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死过去的顾明鹏,被两名执法者拎着,一路来到家族位于三苑的广场。
路上行人见到被鲜血浸染了半边身子的顾明鹏无不侧目,再加上鬼神见了都要犯愁的执法者,往来于道路上的顾府之人,无不心中惴惴,猜测是哪位族人被恐怖的执法堂盯上。
有好事者,壮着胆子远远缀着,一路跟到了三苑广场正北处的宗诫碑,高耸的宗诫碑上,刻着顾家立族之初,始祖为家族后人定下的族规,由于家族弟子平日会聚集在此修习功法,宗诫碑立于此处,不乏时时提醒族人循规蹈矩之意。
宗诫碑四周平均三步就竖着一根石柱,名为缚龙柱,以宗诫碑为中心呈环绕状,那是用来惩罚触犯族规之人的刑具,将犯人面向宗诫碑紧缚其上,以示规诫之意。
同时也是对其他人的警告,一般只有严重违反族规,罪责重大之人才会被如此惩戒,对顾明鹏如此处罚,其中也含有顾明月想要立威的意图。
两名执法者旁若无人的将昏迷的顾明鹏放下,顾明月的指令是“斩一臂、罚跪三日”,如今手臂已被斩断,剩下的就是罚跪了。
掏出早准备好的绳索,执法者挑了根最显眼位置的缚龙柱,将昏厥的顾明鹏摆成跪姿绑在上面,同时将斩断的手臂放在一边,断臂末端淋淋漓漓的血肉,被白石砌就的地面衬托,显得格外刺目。
做完这一切,其中一名执法者蓦然扫视周围修炼的族人,朗声说道:“顾族五代弟子顾明鹏,当众辱骂家主,目无尊长,不尊族规,藐视家族权威,判罪斩一臂,罚跪宗诫碑三日,以儆效尤。”
这名执法者修为深厚,雄浑的灵力将声音传输至偌大的广场每个角落,可同时容纳万人的广场上,无论修行弟子在何处,都清晰听到执法者宣读的罪状。
言罢,两名执法者寒气森然的扫视了一圈,飘然而去,顾明鹏犹在昏迷中,但他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断臂处血肉翻卷的可怖样子,已如同重锤敲打在所有围观之人心上。
直至完全看不到执法者的身影,广场上才如同炸了锅一样响起议论的喧嚣,其中不乏长老堂或传功长老弟子,立刻狂奔而去,发生这种大事,必须赶紧通知长老堂。
还有其他各苑弟子,也纷纷停下修炼,赶忙转身离去,一时之间,新任家主顾明月的狠辣和执法堂的支持,犹如凛冽寒风,瞬间刮遍顾府各个堂口,每个人都在心底暗暗警诫,不知这家主后续还会有什么动作。
原本得知顾明月上台,等着看好戏的族人,忽然意识到最可怕的执法堂竟然与她站在一起,无不隐隐感觉到腥风血雨正在暗中酝酿,不知何时便会拉开序幕。
年长的族人都很清楚,每任家主更迭,必会伴着一场杀戮,家主的权威,会在血浪翻涌中,变得牢固直至坚如磐石。
权利纷争从来不问对错,只看输赢,谁也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利,所以杀戮成了权利交替中的主旋律,区别只在于曾经杀人者,或许会变成被屠戮的对象;
曾经低至尘埃,不为人所知的边缘人,或许会一朝坐上高位,把持权利几十年。
能从中获得极大利益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站对了位置,从而扬眉吐气,可以平平安安生活的普通人。
虽然他们大多并没有太高的奢望,只希望能平安一生。
然而,身在漩涡之中,又怎逃得开大势所趋?所以每每到了这种时刻,就会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自己拥护的势力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幸福生活正在向自己招手;
愁的是覆巢之下,自己会不会不幸卷入其中,做了平白无故的牺牲者。
广场上几百人,各自心有所念,很快便作鸟兽散,有的报喜、有的报忧,有的却是忙着去催促首领,形势已明朗,再不能观望,迟了,或许连表示孝忠的权利都会被剥夺,一时间纷纷扬扬的好不热闹。
长老堂大殿内,听完弟子的回禀,大长老顾九卿脸上阴晴不定,挥挥手让这名弟子出去后,才怒气勃发的一掌拍在桌上。
“哗啦啦”一阵响,坚硬的铁松茶几被一掌击碎,木茬碎屑与几上茶杯散落一地。
“欺人太甚!”顾九卿咬牙恨声说道:“顾明鹏也是废物,传个口信也能弄出祸事来,真是高看了他。”
如果此刻被绑在缚龙柱的顾明鹏,能听到心心念念以为会替自己撑腰的大长老是如此评语,恐怕又会立刻昏厥过去,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甚至可以说将自己叩开仙门的机会也丧失殆尽,换来的竟只是一个“废物”的评价。
早知如此,他一定不会抢着去为长老堂办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顾九卿算得上是顾族当代元老了,现在顾族辈分排序轮至“云腾九天、明月凌空”,以云字辈为初代,顾九卿可以算硕果仅存的几个三代族人之一,原家主顾天行也只是第四代,而顾明月和顾明鹏是第五代。
修行界人的寿命悠长,再论辈分已无意义,所以家族只以八代之内排序,超过其上的,就尊称为祖辈,实际上,如果隔了八代,就已经没有了血缘上的亲族关系,其实与普通大众无异。
