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在那玉瓶中的液体进入古晖体内的那一刻,某个世外之地。
青峰之巅,竹林深处,禅房花木,曲径通幽。
一块青石板上,一名青袍男子盘膝而坐,与同门师兄弟讲经论道,正讲至高深处,忽然心有所感,停了下来。
众人本是一副陶醉沉迷之色,察觉耳旁道声中断,纷纷睁开眼睛,疑惑地望向前方的青袍男子。
那男子也不多解释,转头望向一片竹林,手指轻弹,百米外一节细竹陡然轻颤,分为三截,转眼男子手中便多出一根新削好的八孔竹箫。
手握竹箫,青袍男子双目微闭,拇指顿时化为幻影,众人见状,面露恍然,原来老祖方才受到天机感应,正在御箫卜卦,于是再无人出声打扰,皆静静等待。
几息后,青袍男子蓦然睁眼,眼底闪过一抹惊色。
众同门见老祖表情有异,纷纷倍感好奇,询问卦象如何。
青袍男子仿若未闻,旁若无人,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九星连珠,妖孽将出。千年一线,玄道倾天……”
话音刚落,众人大惊失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句话正是出自远古典籍记载,至今还从未出现类似的情景,本以为只是民间传说,远古异闻。
其中一人问道:“师叔祖,具体何时,何事?”
青袍男子回过神,面色凝重:“五日后,阴阳交汇之际。”顿了顿,又摇头道:“至于具体何事,属实天机难测。”
那人微一沉吟,喃喃自语:“今日七月初九,五日后的子时……”念及于此,耸然动容。
七月十五,中元节!
这类似的一幕幕几乎同时发生在世间各个隐蔽角落。
……
“中元节,九星归。平静了这么多年,这个世界怕是又要乱了……”
…
“嗯?九星一线?呵呵,有意思!”
…
“时日将近,应该都准备好了吧?届时,我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
古家后院小楼,二楼卧室。
百载弹指间,回首已千年,春去秋来无穷尽,又似挥手之间。
古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无边无尽的黑暗,有宛若朝晖的微光,还有……九个相互“侵食”的“月亮”。
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虚中有实,真假难辨。
“唔……”终于,在迷糊中,古晖发出一声轻呼,总算是脱离梦境,醒来了。
睁开眼,古晖双目无神,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脑袋昏昏沉沉,犹自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
“晖儿,你醒了?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轻唤声,轻易还能分辨出带着哽咽的哭腔。
仿佛飘荡的灵魂回归身体,古晖被这声呼唤拉回了现实,迅速回过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扭头望去,整洁朴素的卧室里,爷爷,父亲,母亲皆是围在床榻旁。
“呼……果然是梦。”古晖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九个“月亮”什么的实在骇人,他的内心不免有些惊慌,生怕自己沉沦于梦境,无法自拔。
此时看见一张张亲切的面孔,屋内熟悉的陈设,一切都是那般真实安稳,才有了满满的安全感。
只不过……
古晖想起自己睡着之前,应该是在宴客楼行了家宴,多喝了些酒,才醉呼呼地回屋睡了一觉,怎么一醒来,看到的却是自己被围观就寝了?
“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古晖出言询问,心里其实有些纳闷,只是喝醉多睡了会,为何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感觉我快要不行了……
心里隐隐有些不适应,不过古晖还是接着回答道:“我现在感觉挺好啊,除了还有点头晕,应该是昨晚喝多了,还没缓过劲来吧。”
然而,在他意料中,本该是众人听完后放松下来的一幕并没有出现。相反,三人面面相觑,神色一如既往的凝重,他的母亲更是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嗯?不对劲……”古晖感觉到气氛沉闷压抑,似乎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整颗心也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小晖,你头晕,并不是因为酒还没醒。现在已经接近午时,你睡了足足七个时辰,酒早该醒了……”
眼看儿子的脸色渐渐有些苍白,古星河面露不忍之色,犹豫再三,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缓缓开口道:“你……昨晚被人下毒了。”
“!!!”如平地炸起一声惊雷,古晖刚从床上坐起的身子瞬间僵硬,瞳孔猛然收缩,一脸不可置信。
我中毒了?!
一念及此,他的身体也不僵硬了,双手开始在身上东摸一摸,西捏一捏,随后一脸茫然地望向父亲。
“爹,那我现在这是——?”不由得他不惊疑,若真个中了毒,为何现在没有任何异样。
在他印象里,中毒一般都会死,即使不致命的毒,浑身也一定会处处难受,远不像此时这般,和平常无二。
其实,他心中的疑惑远不止于此,除了为何自己现在仍活蹦乱跳以外,还有几处想不明白,满脑子都是问号。
谁要害我?
