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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靡花开

桃符她说 谢棠之 5932 2024-07-06 21:29

  我穿书了,是我初中看过的小说。

  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琉璃瓦拼的屋檐,水榭楼台,奇花异草,集天下之奢靡,一样不少。

  当然,这些和我没太大关系。

  我不过是一个小说中一个极其边缘的炮灰角色。

  就是那种连外貌描写都没的女十八号,专门在男主皇帝和女主谈恋爱的时候争风吃醋,渲染氛围。

  幸好系统还算有良心,虽然说没有外貌描写,但也不至于穿的太丑。

  既来之则安之。

  皇宫里的日子枯燥又乏味,我掐着日子,这时候女主『林汀溪』还未入宫,那『齐抚绥』根本就不来后宫,自然也轮不到我的戏份。

  但是待遇还是挺好的,包吃包住,小说里的齐抚绥男主励精图治,和女主共创太平天下,总之非常符合古早的剧情路线。

  *

  当然这皇宫里头的日子也不是完全的枯燥又乏味,也不知道那齐抚绥是资金短缺还是怎样,后宫里的人这么少,都不能落实一宫一妃制度。

  我和那个苦逼刘婕妤一同挤在关雎宫。

  还好我后头的那个爹比较争气,我一入宫就是宋昭仪,关雎宫我住正殿,刘婕妤偏殿。

  所谓福祸相依,两个人同住一个关雎宫,没什么事干的时候,就唠两句嗑,你来我往的就熟了。

  刘婕妤,『刘蓁蓁』,和我一样,也是十八线的炮灰角色,她存在的目的可能就是提前在皇宫免费养老。

  她有一个爱好就是写话本子,通俗点来讲就是小说,我和她甚至深更半夜不睡觉,点上蜡烛一起研读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剧情。

  因为经常熬夜写小说,看小说,把自己熬成了一个半熊瞎子,五十步开外不辨雌雄,一百步开外不辨物种。

  这人还有特别重要的一个特点,刘蓁蓁除了重大场合那都是不会洗头的。

  “刘蓁蓁,你天天顶着那大油头怎么好意思出的宫门?”我问道。

  刘蓁蓁嘴里还嚼着东西,应该是肉和米饭的混合物,她勉强吞下之后道:“皇上,没钱,我,省水。”

  倒也不必这么省……

  然后那个刘蓁蓁就偷偷凑近我,暗搓搓地道:“你是不知道那皇上,常服破了个洞,他缝了两下继续穿。”

  *

  记得有一次和她在御花园闲逛,碰到蹲在地上采花,穿着芍药宫装的李贤妃。

  刘蓁蓁拉着我的手兴奋地指着那边说:“陆昭容宫里的狗什么时候穿大红袍了?”

  我连忙捂住她那张惹祸的嘴,但还是被李贤妃听到了,她当场气的鼻子都歪了,怒气冲冲地朝我们走来。

  于是乎,那鹅卵石铺成的地面成了我们的坐垫,我和这个惹祸精从中午跪到晚上。

  回去的路上,我们两个互相搀扶,走在宫道上。

  “什么贤妃,皇上奏疏批多,眼睛批瞎了吧,就这样子的还贤惠!?”刘蓁蓁一边揉着膝盖一边抱怨。

  “人家再不济,眼神也比你好,”我笑道:“那李贤妃本身脾气就不好,你还骂她是狗。”

  “我这不……没看清。”刘蓁蓁小声嘟囔。

  *

  正月十五,中秋宫宴。

  对于这种基本上是一年两度能见皇上的机会,所有妃子跟御花园里的花一样,打扮的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

  刘蓁蓁特意洗了个头,当然不是为了俘获齐抚绥芳心,是为了不在她死对头『叶良媛』面前败下阵来。

  这不,两个人刚坐下就开始唇枪舌战了。

  “刘蓁蓁,你别以为讨好了『宋桃』,陛下就会青睐你。”『叶莺』刁蛮开口。

  “你这只鸟在乱叫什么!”刘蓁蓁听后第一个不服气。

  叶莺因为名字通夜莺,就被刘蓁蓁起了个外号,好好的一个寓意着声音婉转动听的名字,时不时要被刘蓁蓁拿出来溜溜。

  本来这件事情雨我无瓜,但听到叶莺叫我名字那我就要重拳出击了:“你能不能把你的脑浆摇匀了再开口,刘蓁蓁和你见不到陛下,我就见得到了?”

