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没有回应他，静静舔舐着爪上的伤口。

　　他自知这猴子桀骜，便不再询问，自语：“这世道想杀人，如何逃之？从何而逃？”

　　自出大唐以来，一路上难民自残、易子而食，吃土活活撑死的，吃人肉得病而死的，易子而食的，妖屠人的，人杀妖的。

　　数之不尽。

　　但是来来回回，死的都是最底下的。

　　“你这秃驴，扰我行大善之举，这世道既艰苦，为何不为我果腹？他们得到了解脱，我也能一满口腹之欲，你们佛教不是修来世么？前世为我所吃，后世定能享福，你这秃驴，为一己之私，断他人之路，当真配得上“高僧”称号！”

　　那猴子言辞犀利，语调尖锐，普通人光是听声音也会头皮发麻。

　　“嘘！”他伸出中指。

　　那猴子如同被压住一般，四肢颤抖，目光中的桀骜丝毫不变，他拼命抬着头，似乎任由天塌也要抬头而死：“秃驴，之前还说我以势压人，如今你不也是如此。”

　　“伪君子！”

　　他眼中泛起了血丝，疯狂、残虐，那原本属于妖王的气势再次升腾，右手毛发寸寸爆涨，利爪如铁钩，使出全身力量猛然向着那僧人脸上一抓……

　　瞬间，利爪直接崩断。

　　“猴子，咱们来打个赌，你赢了，我绝不再阻拦你。”

　　“赌什么。”那股压力忽然消失，它也恢复原本模样，一人一猴再无半点剑拔弩张的气氛。

　　“唔，我大概还能活个一百多年，你们妖族寿命比较长，大概能活上千年，你护我一百年，百年内不得残害人族，百年后任你逍遥。”

　　“这赌与不赌有何区别？而且你这修为，怎会只活上一百年？”它盘腿坐下，右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约莫它半个身子大血淋淋的腿，随口撕咬着，沾着血的面孔更是凶残几分。

　　“百年后，我金身不朽，随你吞噬。”他看向远方，目光深邃。

　　“当真?”

　　“不打诳语。”

　　“但是在此期间，你若杀任何一人，哪怕我死了也会用我的金身镇压你五百年。”

　　它挠挠头，然后说道：“赌约明日开始，今日等我先去美食一顿？”

　　人族细皮嫩肉的，而且又没有其他物种那种腥臭味，吃起来的确不错。

　　之前在花果山，自己还专门用天材地宝培育了一批人族，那才好吃，比什么桃子好吃多了。

　　“即刻开始。”

　　话语刚落，那猴子忽然一顿，头上布满经文的紧箍忽然开始收紧，上面的经文也开始缓缓跳动，有的经文跳到猴子身上便会消失不见，也有的经文互相碰撞，火星四溅。

　　良久。

　　“你竟舍得这一身修为？”它晃着脑袋，非常不解，面前这位竟然将自身修为全部注入头上的紧箍之中。

　　“不入世，怎可尝遍诸般苦痛，不受人之苦，如何劝人大度？”

　　“猴子，在我修为尽失的时候，你能护我则护，不能护可离去，但是百年之内，不得伤害人族，否则那咒语会将你至少镇压五百年。”

　　“我没法亲自对你动手，等会我就找个妖怪共同吃了你。”它不屑的冷哼一声。

　　而此时，那僧人缓缓抬头，用虚弱的面孔看着似乎风平浪静的流沙河面。

　　“又来了。”他喃喃道，这是第九次。

　　与此同时，流沙河面忽然出现阵阵涟漪，似有大物在其中遨游，一道庞大的身影缓缓在水下靠岸。

　　他双手和十，默念经文。

　　“砰！”

　　河面炸起水花，一尊三尺高，手持镰刀，脖子上带着八颗头骨串成的骨链，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妖人自水面站立。

　　“又是你？这一世又为何名？咦？连你也是？这一次咱俩如何吃掉这僧人？”

　　“要不我要上半身，你吃下半身？不管怎样，头骨记得留给我。”

　　原本惊愕的他看见猴子那一刻，似乎想到什么美事儿，咧嘴笑了。

　　它恼怒的抓了抓头上的毛，那厮说的什么它不懂，但是莫名其妙的，自己看见那头骨，心底有些悲凉……诶？为什么……为什么会悲凉？

　　“你这厮，说的什么胡话？”它怒喝道，湖面被它的声音激起水浪，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

　　“你又忘记了……哦，也是，毕竟……”

　　话音未落，他便头首分离，裂成两瓣了，鲜血后知后觉向四周溅射，湖面被染成红色，底下原本驮着他的生物也被切成两截……

　　“话真多。”他握着一只粗壮的心脏，将其对准自己的嘴，轻轻一挤，心脏爆裂，鲜血落入嘴中。

　　在它左手处却握着那串骨链，刚才原本想一同打碎的，但是后面直觉隐隐告诉它留下，所以它将其提前拿在了左手上。

　　“猴子，那东西给我。”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着猴子左手上的骨链，眼神中既是彷徨也有陌生。

　　它没说话，随手将骨链丢给僧人。

　　僧人将骨链放入手心，合十握住他，双目微闭，口中默念经文。

　　“有缘者，是否加入序列聊天群。”一道声音在其耳畔响起。

　　他微微怔然，就连手中骨链化作灰灰也不知道。

　　九世了，整整九世了，难道终于会出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么？

　　这九世一直……一直反复着，反复死亡、反复取经旅程，永远不会结束，一遍又一遍“欣赏”着人世的痛楚。

　　他不畏死，不畏循环，最害怕的是在这循环中的凡人，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的经受苦难。

　　八十一难。

　　这是他总结的一路上的难关劫数，其中有好有坏。

　　但是无论劫难的好与坏，这些都必须去做，否则就会陷入无限的循环。

　　曾经他以为只要取到真经循环就会结束，但是当他看见雷音寺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件事永远不会结束。

　　雷音寺早已经一片废墟，所谓真经、诸佛，皆已无所踪影。

　　“天降苦难，世人之难，吾愿一并受之。”

　　“诸果之因，诸因之果，既自吾起，因吾当寂。”

　　“让我，真正的寂灭罢！”

　　玄奘，已加入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