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鸣没吃晚饭,一路摇摇欲坠到了自己的屋中,敷一进屋便将门阀拴住,浑身力气像是被抽了个干净,一下子便跌坐在地上。
爹娘不在了,宋蔓青去了,知意也出嫁了,秦鹿鸣突然间感到很无助,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已经找不到一点光亮了。
这世间爱她的她爱的都不在了。秦鹿鸣眼神空洞,无助、孤独、失落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将一颗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膝前,那一处裙摆早已浸润。
屋中一片黑暗,她进来时便没有点灯,此刻虽然已是春天,可地上仍旧寒凉。秦鹿鸣打了个喷嚏,屋外这才有下人的声音响起:“姑娘?”
她沉默很长一阵子没有动静,就在屋外的小丫鬟以为她睡着了时,她模糊不清的声音才从屋中传出:“宴春呢,我想宴春了。”
那丫鬟微微一怔,她回头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管事。对于广陵宋家她也只是听闻,也只知道秦鹿鸣一直被养在宋蔓青膝下。其余的便只是从旁人口中听了些只言片语,毕竟她才到秦家不久,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是正常。
管事朝着她点了点头,她才回答:“姑娘莫慌,我马上派人去找宴春姑娘。”
说完便要转身朝着夜色中走去。
“等等。”脚步声还未响起,秦鹿鸣便又将她叫住。
“姑娘还有何吩咐?”
“香蜡纸钱备着吧,明日婆婆出殡。”丫鬟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恭敬地答了个是。
此后屋中便是一道黑暗,秦鹿鸣的屋子没有关窗,窗户大大的敞开,月光刚好透射进来,落下一地银霜。
月上柳梢头,秦鹿鸣这屋中本来还被月光照的透亮的地方却突然暗了下来,微风轻拂,她似乎有所察觉。
甫一抬头便看见窗户上坐着个人。长发飞扬,背后是影影绰绰的柳枝。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银白色的轮廓,即便是在黑暗中背对着光秦鹿鸣也看清了这人的眼睛。
“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听起来十分沙哑,林亭壁微微一怔,随后便从窗边跳了下来,慢慢走向她。
“地上凉,你又坐在地上做什么?”
林亭壁慢慢靠近秦鹿鸣,伸手默了片刻发现她并没有要起来的打算,索性便朝着她身边挪了过去,陪着她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哭了?”他伸手朝着秦鹿鸣的眼下过去,秦鹿鸣眼眶周围早已湿润,林亭壁手指一僵,沉默片刻便收回了手。
“婆婆她去世了。”秦鹿鸣流着泪,但始终没有哼出声。
婆婆……说起婆婆,林亭壁自然是想到了秦鹿鸣的身世以及那个抚养秦鹿鸣长大的宋蔓青。
宋蔓青在当年也是个传奇人物。
且比起如今的秦鹿鸣丝毫不逊色,或者说如今的秦鹿鸣还比不上当年的宋蔓青。倒不是秦鹿鸣没有宋蔓青的才干和手段,而是宋蔓青在当年不仅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还是一只活脱脱的笑面虎,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只可惜,传奇一生的宋蔓青最终还是没有躲过爱情这一遭,嫁给了当年的一个白面书生后便洗手作羹汤,不问世事。直到后来那书生去世,宋蔓青才重新拾起老本行,在江南一带的商圈中仍旧占有很高的地位。
“宋前辈她……是个值得敬佩的人。”林亭壁伸了伸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
“是啊,当年是宋婆婆将我带了回去,将我抚养长大,若是没有她这后来的人生都不作数。”
秦鹿鸣声音哽咽,宋蔓青对她的好她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那简直就是将她当做亲孙女来养着,甚至对她的好超过宋碧华。
她黯然神伤,月光下表情是那么惹人怜悯,秦鹿鸣心中空荡荡的,只听昏暗的房间中又响起了她的声音:“林亭壁,怎么办……我没了爹娘,没了祖父,如今宋婆婆也没了,这世间再也没人疼我了。”