所以,作为辈分高出两代的顾九卿,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孙辈家主的领导,这也是他始终想要立于顾明月之上的原因之一。
今时不同往日,顾明月毫不顾忌,一翻往日唯唯诺诺的模样,悍然对自己派去之人下手,且绑缚在宗诫碑前,这种做法,不啻于当众在顾九卿脸上掌掴,他怎能忍气吞声的咽下这口气。
本是为了将顾明月的军,没想到她竟然抓住机会轻易翻盘,现在变成被顾明月将军,难怪顾九卿一时怒及,痛骂坏了大事的顾明鹏。
如今轮到顾九卿烦恼,占住道理,顾明月这一巴掌响亮且结实,家主议事堂中的轮值弟子也传来当时的场景,顾明鹏嚣张辱骂家主的事实不容质疑,长老堂哪怕想就此发难也找不到理由,无论家族内部如何争斗,都不能损害了家族的根本,否则纵容了弟子以下犯上的行为,就算长老堂掌权也不好受。
然而此时顾明鹏就被绑在宗诫碑,此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长老堂所属触犯族规,被家主惩罚的事很快就会带来不利的连锁反应,顾九卿心中的气愤可想而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三怎么会有如此废物的弟子,搞成现在这幅局面,该如何收场!”顾九卿余怒未消,看着堂下坐着的几位老者,其中刑堂掌座袁天正亦赫然在座。
一名老者恨恨的说道:“制人不成反被制,失了先机,现在该咱们烦恼了,要不能立刻反击,恐怕人心思变哪。”
顾九卿闻言,不悦道:“这还用你说?我现在问的就是如何解决,整个顾家之人都在看我们的反应,总不能就这么打上门去,那岂不明摆着告诉人家,我长老堂反了。”
另一名老者附和道:“肯定不能动武,否则先不论咱们能不能斗得过执法堂那帮杀鬼,族人们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出手就等于将把柄送给人家。
不如……我们再派一名辈分高的长老去交涉如何?”
袁天正摇头说道:“如今局面,再派长老出面也难说,顾明鹏自作主张,以下犯上的罪名落实了,就算长老出面也难改变,与其再自取其辱,倒不如忍了这口气,认了这次栽,毕竟从此事来看,家主的处置并无过分,若我们还纠缠不休,到显得落了下乘。”
袁天正掌座刑堂,对族规最是了解,他说顾明月处置并无不当,那就意味着长老堂不可能从这上面找到把柄。
顾九卿眉头紧锁,让他就这么向顾明月低头肯定是不可能的,但眼下的局面每多拖一刻,长老堂的威信就会削弱几分。
等大家都意识到顾明月这个家主才是家族最高掌权者时,长老堂就回天乏术了。
单凭几个长老,若无外院支持,他们根本撼动不了顾明月,到时,家主绕过长老堂发号施令,他们几个就会被孤立成边缘人,从此无所作为。
顾九卿斩钉截铁的说道:“打肯定不行,我们这些老家伙一心为家族,肝胆可昭日月,决不能背上叛族的骂名。
和也不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何德何能,迟早都是外人,怎能让她掌管家族命运?
若她还能安分守己,不忘图染指家族操控,我们便由得她安享尊荣也无所谓。
可今日之事已很明显,她狼子野心,刚刚上任就对咱们亮出獠牙,未来势必一步步铲除我们这些心腹大患,所以这次我们不能退步,让她以为咱们软弱可欺。”
进不能进,退亦不能退,世事无常,风水轮转,不过转瞬之间,顾明月先前遇到的难题,就变成了长老堂众人现下迫在眉睫的困扰,几个顾族长老困顿于幽暗的长老堂大殿,均对目前面对的局面束手无策,一时间,长吁短叹此起彼伏。
良久之后,顾九卿仍旧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由一咬牙,怒道:“说不得,老夫便亲自去问问顾天行,为何如此草率,将家族命运托付到女人之手,难道偌大的顾家,就再找不到一个男子可以任用不成?”
“万万不可!”袁天正一惊,赶紧制止道:“大长老乃长老堂最后的支柱,岂能轻易出面,若成功还好办,万一您出面仍于事无补,那长老堂可就名誉扫地,此事虽紧急,但也还没到破釜沉舟的地步,所以大长老只需在此坐镇,其余的事交给我们这些属下去办即可。”
顾九卿环顾四周,叹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咱们在这里商议,外面却风云变幻,每时每刻都仿佛在剥落长老堂的颜面,顾明鹏血溅家主议事堂,此时此刻还被绑在宗诫碑前,我们再不有所动作,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落下的大脚踩在咱们脸上。
天正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袁天正紧皱眉头,思索着说道:“刚刚大长老说去找顾天行,我倒觉得此法可行,不过……大长老不能出面,还有个人更合适。”
顾九卿闻言,动容道:“还有谁比老夫出马面子还大?”
袁天正说道:“此人,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