  叶莺不就是想挑拨离间,但麻烦她能不能找准我们的定位,实在不行就装个GPS,我们都是十八线炮灰角色啊拜托。

  “皇上到——”

  太监的尖声传来,大殿里面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因为提前排练过,山呼:“陛下万万岁。”

  如今是天启元年,我们后宫里的人基本上全是太后娘娘塞的,齐抚绥就以父皇刚驾崩要守孝一年当借口,从来就没有踏足过后宫。

  男女主双洁,正常。

  只是我这一坐下,怎么就有点不对劲……

  那齐抚绥盯着我看干什么。

  李贤妃当然是注意到了,她的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狠狠地剜我。

  我感觉屁股底下柔软的坐垫一下子化成了针毡,浅抿一口酒化解下氛围。

  *

  果不其然,齐抚绥当晚就找来了关雎宫。

  刘蓁蓁暗叹幸好洗了头,不然就是御前失仪之罪,到时候还要克扣她的吃食。

  正殿里烛火摇曳,昏暗迷蒙的环境下就会把细微的声音放大,齐抚绥站在那,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我手攥了攥衣袍的广袖,想着不能得罪齐抚绥,到时候我爹那顶铁帽子可就保不住了。

  正想开口阿谀奉承两句,齐抚绥先说话了:“宋桃。”

  我心底一惊,主角的记性都这么好,连我这个女十八的名字都记得住。

  我憋着没讲话,他却是先在房中踱步了。

  “你怎么来了这宫里?”齐抚绥的语气似乎是有一些震惊加疑惑。

  太后硬塞的呗,抗旨我爹是要被嘎脑袋的。

  “臣妾从小便听闻陛下文韬武略,心生爱慕,所以追随陛下。”我简直被我的智慧所折服,果然人到水穷处,自有文采,这一番话总归是滴水不漏了吧。

  “呵,骗人。”齐抚绥看了我一眼,笑道。

  我终于知道小说里面的三分薄情,七分嘲讽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呵什么?什么呵?我脖子一凉,欺君也是要被嘎脑袋的,到时候我爹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齐抚绥见我梗着脖子不说话,自顾自地拿起了摆在案上的书。

  我一看,好嘛,这个比欺君更可怕,那些书就是刘蓁蓁写的话本子。

  我欺君,顶多嘎我一个人的脑袋。

  刘蓁蓁写的那些东西,足够让齐抚绥把她家的蚯蚓都捉出来对半劈开。

  我心惊胆战的看着齐抚绥一页页地翻,他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心理作用,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杀人。

  他把书丢给我,我慢一拍接住。

  “念念看。”他道。

  什么人啊,要求这么变态。

  反正破罐子破摔,他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从前皇帝有个白月光……”我的声音小鸡啄米。

  齐抚绥揉揉太阳穴:“我让你从书名开始念。”

  他的声音总有一些不怒自威的感觉,我总觉得头上笼罩着一片乌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颤巍巍地看了眼书的封面,眼一闭,心一横:“皇上不爱我怎么办?爱情三十六计教你挽救。”

  刘蓁蓁写的什么东西啊!?书名不仅长就算了,还是设问句。

  念完齐抚绥没说话,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应该是让我继续念里面的内容。

  “御膳房是没有给你们关雎宫送饭?”齐抚绥道。

  懂了,他是在嘲讽我声音小。

  我咳了两声,提了一下音量:

  “从前皇帝有个白月光,他们两个在深山老林里面认识,皇上受伤,白月光救了他,然后给他补了衣裳……”

  “……”

  “白月光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然后皇帝拂袖而去……”

  “……”

  “漆黑的夜,外面的风是凉嗖嗖的,但是寝殿里面非常的暖和,皇帝的白月光一直有个心上人,是皇宫里的侍卫,于是那天晚上他们……”

  什么东西,怎么还有戴绿帽这个情节,刘蓁蓁的剧情是非常的狗血,也是真的敢写。

  虽然说她写的话本子里面主角不是现在的这位齐抚绥,但是一口一个皇上,他不会自动带入吧??

  这颗脑袋算是要搬家了。

  听我没了声音,齐抚绥慢慢睁眼:“话本子写错了,我和你的相遇不是深山老林,是元年的初春围猎。”

  和我!?

  或许这是宋桃和齐抚绥之前走的剧情了,没想到他俩之前还有这样的渊源,但我终究不是宋桃,我刚想开口解释,可谁会相信这怪力乱神之语?

  *

  第二次相遇是在湖边,清风绕着桂子的香气,我跟他聊了很多很多,所以说他是小说里面的古代人,但思维却是挺超前,不得不说,小说的作者确实会定人设。

  我本来也喜欢做一些糕点,于是就用着古代没有的技法做了一盘桂花糕,里面还是流心的,这个馅我研究了好久。

  齐抚绥尝后夸好吃。

  *

  我觉得皇宫日子无聊的时候,就去湖边上钓鱼,虽然设备不如现代精良,但我也就是图一个陶渊明般的悠闲境界。

  不得不说那些鱼是长得挺漂亮的,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回去之后在关雎宫开了个小厨房,和刘蓁蓁分食了。

  吃完之后才知道那是邻国特地上供的鱼苗,齐抚绥还花了些心思照料,结果照料的全进我肚子了。

  我和刘蓁蓁忐忑了一夜,幸好后面没什么事。

  齐抚绥对我唯一的惩罚就是再做盘桂花糕。

  可是,现在都已经渐渐入冬了,桂花已经谢完了,我去哪儿给他做桂花糕?