林亭壁心疼,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你还有我,在我面前你不必装作坚强。”
秦鹿鸣鼻子一酸,像是给自己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林亭壁的话一说完她便大哭起来,泣下如雨,哭得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林亭壁拍了拍她的头,没再说话,只是暗自庆幸自己晚上回到家中听陆知意提起白日里她来过林家,这才起了兴致,想着几日未见她了便匆忙来了秦家。
好在,他来了。
秦鹿鸣一直在哭着,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的哭了。这些年来她一直死撑着,一个肩头背了无数的压力无数的期望,她一直在告诉自己她没有人疼,尤其是到了邺城以后,秦家的所有人都要仰仗她这个一家之主,她不能倒下来,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害怕担忧。
因为没有人疼的小孩是不配撒娇的,可是不知为何就像是压在她心上的那些重担终于胀破了牢笼,此刻竟然一一爆发出来了。
秦鹿鸣哭着哭着便没声音了,手上捏着林亭壁的衣服力道也松开了,林亭壁轻声唤了一句:“鹿鸣。”
没有人回答他,他轻声一笑,想着这姑娘果真是累坏了,此刻竟然就这样哭睡着了。缓缓起身,就着月光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为她褪去鞋袜,掖好被子,月光下她的泪痕还未消失,比起平日色厉内荏的她此刻竟然多了一丝楚楚可怜。
月光如水,林亭壁心中一动,俯下身子吻了她的额头,起身,眼底尽是温柔:“晚安,我的姑娘。今夜月色很美,希望你的梦里会有那些爱你的人。”
他起身关上了窗户,出门前又回头再次看了眼床榻上的人。
轻轻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当然,也希望你的梦中还有我。
推门而出,才刚刚合上门身旁便穿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亭壁皱眉,微有不满,回头便和宴春撞了个正着。
宴春微微一愣,似乎对林亭壁从秦鹿鸣屋中出来并没有任何奇怪,先是看了眼一片黑暗的屋子,又转头问道:“我家姑娘怎么了?”
“睡了。”
宴春一怔,心中不免多了一丝担忧,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耳边便响起了林亭壁的声音:“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她伤心过度,这会儿好不容易睡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她点了点头,眼看着林亭壁就要转身离去,又出声叫住了他。
“林公子。”
林亭壁驻脚,侧过脑袋问道:“还有什么事?”
“多谢。”声音很真诚,可林亭壁却不受用。
“无妨,于她不用说这两个字。”
宴春摇了摇头,凉风吹过,轻轻吹起了她额前的头发,那一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上次她被云娴抓去留下来的,她道:“不是,是我要谢谢你,上次的事若非没有你,只怕……”
林亭壁看了她一眼,见她低着脑袋,回头淡如清风地说了句:“没什么,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她。”
这世间再没有哪个女子值得他如此费心,除非与她有关。
第二日清晨,秦鹿鸣醒来时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宴春。她动了动眼珠,好像有好几日没看见宴春了。
“宴春,怎么没去王府?”许是因为昨夜哭了很久,她的嘴唇干燥得已经起壳了,声音也十分沙哑,说话时喉头还有些疼痛感。
宴春抬眼见她总算醒了,欣喜若狂,擦了擦眼泪,伸手拉住她的手:“姑娘。”
“六叔派人来传信说你想见我,我这才匆忙回来,昨夜他已经将老夫人的事情告诉我了,姑娘,生死由命,你不必过于伤感。”她安慰道。
秦鹿鸣没说话,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是艳阳高照了,问道:“眼下什么时间了?”
