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谨行在她床头呆坐了许久,久到外面的人都担心他失了求生之意匆忙冲了进来。
他被他们的动静惊醒了,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傅长老一望便知发生了什么,跪下道:“殿下节哀。”
他的话一出,白蜜等人跪倒在地伏身痛哭,明天几人也禁不住落泪。
南谨行垂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半晌才哑着声音道:“王妃定了死者需于一个时辰内火化的规矩,明天,你去准备吧。”
“明地,给陛下还有凤家写信,就说安王妃凤离,”他顿住,颤抖着声音道:“染病不治,殁。”
最后一个“殁”字仿若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他伏在床边,一动不动。
傅长老小心的问道:“王妃乃是为玉城百姓而逝,可要让百姓送她一程?”
“不必了。她不喜麻烦旁人。除安王府与凤家人着素,无需百姓祭奠。待到瘟疫结束,再请法师来玉城为失去之人超度即可。”南谨行抬起头,凝视着凤离的脸,道:“白蜜,你们去把王妃最喜欢穿的衣服拿来,本王为她换上,让她漂漂亮亮的上路。”
白蜜和白果闻言,起身去拿衣服。
南谨行将人都赶了出去,仔仔细细的替凤离换好衣服,还洗了脸梳了头,又为她穿上防护服,蒙上面纱,不顾傅长老的劝阻,硬是抱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城西的火化场。
天色已亮,火化台早已搭好。
南谨行将凤离放上去,站了开去,吩咐明天:“火把拿来。”
明天忙奉上火把。
他接过,紧紧握住,迟迟不肯点火。旁人亦不催促。
良久,他才将火把往浇了油的木柴上一扔。
火“哄”的一下燃了起来,差点烧着了他的眉毛。他却毫无所觉,还是明天伸手拉了他一把,才让他的头发免遭殃。
知晓安王妃病逝的百姓们开始往这边聚,跪地哭喊:“王妃走好!”
南谨行转头看着他们,心下冰冷似铁。
就是为了这些人,他的阿离才会死去!
他脑子里忽然有个声音道:“是啊,这些人的性命有什么可贵的呢?竟值得你独一无二的凤离去死?”
那个声音还道:“要我说,他们就该为你的凤离赔命才是。”
那个瞬间,他居然赞同了这个声音的意见:“是啊,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的阿离死了,他们也不该活着!”
他突然记起了凤离那句话:“我家阿行怎么这么好啊?”他冷静了下来,凤离希望他接着做她没能做完的事情,他答应了的。这些人是凤离拼了命都想保护的人,他不能违背凤离的意愿。哪怕他对这些人的性命无所谓,也不能让凤离伤心。
凤离说会等他,他虽然没听清她说在哪里,但她这么好的人,定然是要成仙上天的,那么他就不能下地狱,他也得努力去她在的地方才行。
神奇的是,他这么想了之后,脑海里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南谨行镇定的将凤离的骨灰收好,吩咐明天等人:“瘟疫还未结束,万不可懈怠。王妃虽不在了,但本王还在,让百姓等人不必惊慌,一切照旧即可。”
他平静得就好像凤离还在身边一般。旁人不敢多言,喏诺照办。
虽然南谨行说了百姓不必为凤离戴孝,但一夜之间,百姓们都自发的穿上了白衣,头上缠着白布,以示对凤离的哀悼。他也并未在意,只是照常做事。
大夫们研究的药效果显著,连重症病人都在不断的好转。
南谨行令底下的人将此次防治瘟疫的细节全部写出来,装订成册,一本寄回弘梁城,一本给了南谨思。瘟疫的成因可能不同,但防治的过程可以是相同的,往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仅凭这个册子,就能挽救许多人的生命。以此次玉阳郡疫情为例,死亡比例相对现实世界而言确实算高,但放在无高科技的古代,百分之七的死亡率已算是极低了。
南疆投毒之事也被找出了证据。那个老头本身就是南疆人,长久以来一直潜伏在玉阳郡,受南疆部落首领的指使研究只针对大梁和北孟的瘟疫之毒,几个月前他制出了病毒,想要试一下威力,才有了此次瘟疫。他自身有抵抗力,并不怕瘟疫。本想此次瘟疫扩散,至少能让大梁损失数万人,却不想遇到了安王和安王妃力挽狂澜。他怕疫情就此无声无息的消失,便故意带着人出头,趁机给安王妃下毒。
至于朝凤离吐唾沫的男子,则是受了老头的蛊惑,误以为凤离是想让自己的父母死都不得安生,才会答应老头的条件,吃下老头新研制的蛊,故意染病好靠近当时已入了轻症区的凤离,并利用唾沫传给凤离。此蛊活跃于凤离的身体中,将本该治疗凤离的药物全部吸收,这才导致凤离的病情无法挽回。
南谨行将此事写出奏章传给南济仁,又写了信告诉孟致知。没过多久,大梁与北孟联手将南疆烧了个精光,人一个都没放过,自此,南疆灭族。
没有了南疆老头的妨碍,瘟疫结束得很快,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所有病人清零,且再无新增。军队也解除了对玉阳郡的封锁。
玉阳郡重获新生。
南谨行带着凤离的骨灰启程返京的那天,百姓们送行的队伍从城南排到了城北,马车过处,皆是跪地送行的人。他心中毫无波澜,只是紧紧抱着凤离的骨灰盒不肯放。
十天后,他们到了弘梁城。
南济仁夫妇、凤清江夫妇、凤明泽夫妇以及与凤离交好的姐妹们都在城外等着,在看到一身白衣的南谨行抱着骨灰盒下车的那一刻,吴玉清直接晕了过去。凤清江涕泪纵横:“我的甜儿,怎么就这么没了啊?”
南谨行行礼:“皇兄,皇嫂安好。”
南济仁忙扶住他,说了句:“辛苦了。”便再也说不下去。
南谨行却很从容,道:“皇兄,此次防疫之事,臣弟已在奏章中说明,便不再赘述。臣弟想先回安王府休息,不知可否?”
“是该好好休息。”南济仁道:“这段时间,你好好休养,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多谢皇兄!”
南谨行走到凤清江面前,忽然跪下道:“爹,娘,是我没有照顾好阿离。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们,往后,我便是你们的孩子,整个安王府皆为爹娘驱使,绝无怨言。”
凤清江抱着吴玉清,凝视着他瘦削又憔悴的脸,叹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并非你的错,你无需自责。”他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是为百姓死的,不愧是我凤家的孩子!”
南谨行站起身,道:“阿离的骨灰便由我带着吧,毕竟,她是我妻子。”
凤清江迟疑了,可触及到他的目光,看清了他的固执,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他手里抢回女儿的骨灰,只能点头:“好。”
他再次向南济仁行礼,便带着明天往安王府去。
安王府门口挂了白绫和白灯笼。南谨行站在门口,好似又看到了凤离在跟他撒娇说笑。她曾无数次在安王府门口等着他归家。
可是啊,他的阿离早已孤孤单单的被装进了他手中的盒子里,他再也看不到他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切的认识到凤离真的离去了,强撑了几个月的心突然就崩溃了。他模糊的说了句:“阿离,我们回家了。”然后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