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意外袭击】
因为路上实在太累,安双城一回寝室倒头就睡着了,直到一个电话打过来。
“假发学姐,你今天来不来啊?”
“啊……?”安双城用了5秒钟才辨认出来,是孟遣潮的声音,“孟遣潮啊,干嘛啊……”
“假发子你忘啦,上周六参加文化周的同学要交一篇感想的演讲稿,去参加演讲比赛评比,今天晚上到九点钟是辅导时间,归我给你改。”
“哦……啊,我想起来了,谢谢你提醒啊。你们现在在哪儿呢?B楼209?”
“嗯,就在教室哪。”
“我过去估计得半个小时,你们到时候还在吗?”
“没事,我等着。”
安双城跟孟遣潮的关系属于亦师亦友型。日语学习小组除了每周两次的授课之外,还有晚上的辅导自习时间,安双城的时间恰好和孟遣潮当辅导员的时间能对上,而且都是大家不太愿意去的时间——周三晚上和周五晚上。周三是因为没有课,大家都想凑一个整下午,周五则是全校人民集体大逃亡,安双城其实也很想逃亡,但是报了名之后,每次孟遣潮都会提前5分钟坐到讲台上,如果有同学迟到15分钟以上,孟遣潮一个一个给他们打催魂夺命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幽怨的声音,安双城再也没有逃跑的勇气了。
刚开课的时候自修的人还比较多,后来逐渐人越来越少,周三还能有3、5个固定的人员,到了周五每次去的就只有安双城了。所以周五晚上的基本模式就是,安双城在下面装模作样地抄着单词,孟遣潮坐在讲台的电脑前看视频。安双城开始对于这个尸位素餐的妖娆学弟助教极为诟病,直到她发现孟遣潮看的动画是银魂,直到她发现孟遣潮看的银魂不带字幕且他看一句往空白txt里写一句,才发现这货居然是字幕组的。于是冷汗浃背肃然起敬——人不可貌相啊。
安双城到达B教209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教室里就剩下孟遣潮一个人了。因为要帮同学修改作文,他带了笔记本电脑,屏幕桌面的蓝色反射在他眼镜上,幽幽地发着光。
“那啥,不好意思哈……来这么晚,出去太累不小心睡着了。”安双城一边把u盘插到电脑上一边唯唯诺诺地说。
孟遣潮露出一个和平友好的微笑:“没关系。稿子给我瞅瞅。”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安双城一看孟遣潮给了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地在他旁边坐下,腆着脸皮谄笑着说:“怎么样,新八先生看我这篇能行吗?”
孟遣潮从上到下快速扫了一眼她不满一页纸的讲稿,悠然道:“日本人没你这么说话的。”
“哎……”安双城叹了一口气。
孟遣潮开始逐句地检查了,但是这根本耽误不了他继续问话:“今天出去,有什么事呀,攘夷?逛街?”
“啊,我哪有那么好的命。有个学长来,我去接机。”
孟遣潮手上的鼠标顿了一下,语气有点凉地说:“你的学长还真多啊。”
“哎哎,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孟遣潮从眼镜后面抬起眼来瞧了她一下,“没什么意思。”然后就一言不发地修改她的演讲稿。
噼里啪啦一顿键盘响。修改用的是红色字体,安双城的稿子就像鲁迅笔下被藤真先生改过的讲义,惨不忍睹地像被绷带包起来的渗血的尸体。后来绷带已经绷不住了,血哗哗流,红色的字迹已经超越整个篇幅的一半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呢,先被涮的可是我啊,你好傲娇啊。安双城一边想着,一边提高声音问道:“改成这样,你这稿子还打算署我的名字吗?喂喂喂,你给我说清楚。作风问题的帽子可不是能乱扣的啊!”
一向妩媚淡定的孟遣潮突然冷笑一声:“哼,敢做不敢认,亏我还以为你不装,原来也这么虚伪。上周你和你们院唐敬,我可是看见了!”
安双城觉得脑子嗡地一下,像是一盆冰水劈头浇下来。可是孟遣潮的声音继续传过来,把冰水冻成了冰刀:“他是我高中学长——他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吗?和我同届的校花,当年他追她追得轰动全校,只是直到最近才答应。具体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安双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半个,她终于理解那“半个“的含义了,不就是备胎么?在苦苦追求喜欢的女孩子不能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拒绝旁边一个人偶尔的陪伴?她不丑,人也不无聊,又自带勇敢的奉献,为什么要拒绝呢?唐敬从来不答应她,也从来不推开她——真是“情感熟练者”的好手段!她赞叹!
只是她终究不如他那个她,当那个女孩儿做出肯定选择的时候,她立刻失去资格。
孟遣潮好像还在说着什么,安双城觉得那些句子进入脑中,却并没有被大脑所理解,她催动自己被痛苦冻僵的理智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错——唐敬甚至不像裴谦冲,他从来都没告诉过自己他有喜欢的人了!我又不是他高中同学,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的感情历史?唐敬像太极拳一样若即若离的态度我怎么猜的透?我既没偷也没抢也没犯法,我只不过是痴心错付,我不过是所托非人,我不过是又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孟遣潮你就没喜欢过别人吗,你不就是我日语辅导员而已嘛,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况且——
“我们什么也没有!!!”安双城嘭地一声站起来,哐地带倒了孟遣潮的电脑,摔门而去。
安双城冲出教学楼,怒火冲发一路波及路灯下的林荫道。天黑后的风很冷,安双城感到冷风在梳着自己的头发。在高速冲过了十二盏路灯之后,安双城突然觉得身后有个影子在晃。
恐惧带来的警惕迅速冷却了她感情失败带来的怒火,她猛地回头——
孟遣潮追在她身后。
不是吧,电脑还在教室呢。
“如果刚才我说错了,我道歉。”孟遣潮盯着她,气息急促,不知是否因为走的太急。安双城发现路灯下面,透过黑框眼镜,他的眼睛突然放射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光芒,这种光芒让安双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好像什么将要发生。安双城有点疑惑又有点预感地盯着他,试图抓住潜意识之海中伸出的一只只手。这种表情她看见过,果断又忐忑,决绝而不安,危险却脆弱。
在安双城突然领悟的同时,孟遣潮开口了:“我喜欢你,你知道吧?”
本来以为重若千钧的话,在开口的一瞬间,轻盈的却像飘出去就再也追不回来的一片羽毛。
在偶像剧上浪费了很多生命的安双城本来以为,自己会像里面的玛丽苏女主一样,对男二号突如其来的告白吃惊得如同卡住的光驱,大脑直接当机。可在那一瞬间,她的CPU是这样清醒,这样正常地运算着,这样高速地对回复句进行筛选。她终于领悟到电视剧也是艺术,里面所有使用的所有句式都不过是放大的修辞,而生活,真实的生活,却是一个容量无穷的集合——波涛汹涌和琐碎平凡都一样无声地流过,共同构成那种叫做时间的东西。
虚荣的喜悦一秒内结束,她开始感受到深刻的悲哀。
——我们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我曾经那样虔诚地向神祈求实现一个愿望,让一个温柔的男孩子对我的心点点头。
可是神明一直没有回应。
于是我降低了要求,我转向一个让我感觉和他相似,并对我先笑了的男孩子,安放我的心灵。
神明也一直没有回应;还把另一个女孩子放在那里,把我的愿望挤得摔在地上。
今天神明终于回应了。
可是他没有答应给我两颗心中的任何一颗,他笑着拿出第三个男孩子的愿望,交给我,握着我的手说:“来,摔碎它。”
我无法改变,也无法反抗。
诚实本是我唯一的美德。
诚实将是我最大的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