宴春扶着她起床,思索了一会儿便说道:“巳时一刻。”
秦鹿鸣蹙眉,有些慌张:“竟已经这个时辰了,当真是我睡过头了。宴春帮我梳洗收拾吧。”
宴春点头,为她翻出了一件素白衣物。秦鹿鸣一向不喜欢绚丽的色彩,柜中几乎都是纯色衣物,只是纯白较少罢了。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她一向觉得这些衣服过于年轻,她还是更喜欢那种看起来更稳重的颜色。
宴春替她换好衣服,鬓边待了一朵白色的珠花。便随着她出门去了。
秦鹿鸣没法亲自为宋蔓青送行,即便她心中再多不舍,再多难舍,此刻也只能站在秦宅的庭院之中朝着南方的天空跪下,烧了一盆纸钱。
起身之时,一阵凉风吹起,庭院中的纸钱被吹飞起来,黑色的灰烬散落在四处。秦鹿鸣瑟缩了一下身子,春日的风不大,可一样让她感受到一阵冷意。
秦鹿鸣回头,朝着风来的方向望去,几片桃红色的花瓣飘飞而落,顺着风落在她身前。她伸出一只手,几片花瓣便顺势歇在了她的指尖。
她微微出神,喃喃自语:“桃花开了啊。”
宴春点了点头,探着脑袋朝着风来的方向望去,墙外隐隐可见有几株粉红冒着脑袋,随风摇曳。
“像是澹台家来人了,这花是从澹台家来的。”
秦鹿鸣一怔,听完此话有些嫌恶地垂了手下去,手中的花瓣便顺着落了下去秦鹿鸣拍了拍手,抬脚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将身前的桃花一脚踩进了泥土。
“宴春,吃了午饭再回去吧。近些日子你不在,我吃饭总是不香。”
宴春点头。
晚间的时候林亭壁又来了一趟秦家,他来时跟昨日一样没走大门,又是翻墙而入,稳稳当当落在秦鹿鸣的窗边。
不过他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彼时的秦鹿鸣早已睡了过去。林亭壁开了窗户,翻身进来。
这些日子因着林别来被派遣去救治瘟疫一事,林家忙的不可开交,他其实也很想留在秦鹿鸣身边陪着她,可惜的是这些日子总归是太累了。
林亭壁合上窗户,放缓了脚步来到了秦鹿鸣的床边。
第二日等秦鹿鸣醒来时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自己床边还在睡着的林亭壁。她揉了揉眼睛,脸色极其难看地看着身边这个毫不自知的人。
秦鹿鸣沉了脸,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伸脚毫不客气地将林亭壁踢了下去。
彼时,林亭壁还在做着梦,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身上传来一阵痛楚,等他睁眼便看见自己十分狼狈的铺在地上和坐在床上的那个女子大眼瞪小眼。
林亭壁揉了揉头,似乎还没有从梦中清醒过来。他揉了揉脑袋,十分委屈地看着秦鹿鸣一脸怒气。
“小鹿鹿这是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亭壁起身,拍了拍身上,刚才那一脚秦鹿鸣可是没留一点余力,时隔一年,再次被秦鹿鸣这般对待他心中的滋味儿有些复杂。
“昨晚就来了,见你睡得熟便没有叫醒你。”他说的理所当然,好像这么进入女子的房间并没有什么错一样。
秦鹿鸣冷哼一声,嘲讽道:“堂堂林家家主,自己家里不待着,偷偷跑到女子闺阁之中,到底是采花贼还是世家大族,想必明眼人一听便知。”
林亭壁知道她在嘲讽自己,但他仍旧表示无所谓,迈开腿朝着桌前走去,给自己倒了杯昨夜的冷茶。
“你都不担心自己声誉,我又害怕什么,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就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转过头来,有些得意洋洋地眨了眨眼。
秦鹿鸣闻言,冷着一张脸,死死地将手中的被子攥紧。林亭壁说的对,她的确不担心自己名声问题,不然也不会在那时候出面将他从牢里救了出来。只是,归根结底她还是个姑娘家,一个男人在自己屋中待了一晚且她毫无察觉,这一点实在让她头疼。
见她脸色难看,林亭壁也不再调侃,起身来到她身边,伸手从袖间取出一只通体晶莹的白玉镯子,为她戴在手上。
“你这是做什么?”
他没有抬头看她,甚至还欣赏起眼前的这只玉手来了:“那杜衡的香囊日后不要用了。我听宴春说你是因为从前头疼睡不着觉才戴着的。可昨日我瞧着你睡得挺好的,这杜衡虽说是一味药材,可到底用多了会适得其反。这玉是我母亲的。听说是开过光的,从前她头疼的时候便是戴着这玉镯子的,听她说效果不错。”
秦鹿鸣心中一噎,问的莫名其妙:“这玉镯子既然如此贵重好用,为何给我,你不会是从你母亲那里偷来的吧。”
林亭壁背部一僵,轻咳一声,将自己脸上的尴尬掩饰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了,你戴着吧,今日卓临就要要启程了,我得去送送他。”
他转身欲走。明显是想要带过这个话题,谁知秦鹿鸣却一把抓住了他:“等等。”
林亭壁惊讶,心情大好,问道:“还有什么事?”
“替我给林别来带一句话,就说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不会让知意守寡的,他们二人不过成婚一月,届时,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会让知意改嫁。他若不想看见自己的媳妇成为别人的,就让他把命带回来。”
林亭壁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秦鹿鸣会这样说。不过就在他出神的片刻,秦鹿鸣已经很不耐烦地下床,将他十分干脆不留情面地赶了出去。
后来,没过几日街上便传出了两人的流言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