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的剑,却不能自已地向脖子靠近过去,断手的伤口传来隐隐的痛楚,生命之中那股毁灭性被点燃了一般,要走向自我的毁灭。
原来,这就是生命的两个根本。
它有生存的本能,也有毁灭的本能,本能在潜移默化之中,左右着一切。
毁灭性本能似乎比生存本能隐藏得更加的深,在重重世俗道德的压抑下,根种在生命的底层。
长久以来,风都只看到了自我生存的本能,并以此去追求生命之中的永恒。
但当那份毁灭性被引动,这天,这地,这人,还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有的,只有平衡。
人永远介于存在与毁灭之间,无关与什么念,无关于什么行,有梦没梦也是亦然。
这应该就是亘古以来,所有修道之人所面临的终极难题。
修道,为了生命之中的某种永恒,但生命却有着毁灭的本性,这是在用一种毁灭的指引去完成永恒的追求。
一切结局,不言自明。
风只能轻叹一声,纵容自己可以看清深邃的天道,却依然看不清生命本身,内在的探索,仿佛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途,每当明白一点点,却又会生出更多的疑惑与迷茫。
毁灭之主:“你感受到了,这是你身体深处的力量,它比欲望更加的猛烈,比诉求更加直白,时而沉寂,时而炙热。它便是毁灭,埋葬在万物深处的种子,众生都在生存与毁灭之间游离,最终会得到的归宿。”
剑离风的脖子越来越近了,这件宇宙重器,仿佛也散发着沉重的呼吸,它是否被唤醒了前世的记忆,在某一刻,割开君王的喉咙,释放出生命的本源。
剑在震颤,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哀鸣。
这一刻,红色的棺椁浮现在风的头顶,棺盖开启的声音被涌入的无尽混沌气息所掩盖了。
风眼中饱含着生命的热泪,他曾经如此执着地热爱着生命,在无数悲欢离合中艰难前进,去追寻着生命的梦想。
但如今,纵然不是万念俱灭心如死灰时,却也压制不住自我的毁灭性,他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不甘与痛苦。
“嗤……”
一剑吻颈,血染幽宇,虚度染红。
却是大梦初醒!
风盘坐山巅,从一个大梦之中醒来,刺骨的寒气将他身上的冷汗凝成了冰霜。
他摸着脖子,那有着记忆犹新的撕裂感,他知道,自己还未准备好。
“梦写照”,以万物入梦来,他让毁灭之主入梦,自己与之对决虚度之外,纵然使出了真实之力,也不能敌,毁灭之主的强大,不仅仅在力量上,更在意境上。
昆仑主峰之下,葬着那位太古之主,风此时此刻方才知道,那所谓的虚化之力,就是为了磨灭生命之中那毁灭性的本能。
但这更像是一种危险的推演,如果一个人,他的一切都被虚化,成为了故事,那么他的毁灭性,也将随之成为故事。
但对于生命本身而言,这绝不仅仅是虚化和毁灭性本能的磨灭那么简单,我们再也无法重拾最初的我们,任何故事,都无法拼凑出真实的我们。
此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这宇宙中,失去一些东西,便绝不可能以另外的方式弥补回来。
就像是一张破碎的镜子,无论如何完美的拼接,它永远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完整形态,它必然有缺失。
“生存,亦或毁灭。”
风喃喃自语,独立山巅,瞭望这举世的梦幻,看一座座高楼起,看一代代生灵灭,这梦中的世界演化,仿佛会没有尽头。
但风知道,它会有尽头。
任何梦都会醒,永远沉睡着的,是死亡。
他站起身来,自从这颗蓝色永恒世界被构造出来,他第一次踏出了昆仑。
走过雪山,走过草地,迈过荒无人烟的戈壁,在一条通往远方的公路上,他遇到了一辆沾满灰尘,饱经风霜的货车。
“嘿,朋友,你怎么一个在路上?”车停下来,卷起一片片尘埃,从车窗探出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脑袋。
“嗯……想出来走走。”风笑道。
“哦……孤独的旅行者……去哪,顺路的话捎你一段。”胡子男微微点头,拍了拍车门,说道。
风微微皱眉,他内心有些解不开的疑惑,他便没有方向,便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也知道,自己也被困在了这个梦中,无论去哪,要不就是被困在荒山野岭,要不就是被困在繁华之间。
“你去哪里?”风问道。
“额去西宁送货,去不嘛?”胡子男道。
“可以。”
“上车……”胡子男挑起拇指,指了指后排。
风拉开车门,后排里面还有个女子,正带着耳机,听着音乐,见有人上车,便挪了挪位置,摘下了一个耳机,道:“哥,他谁?”
“旅行者,顺路的。”
“哦。”
她随意看了一眼风有些空落落的一截袖口,眼神之中,有些警觉,却也笑了笑。
风简单回以一笑,坐稳,关上车门。
“好嘞,出发。”
胡子男踩下了油门,在马达的轰鸣中,尘埃飞扬,货车疾驰而去。
昆仑山绵延出来的一切都在飞速地倒退,远离,风这时才觉得,自己深陷在道之中,已经远离尘世太久,所以自己才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陷入困境,陷入迷茫,甚至是恐惧之中。
直到昆仑山彻底不见,风才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
“你出来散心的?”女子听到这声吐气,她红扑扑的脸,圆圆的,扭过来,问道。
“是的,我离开这世间太久了。”风回答。
“嗯?”
女子根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识,因为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在城里太久,才会出来散心,他怎么说得完全相反?
“兄弟,那你以前在哪待?”胡子男好奇地问道。
“山上。”
“唔?”胡子男回头看了一眼风,然后继续看向前方,道:“你是边军的?”
听到这话,女子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风空落落的一条袖口。
“你的手是打仗失去的吗?”她忍不住问道。
“打仗?”风回味着这两个字,自己这一生,真的好像每一步都是一场战争,一旦失败,就是毁灭,自己输不起。
“可以这么说吧。”风给出了回答。
“那真是挺难的,年纪轻轻就落个残疾……”
女子的话很快被他哥打断:“小丫头懂什么,这叫荣誉的象征,就像以前,身上没有几处刀疤枪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战士。”
风闻言,只能随意一笑。
他们看上去活的很真实,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幸福与悲哀,但他们却在虚化的力量下,最终会死,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个故事。
一个个梦中的故事。
风的神色看起来,很微凉,就像是一株秋风瑟瑟下的老树,在不经意的盛夏之后,将再一次步入残酷的寒冬,他必须将所有的生命力量深藏在内心,才能熬过这段艰难的岁月,等到来年春天的复苏。
这时,胡子男点燃了一颗烟,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风,随手也给风扔了一颗,道:“人啊,有时候就是想太多,大多数苦恼都是想出来的,其实活着,很简单,就像是现在。”
风摩挲着手中的烟,是的,自己太在意那“毁灭”了,它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暗示,让自己每走一步,都更加的沉重,自己所走的路却也因此向它越来越近。
自己就这样走下去,便逃不过那自刎虚度外,自我毁灭的结局。
女子带上了耳机,随着音乐摇头晃脑。
风点燃了烟,在唏嘘间,品味这尘世的味道,他紧绷的身躯终于在此刻缓缓放松下来,深陷在劣质的座椅中,这是久违的感觉,不是幸福,也不是快乐,而是简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