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离与吴玉清是住一块儿的,在邀灵玄过来的时候,凤离特意跟吴玉清通了气,说今晚有事,想请吴玉清去别的地方将就一晚。吴玉清自是应了她。
院子里,白蜜等人用几座屏风将石桌围了起来,里面放置了火盆、茶桌和各色点心素食。凤离和灵玄相对而坐。
灵玄喝口茶,道:“安王殿下怕是会来找你。”
凤离点头:“我让白果跟他说今晚要跟你聊天,他应该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灵玄笑笑,没有多说。
凤离抬头望着那一方天空,道:“明天又是个难得的晴天。”
灵玄也随她抬头。
她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的吃东西喝茶。
良久,凤离忽然道:“黄子谦,你知道吗?我们所在的宇宙真的大到人无法想象,即便是在那个自称观测到了宇宙边缘的时代,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宇宙边界。天上那么多星星会发光,可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它们几万甚至几亿年前发出来的光。你看,在宇宙的尺度上,时间都是以亿万计的,而人类出现至今不过几百万年,文明不过几千年,人的一生更是短短几十载。以前我常常会想,人类这么努力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明明这么渺小无力,连去趟月球都要花费无数时间和心血,去趟火星也只能派个无人探测器去。地球发个火,对人类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更有甚者,人类总是勾心斗角,时不时的作个死,本来就脆弱的生存环境总能被人自己搞得更加糟糕。这样的人类,即便灭绝了,也不过是让地球得了喘息之机,并不会对宇宙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虚无的东西争斗不休,将自己困在牢笼里不得解脱呢?不如看开点,觉得不想活了就不活,简简单单的多好!”
灵玄没有答话,只是认真的听着。
凤离轻笑一声,笑声里多少有些讽刺:“以前我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中,对身边的事情总是下意识的忽略。我觉得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希望我继续活着,所以我一次次的伤害自己,也无形中伤害了那个时候一直耐心照顾我的白延礼。所以,当我在这个世界醒来时,我就在想,或许我死了对白延礼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可是,我意外的在这里获得了我从不敢妄想的东西,我拥有了真心疼爱我的父母和兄长,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找到了全心全意待我的白延礼。你说让我放弃从前的痛苦,认认真真的从头开始,我也这么做了。我努力去适应这一切,我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可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也没有一定要活着的决心。所以中秋那天我落水的时候,我几乎是瞬间就放弃了。”
凤离仰望星空,道:“直到外婆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才相信,原来一切真的还可以重来。原来我还有机会补偿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原来我真的还能再当一次小孩子。在吴照家落水的时候,我想的是如果我死了外婆该多伤心,我不想再看到外婆流一滴泪,所以我挣扎着求助。你知道吗?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在遇到意外的时候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心思。”
“是不是觉得很难理解?”她自嘲的一笑:“我被许多人骂过矫情做作有心机,我能理解他们无法对我的经历和痛苦感同身受,但我不能接受他们对我无缘无故的谩骂和诋毁。连白延礼都只能鼓励我,却不能理解我。”
灵玄终于说话了:“其实还是有人理解你的。”
凤离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你是心理医生,不一样的。”
“不是我。”灵玄摇头。
“那是谁?”
灵玄没有回答。
凤离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这次外婆出事,我从浑浑噩噩到清醒,忽然之间就想到了现实里我曾遇到的几次大灾难。有一次大地震之后,我被白延礼拉着去做赈灾。在那里,我见过许多的生离死别,也见过许多的坚持和新生。说实话,那段时间我其实有点受到震撼。别人处于绝境之下尚且想尽办法求生存,我还没到绝境呢,怎么就放弃了呢?当时你还跟我说,我这种心态保持下去,痊愈的希望很大。可惜没多久我就回了家,一旦脱离那个环境,加上柳茜茜和陈立的骚扰以及周围人的异样眼光和流言蜚语,我又陷入了悲观之中,把自己遇见的那些人和事都抛到了脑后。”
“这几天,晚上一躺到床上,我脑子里总是想起那几次灾难,很神奇是不是?我记起的不是那些受灾之人的惨状,反而总是想起这几次灾难每次都有人义无反顾的冲在救灾最前线,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我记得他们劫后余生的笑容,记得他们救助旁人时的不顾一切,记得他们总是怀揣着希望面对困苦,记得我曾接生过的那个孩子的哭声······”
“我忽然就想,以前我质疑的人类生存的意义是不是就存在于这些曾被我忽略过的事情之中呢?即便人类如此渺小,可还是凭借智慧与努力创造了一个能够到达月球、火星甚至更远地方的世界,创造了一个即便有着无数灾难依旧不曾丢弃希望的世界,创造了一个纷争不断却又愿意在关键时刻互帮互助的世界,创造了一个黑暗与光明并存的世界。”
“人类要生存下去,所求的也许是更长远的东西,可能够做到让人类文明延续和不断发展的关键人物很少,而普通人太多,若没那个能力改变世界,那只过好当下是不是也是可以接受的呢?”
“那我现在的状态又是在做什么呢?许多人倒在了灾难中,一次地震就能夺去几万人的生命,一次不加控制的疫情能让几十万人在一个月内消失,而我,本来有好好生活的机会,却在浪费别人再也无法奢求的这条命。我应该感到惭愧的。”
“黄子谦,对于我生存的意义,我还没找到最终的答案。或许你会说我该为了亲人和爱人继续活下去,可是,我想再试着找找,说不定,等我找到那个答案了,我就能真正摆脱心魔,毫无负担的活下去。”
她说得稍微有些凌乱,可灵玄全都懂,他盯着凤离,道:“希望我能等到那一天。”
他说得认真而缓慢,她微微笑了笑。
他总是这样,对于她说的任何话都是耐心仔细的听然后说相信她。
因为他是她最信赖的心理医生,比白延礼还要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