  可能也只能等来年了吧。

  *

  齐国的都城临淄在北地,冬天怪冷的,齐抚绥把我叫在了尚书房,我进去的时候他在写字。

  许是刚从外面进来,眉眼上沾了点丝丝的雪花,殿里面暖和,雪花冰晶融化了,变成小水珠挂在他的眼睫上,美得像幅画。

  齐抚绥余光看见我进来了之后抬头,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看见他的书案上摆着一些纸,上面的字苍劲有力,有些草书的样子。

  我刚刚适应了繁体,加上他的字潦草,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

  我问道:“陛下在写什么?”

  “桃符。”齐抚绥答了两个字,然后让我拿起笔杆,握着我的手拿了一张新的纸写。

  漆黑的夜,外面偶尔可以听见雪压断树枝的声音,都说瑞雪兆丰年,齐国今年应该会有一个好收成。

  随着年的到来,林汀溪应该也要入宫了……

  我突然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心里头闷闷的,齐抚绥道:“宋桃,你给我缝的那件衣服我一直都没扔。”

  “你那时候边缝边跟我说衣服破了就扔太可惜,你就用回针给我缝了那件衣裳。”

  “我那件被兄长提剑刮破的锦袍也是用回针缝的。”

  我垂眸,没讲话,我终究不是宋桃。

  齐抚绥的皇位来之不易,他跟他的兄长反目成仇,他在波诡云谲中赢了。

  他始终是帝王,就像李贤妃,她的家族是五皇子党羽,齐抚绥一直想要除之后快。

  如此跋扈的一个人,她的家族在一个月前大厦将倾,而李贤妃在宫中的跋扈和蛮横成了刺向她家族的最后一笔利刃,被齐抚绥定罪。

  他始终是有手段的。

  齐抚绥似乎还是想说些什么,我开口了,那是困扰多少帝王的问题:

  “陛下,如果江山和美人里面要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他沉默了,没有开口,我也知道了他心里的答案是什么。

  齐抚绥,抚绥万方,使天下安定是他的责任。

  他的白月光是宋桃,不是我,他之后爱的人是林汀溪,也不是我。

  年宴上,林汀溪一支舞会俘获他的心,他和这位大家闺秀会地久天长。

  *

  天启二年,年宴前,最热闹的日子里,我走了,披风上是一夜风雪。

  与其被困在深宫,我不如闯荡江湖,外头自有我的一番天地。

  可是闯荡江湖的第二天我就被截胡了,我在酒楼被迷晕,一阵耳鸣之后,醒来,是瓷砖地板,落地灯,窗户外面看去,是柏油路和高楼。

  *

  关于我穿书的那四个月,随着日后生活的忙碌,我已经渐渐的淡忘了,许多年后,我在大城市安了根,也找到了男友,和他办了订婚宴。

  我们在城市里面买了房子,我准备回老家搬东西,回去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面没有发件人。

  内容是: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与归,宜其家人。』

  宋桃,刘蓁蓁。

  我回到了老家的房间,理东西的时候,一本书从上头的书架上掉了下来,刚好砸在了我的面前。

  《蒹葭杨柳似汀洲》

  我穿书的那本小说的名字。

  我有些感慨万千地翻开,那故事的结局怎么不一样了?

  我看见,书的最后两三页上,写着:

  『天启元年十月二十八手记,吾妻宋桃,手作桂花糕,吾尝品之,味美甚』

  『十一月十六手记,吾有爱鱼,取之异域,宫中众人皆养之以精细,惟宋桃如鬼恶罗刹,于湖垂钓,吾心宽厚,料今之后以数做桂花糕以罚之,遂释』

  最后一篇手记,是腊月二十:

  『宋氏通回针,宋桃难胜,宋氏远庖厨,宋桃堪做桂花糕,宋氏善哭以博爱,宋桃所言皆章理分明,此宋桃也,而非宋氏』

  这些字,他用的是方方正正的小楷,或许是察觉到了尚书房里,我对着他草书皱眉的样子,怕我看不懂吗?

  原来齐抚绥知道,知道她不是宋桃。

  我的鼻子隐隐发酸,喉咙里面像是哽着什么东西,我的手颤颤巍巍的翻开最后一页:

  『天启三十二年,帝退位,因膝下无子,禅位慎王嫡长子。

  齐国国力鼎盛,国泰民安』

  他的结局不一样了,原本和林汀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的后宫也有很多佳丽,应该是有儿孙长伴的。

  他老了,却还是执意仗着剑行江湖。

  不变的,是他给齐国带来的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结局的旁边,是他撰写的一行字:

  『惟陈一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我听见,风雪夜里的尚书房,他对我问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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