为何要害我?
我还能活多久?
这毒有没有解药?
……
随着疑惑接连不断,古晖的表情越来越迷茫,仿佛开始怀疑人生了,心中甚至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诞的想法:难道是因为梦里亲眼目睹了“九月同体”,必须得出点状况?
似乎看出古晖心里有很多疑问,古星河出声安慰:“小晖,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我就给你说说我知道的吧。反正……哎,你现在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就是了。”
“暂时?”古晖捕捉到了一个词,心下一惊,果然,自己的性命还是岌岌可危的。不过也没有出声打断,竖起耳朵,耐心听父亲为他解惑。
原来,昨晚从房间下毒逃走的黑衣人,最终并没能逃过古星河的追杀。死后被搜魂术搜索了记忆,敌人的计划才得以曝光。
幕后之人乃是与古家水火不容的隔壁临湖县县长,两家之间早已结下梁子,这一次的变故虽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目的说来并不复杂,紧要处便落在了这毒药之上。
昨晚那黑衣人手里捏了两支玉瓶,其中倒入古晖嘴中的那支,装着一种四品毒丹,噬灵涎。
这噬灵涎状似清水,无色无味,与茶水混合,极难分辨。其毒性尤为特殊,可吞噬抹灭灵魂中的意识和灵性,却又能将灵魂记忆保存完好。常用于夺舍之前,既确保夺舍万无一失,又能壮大夺舍后的灵魂。
至于那另一支玉瓶,里头装的自然是等待良久,准备鸠占鹊巢的灵魂了。只需待到古晖的意识被药力洗刷成了空白,再注入这道新灵魂,整个过程将水到渠成,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那最终的结果,众人想想都是不寒而栗——身边最亲近最有天赋的亲人,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了敌人埋藏在暗中的杀手锏。
后来的事情,古晖大概也明白了。在噬灵涎进入脑海,还未开始接触到他的灵魂时,他的爷爷及时赶到,将毒素药力用某种手段暂时封印了起来。
难怪他醒来时,感觉脑袋一阵昏沉,估计是那封印就留在了脑海里,头部受到一定波及。
也怪不得他刚睁开眼看到众人的神色,即是那副“我快不行了”的表情。光是听到“四品”两个字,古晖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赤湖县,小地方,容不下四品炼药师这种大佛。
因此,封印只不过是延缓了死期,仍然是另一种死刑的宣告。
七天,封印就会失效,这七天里,若找不到解决之法,古晖的身体将会彻底沦为一具毫无意识的躯壳,宛若庭院内的绿色植物。
“呼……我不慌,我一点也不慌。”
此刻,古晖仿佛是从万里高空瞬间跌入了万丈深渊,心理落差极大。碎碎念千百遍,随即又苦笑摇头。
怎么可能不慌,现在每时每刻都是死亡倒计时,却看不到丝毫生还的希望。
炼制?购买?
没有四品炼药师,没有解毒丹的丹方,也没有四品丹药可卖。此路不通。
打上门去强取豪夺?他古晖倒是想,可两位县长实力相差无几,两家势力半斤八两,势均力敌。最后必然僵持不下,两败俱伤。
至于能否继续强加封印,古晖倒是明白一些其中的难度。虽然父亲实力强悍,但那只是玄气修为,而针对灵魂的毒丹和封印,都与精神力有关。
玄师界有专门对灵魂的修炼与等级划分,与玄气修为并不是同一个修炼体系。两者甚至可说是天差地别,若是贸然操控玄气能量进入脑海施加封印,那下场怕是整个灵魂都得飞灰烟灭。
而灵魂的修炼之法,玄奥神秘,极其罕见,想修炼至四品层次,更是难上加难。古晖的爷爷才堪堪不过三品,能暂时抵挡住剧毒七天,已然是拼尽底蕴,无比勉强了。
这次被临湖县得手,条条道路都被堵死,可谓是将他们古家拿捏得死死的。皆因有心算无心,趁虚而入,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阴狠手段。
至于是谁在他们古家里应外合,暗中捣鬼,古晖心中已有一些猜测,他的父亲也搜过魂,估计心中已然有数。
不过这并不是目前形势的重点,四人或坐或站,都在思考如何能够化解这场危局。
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唯有先把命保住了,才有机会秋后算账。
卧室内,众人交流完各自的想法,却发现这竟是个无解困局,一时间都纷纷沉默下来。
房间里气氛凝固如冰,压抑的死寂仿佛只会让时间流逝得更快,每过一秒,都是如此致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