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文丞府。

　　院落方正，飞檐翘角，一座座华丽气派的楼宇。

　　来到书房之中，魏无疏道：“伯父，今日那尊山海珍匣又淡薄许多，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消逝。”

　　魏观微微蹙眉：“我去一趟闻道监。”

　　“伯父是想，让楚灵均试试？”

　　“嗯。”

　　魏观一步迈出，宛如融进了风里。

　　来到青云院阁堂。

　　李廷机和魏观相对而坐，身前是两杯茶，还有一副没写完的字帖。

　　“如今青云试已过，可以见他了吧？”

　　“文丞何事，迫于见他？”李廷机有些好奇。

　　魏观深深看了李廷机一眼：“你啊，就是担心我对他如何。我魏家虽然不是洪祯八大家之一，在辽东雪州，也是有名望族。”

　　儒道传承上千年，王朝国家之中，便有像魏家这样的衣冠世家。

　　宛如一个小社会，等阶分明，而魏观便是当代家主。

　　“不瞒院正，长辈留下一尊山海珍匣。”

　　山海珍匣是二品山海境大儒留下之物。山海境大儒能凝聚山海，犹如一方小空间，陨落时天道会封锁这片空间，也就是山海珍匣。

　　魏家上下都想知道长辈留下什么宝物。

　　“打不开？”

　　“嗯。”

　　魏观神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

　　许多大儒文气也不足以将它打开。

　　院正倒是有手段，那般强行打开手段，恐怕会令山海珍匣一同摧毁。

　　“我想，让楚灵均试试。”

　　二品山海境大儒陨落，山海珍匣由天道掌管。

　　天道有规则，需以无主浩然真意，方能把它打开。

　　无主的浩然真意，是天地间刚诞生、还未被吸纳的自在浩然真意，方能打开无主的山海珍匣。

　　也就是，诗文刚诞生之时，冲出那一股浩然真意。

　　虽然魏家不如洪祯八大家门生学子众多，但在辽东雪州辛夷城，哪怕是在整个大承十三州，也是有名的儒门豪族。

　　祖上有三人官至尚书，是有名京外大儒家族。

　　魏家也找过许多人尝试，但是写这样一首五文诗，真的就是凝聚半生文气，还得看时运。

　　“如何？”魏观放下手中的香茗。

　　“青云试刚过，他也未必就能打开。”茶壶开了，院正二指撒落几片茶叶。

　　“青云试折损文气甚巨，想再得天道认可万难，本丞也知晓机会渺茫，但是……”

　　魏观想说魏君子的浩然正气快要消弭了。

　　只能死马当来活马医。

　　……

　　楚灵均说，先来一首的文气诗。

　　这诗，是在宸极殿没写完的‘御赐琼林宴恭和诗’，敕封宴上只写了前四句。

　　其实，还有后四句。

　　现在他把后四句写出来。

　　写这首诗不过随手拈来，但他发现，写半首与把整首完全写出来引发文气霄壤之殊，如同月亮虽有，但却不如月满璀璨。

　　小文竹滴落几滴无根水，熟练研磨，很快，墨汁光亮滑润。

　　“我等写诗时，沐身束发，使自己进入那等意境，为何楚学正这般写意？”

　　“嘘！别说话！”

　　前排，一个学子想讨教，忽有另一个声音打断他。

　　看见楚灵均蘸了蘸墨汁，从容写完八句诗，他们能感觉到有一道文气薄雾在白道书堂升起，内敛光华。

　　有浩然真意流转。

　　儒生终其一生未必能有一首文气诗，楚学正这也太简单了吧。

　　有些学子还是头一回见到文气诗诞生过程，好奇目极，泛黄竹纸上出现四行小字，楚灵均补上了后四句。

　　“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

　　“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

　　儒生们纷纷感受其中真意，不过学问太低，根本无法有效参悟。

　　一个青道学子被困在八品童生境许久，迟迟无法生出真意，见了这首诗，如见甘霖，竟有一丝感悟浩然真意迹象。

　　儒门七品养气境能凝练浩然真意。

　　若能完全吃透这首诗真意，触摸，甚至凝练自身的浩然真意，不在话下。

　　不过这首诗共情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一副墨宝，把所有学子都定格住。

　　“六正，这后四句我参悟不透，此中人是在何种意境之中，有这等感慨？”

　　楚灵均想了想，说道：

　　“此人生于王朝末年，异军入侵国邦，适逢国破家亡之际。”

　　“这首看似描绘宴会之盛，实则感叹末世之悲。国家已是山河动荡之际，百姓已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权贵者仍不肯放弃奢靡享受，恨其不争之意。”

　　“如果不了解背景，会误以为是写宴盛之景，确实，很难触摸到这首诗的真意。”

　　楚灵均说完，还有一个儒生不解道：“六正，我还是不懂。”

　　楚灵均道：“反着来就行。”

