,看模样穿戴,似乎比身后的几个大汉还要“专业”,连一身短打衣裳都没有,头发更是剃的短短的,露着头皮,光着上身,只披着个粗布马甲,红着眼睛,满面粗粝。
他们见到程玉关的马车也是十分惊慌,惊惶过后又是大喜过望。
“兄弟们,这儿有马车,快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