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未回答，沉默就是答案。

　　宋门堂不知李无期神通，只是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楚学正这卷红楼真卷还有多少卷？”

　　楚灵均只打算誊写到八十回，于是答道：

　　“五十五。”

　　宋门堂惊喜和惆怅交加，轻叹一口气道：“短短十几日之内，怕是撰写不完。”

　　楚灵均哪怕将凝练的天地玄气全部用完，也只够写十余回。

　　那株道树便又会枯萎干脆。

　　宋门堂说出自己的顾虑：“若只有杨门学派便罢了，本官方才看见一个羽王诗城的夫子，名叫何安，我附和怀王临朝，羽王自然不希望我门下增添夫子。”

　　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望着楚灵均道：

　　“论起来，这几日也有羽王诗城的人，到芳草书院寻明安师弟。”

　　楚灵均知道，能被宋门堂唤作明安师弟，是自己的三叔。

　　“三叔好几日没回家，难怪我总觉得府上少了什么……原来是婶娘的抱怨。”

　　……

　　一座金碧辉煌的楼宇，一个女子站着阑干前眺望芳草书院方向，容貌姣好。

　　一个戴着矮冠的男子道：“今日第五日，第七个夫子给楚明安出题，他应当撑不住了。”

　　女子嘴唇微启：“他先前的都答上来了？”

　　“先前倒是作了几首，今日恐怕是不成了，芳草书院有许多白道儒生，可接引他们前往江州。”

　　女子终于转过身来：“我去看看。”

　　……

　　楚灵均来到芳草私塾。

　　相比于刚从宋家交易来那座衰落私塾，如今芳草私塾人声鼎沸。

　　门前一泓池塘种满荷花，好像是一座像模像样的私塾。

　　不过门前挤着这些人，并非报名入学，在他们的目光中央。

　　方正院落，松风水月。

　　一方矮桌，白纸黑墨，一身青白长衫楚明安坐于矮桌前，神色苦思冥想。

　　这几日。

　　不间歇有人来挑衅，让他以云州之景致，需写出形、声、色、态，又需字字皆律。

　　他不想输，

　　开私塾，被质疑儒道学问，这是常有之事。

　　作夫子若不能折服门生，便很难使门生听从教诲。

　　楚明安想凭借自身学问在京师立足。

　　前两日，凭借狂风中蕴含的文思做了几首诗。

　　今日，

　　似乎陷入了干涸时期，颓坐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此刻楚明安心情，好像是汹涌澎湃的海浪悬浮在半空，用尽力气海浪也拍不到岸上，极为难受。

　　面白无须，身材修长，一个书生似笑非笑站在楚明安面前。

　　本想奚落几句，大庭广众之下，却又觉得落井下石会遭人不耻，于是改为安慰，道：

　　“在下出题目太难，楚夫子若写不出来，也不必勉强，此行无非是探讨学问。”

　　“只不过，楚夫子的学问，诚然不如传闻之中高。”

　　楚明安几番想落笔。

　　手在纸面上，悬停了许久，无奈和不甘轻了一口气放下笔道：

　　“是我输了。”

　　明明不用再逼自己，可这种心情，却比食不果腹衣不蔽身更为难受。

　　我信誓旦旦向夫人承诺开私塾赚取银两，却连学生也比不过……

　　书生看了看私塾，于是开始说教道：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你在江阴县可做夫子，到了京师，学问不过一个廪生。”

　　楚三叔胸中那一股海浪终于拍打下来。

　　嘴中吐出几缕蕴含血丝的凉气。

　　言外之意，他只能在江阴县那等穷乡僻壤之地，当个乡野夫子。

　　到了京师，那就是没有学问的儒生。

　　三叔这学问境界，教一教六品以下寻常儒生还是不成问题。

　　楚灵均想了想，没有上前，此刻上去，未必能挽回芳草书院名声。

　　“楚学正不上前解围？”

　　却看见，一个女子如烟如梦，羽纱轻拂，脸上面纱如湖面泛起的薄雾。

　　“那个书生，正是受她指使，她们应该就是宋门堂所说，羽王诗城的人。”楚灵均心里说道。

　　“不知姑娘叫什么？怎么认出我。”

　　“小女绿螺。”

　　“原来是绿姑娘。”

　　那女子轻笑，也不再攀谈，坐上轿子离去，芳草私塾的人逐渐散去。

　　楚明安想起自己几日没回家。

　　吩咐门生收拾笔墨，心情也仅是郁郁一瞬，却又很快与往常无异。

　　“我现在上去，三叔定然觉得颜面扫地。”楚灵均觉得不该让三叔受到二次伤害。

　　回到楚府。

　　不知道能不能听见那女子和书生的话……楚灵均拿出那柄剑，剑上有声音传来。

　　【今日有几件趣事，殿下可想听听】

　　【说来听听】

　　【宋门学派与杨门学派相斗，其中有羽王诗城之人，还去了芳草私塾】

　　【京师聚天下之才，二皇兄在京师修建这座诗楼，便是笼络人才，向来低调隐秘……】

　　【殿下可要我潜入诗楼探一探】

　　楚灵均松开剑，再握住，却没有听到那书生和女子的声音。

　　“看来今天运气不太好，以往都灵验是。”

　　楚灵均摇了摇头。

　　次日大早，来到闻道监例行早课，却看见陈淳自己招了招手。

　　“师兄！”

　　陈淳皱着眉头：“礼者，众人法而不知，圣人法而知之，师弟是闻道监学正，应当遵循闻道监礼制。”

　　这位师兄在闻道监中执掌刑律。

　　按照这位师兄的说法，时间如水，一去无回，不来则已。

　　若到了闻道监，需遵礼制，上课不要迟到。

　　楚灵均抱歉道：“师兄，我来晚了，师兄何事如此高兴，专程在此处等我？”

　　换成平日，是见不到这位师兄的。

　　陈淳面色一转，露出笑意：“师弟可还记得，你在青云试上作的那首诗？”

　　当然记得，好像是被院正收入闻道监。

　　“我观那诗中二品真意，近日有了一番感悟，师弟可知，我儒门神通是什么？”陈淳不住分享出来。

　　楚灵均摇了摇头。

　　他神通乃耳目一新，就是字面意思，先前能改变人相貌，却缺乏神态，从那首文形诗得到真意，终于是连神态气息一同转化。

　　陈淳手中青气凝聚，周围气机猛然间发生变化，楚灵均能感受到身后站着一尊压迫感很强的正气虚影，自己的脸好像被用什么缠住。

　　大儒神通果然独特。

　　京师恐怕没人有这等神通了吧。

　　楚灵均感觉自身容貌发生了变化。

　　对于这位师兄想耍宝的心理当然能理解，话锋一转，问道：

　　“师兄，听闻京师除了八大家文楼，还有一座羽王诗城？”

　　陈淳看着楚灵均，好奇道：“有倒是有，师弟问这个作甚？”

　　楚灵均倒不是因为三叔，只是单纯想去看看。

　　“京师之中为何有这样一座诗城。”

　　“说来话就长了。”

　　“师兄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