　　一个束羊脂白玉冠的学子同样疑惑：“反着来？”他沉吟片刻，“六正是说反讽吗？咱们儒生喜欢藏头藏尾，说话是绕来绕去，不过反着来又是何意？”

　　另一个扫把眉的学子突然惊呼，宛若醒悟：“难怪！难怪！通篇所言宴会之盛，却不见此人兴奋之意。六正，我，悟了！”

　　他身上居然真有青芒泛起，有渐渐凝实化固之势，同品之下，比其他八品儒生境气息强上一截。

　　这便是真意优势。

　　其他学子摸到门道，循着这条思路想下去，逐渐能体会诗中之意，也隐隐有真意浮现。

　　“这开学第一课，我上的还算称职吧，我认为是称职的……”

　　楚灵均看着书堂中，坐不下了，他站在书案上，不由暗自说道。

　　三叔要是瞧见，还不惊叹：彼其娘乎！你竟然当上了夫子。

　　话说，我如今授业学子，比三叔一辈子加起来都多吧。

　　“六正，院正请你去一趟青云院。”一个卧蚕眼的学子恭敬说道。

　　“何事？”

　　“我也不知，文丞来了。”

　　要不要宣布散堂？

　　算了，进入入定状态，就会忘记外界时辰，看他们这副模样共情一天也有可能，就不用宣布散堂了

　　楚灵均早想见见这位院正。

　　月例是院正开的吧？楚灵均想起来，朝廷和闻道监还未与他商议薪俸。

　　入京之后受到院正诸般照拂，也该表示一下感激，无论如何，该去见一见院正。

　　“六正，要去何处？”

　　“学生仍然大惑不解。”

　　白道书堂儒生还不想放楚灵均离开。

　　那来通报的儒生拦住道：“院正召，又不是不回来，快让开。”

　　到了青云院阁堂外，那学子朝楚灵均作揖，行儒门之礼。

　　“六正，稍候，我给您燃竹香。”说着点了一支竹香，在楚灵均身上甩了甩。

　　“这是？”

　　“这是青云院，竹香箴言，我们儒门修身所用，若六正不说谎，三日之内必有一场小感悟。”

　　竹香燃起来的烟——

　　一缕白烟，如人体描边大师，附在楚灵均周身，顷刻间，却又没入他衣裳里不见了踪影。

　　儒门箴言？

　　这玩意儿，听三叔说是多用于发誓，如有违背则有儒门规则降临。

　　楚灵均感觉自己是用不上了。

　　因为这场小感悟降临在他身上，没有用处，但它带来的惩罚值得重视。

　　踏入青云院阁堂。

　　本来不认得院正，但认出那根竹杖，就是这根竹杖，飞入见君阁之中。

　　楚灵均想见已久的院正，一件素雪的直襟野服，坐着身形，仍显欣长，脸庞还算棱角分明，一根斑驳的竹杖倚在台边。

　　“晚辈楚灵均，这段日子多谢前辈照拂，听说院正杀光了京师的狼妖？”

　　此间，还有一個绯袍官员。

　　那图纹，那兽，似鹤，却只有一只脚，浑身燃烧着如雾般的焰，此图腾为神鸟毕方。

　　眼前之人，想必就是当朝文丞。

　　“不是京师，是十三州。”李廷机点了点头，目光放去，看向魏观：“找你来是文丞有一件事。”

　　楚灵均记得自己与文丞不熟，“何事？”

　　“我魏家，有一尊山海珍匣，里面有我魏家大儒留下正气真意、儒门文韵，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尊孤品宝，此天地间，只此一尊，我想让你试试，可否打开它。”

　　楚灵均听说过孤品文宝。

　　四品大儒生前开悟自身独属能力，死前将它凝练入墨宝中，供给后人使用。

　　诸如那一只青鱼碗，楚灵均还没见过第二种孤品文宝。

　　不过山海珍匣又是什么？

　　院正察觉楚灵均脸上疑惑，道：“仁者见山，智者见水，达到此境界后为天道接引，二品大儒能以浩然正气在识界凝聚山海，山海界便是大儒所凝聚。”

　　“人死后，法则逸散，在天道之力下化作珍匣。”

　　楚灵均摇了摇头，道：“文丞和院正都打不开，我又如何打开？”

　　魏观心说果然如此，感叹可惜“本来，山海珍匣可以从其内开启，但我魏家大儒陨落时，并未带家族子弟在身边。所以此界空无一人，只能凭借浩然真意打开。”

　　“文丞为何不寻其他人？”楚灵均疑惑。

　　魏观幽叹：“玄，天也，人族三气，本源是天地玄气，若被天道收回这股力量，山海珍匣也会消失，我又岂会不急，天下半数大儒，试过了。”

　　“好吧……”

　　楚灵均也想看看，于是便问：“不知，文丞需小子何时？”

　　魏观想了想，定下明日让楚灵均上府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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