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姚河在房檐下翘首期盼。朵儿从街上急匆匆跑回来，身上带着尘土，手里多了一个布包。她洗干净后，打开布包一人一个馒头。
夜深人静后，姚河帮着朵儿跳到城防大人家的屋顶。不一会院子里跑出很多家仆，每个人手里拿着胳膊粗的棒子。白天打朵儿的那个官家，被反绑着双手跪在院子中间。
朵儿舒服趴在瓦片上，根本不在意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一整天的太阳晒得瓦片还有余热，朵儿迷迷糊糊打瞌睡。他们离着远，有些对话听不太清楚。那位城防大人暴躁的转来转去，好像在怪他招惹是非，不知道得罪什么人，导致自己全身奇痒无比。
“你做的？”姚河埋下头低声问。
朵儿从怀里掏出纸包扔了出去，空中飘散了很多粉末状的东西。不一会院子里的人全部瘫软晕倒。她爬起来看了一圈，高兴的跳了下去。姚河看的心惊胆战，朵儿落地的身形，明显从小修习仙术。
等他反应过来，朵儿已经把院子里的人，脸上涂满了不知名的黑色颜料，还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出去。姚河觉的被朵儿骗了，急忙跃到街上前去追她。
朵儿捉弄人的喜悦还没退去，被姚河伸手拦住。她有种要挨骂的预感，委屈道：“我只是投了昏睡的花药粉。天亮之后就会醒过来，又不会伤害身体。”她透澈又无辜的双眼，让姚河的怒气泄了大半。
有些事，还不是她这个年纪可以做的。趁着当夜，姚河拉着朵儿溜出了城。
天刚亮，走到溪水边。朵儿累的发困，坐在石头上休息。姚河瘸着腿蹲在边上，用清水抹了脸，瞬间精神不少。朵儿从怀里掏出小瓶，撸起他的裤腿，结痂的部分还有冒脓的地方，小瓶里的药粉散发着清凉的味道。姚河看她利落的清洗接着涂抹，心生怜悯，“还有可去的地方吗？我送你。”
朵儿摇头，收好瓶子看着溪水向下游流淌，悲伤道：“本无家，又去何处？”
姚河思量片刻，商量道：“去我来的地方。那里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能吃饱饭，也教弟子识字习武。你可愿意？”
“我听母亲说过，须有拜帖才能进山门。就算行了拜师礼也不一定能成为门内弟子，而且考核也很严格。我什么都不会，何人敢收我？”朵儿的担忧不假。但姚河听起来更像辩解，找不用去的理由。
姚河所属羽山门内弟子。未曾到那里参学的人，体会不到羽山修行的艰辛，更别说学到一身本领的弟子，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他想到许久不见的师弟羽鸣，伸手摸到脖子上的挂坠，猛地扯了下来缠在朵儿的手腕，系了一个死结收尾。
朵儿看着红绳上，玉片雕琢白色的羽毛，贴在手腕冰凉舒服。她有所疑惑，却也猜出大半，祈求道：“您是让我拜师学艺？朵儿不能跟着你吗？”
姚河双手抓着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你到了羽山，一定要拜羽鸣为师。各种困难艰险一定要克服。但愿你一生平安，习得一身绝学。也不枉我和你萍水相逢，说来也是投缘。我还有使命在身，不能护送你到羽山脚下。接下来的路，你多保重。”
朵儿红了眼睛，忍着眼泪憋了回去，“以后我还能在见到你吗？母亲说人的眉宇透着未来。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回来。”送走母亲后，她是第一次对外人产生依赖，也不敢想象他会经历什么苦难…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姚河轻轻的抱着她，上次听到这话，还是羽鸣送他下山那天。两个人半开玩笑，姚河说要给他路上寻个徒弟，省的一个人躲在竹林的小屋闷得慌。此刻又是似曾相识的离别，他强装笑脸，轻轻推了朵儿一下让她尽快赶路。他偷偷擦掉眼泪，露出许久不见的笑脸，扪心自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悲伤，相识才不过几天……
三步一回头，朵儿啜泣，不停的念叨，“你一定要回来……一定……”
去往羽山的路，朵儿是第一次走。通往那里的路，经常能看到佩剑的修士。衣着上，从粗布麻衣到布匹绸缎。随身的佩剑，从掐丝雕花到镶嵌宝石。无一不透漏着他们身份低微不同。偶尔几匹快马从她身边经过，扬起的尘土遮盖了眼前的路。
几辆装饰新颖的马车，载着身份尊贵的姑娘，跟在车后的仆人身材精瘦腿脚勤快，阻挡不明身份的人靠近马车。
就这样随着车马的方向，一路到了羽山脚下的路镇。各家送来的公子小姐，都在打听筛选弟子的规矩。本来狭小的街道，被越来越多的人塞满。
朵儿低头拍打衣服上的尘土，对着井边水桶捋了捋碎发。被吵闹声吓得抬起头张望。递拜帖的队伍从山门口一直延伸到小镇的正街。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家仆替主人排队。站在朵儿前面的修士缓缓转身，和她对视后颔首低眉道，“我叫罗义。敢问姑娘何方人士？也是来羽山参学吗？”
朵儿拘谨的双手合在身前，回答道：“是的。我从闽城赶过来的。您是一个人？”
这时身后一个人扑过来，环抱住朵儿，脂粉的香气窜进鼻孔。朵儿打了个喷嚏，接着所有人发出一阵笑声。抱着朵儿的人，晃了一下手中的腰牌，上面写着芳名和她的家门。“我叫文雅。也是来参学的。你叫什么？”她的亲和与直爽，朵儿看的一愣。
“我叫朵儿。”朵儿尴尬的忍不住眨眼，身体僵直不太适应她的热情。自从独立生活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亲切的抱她。在闽城一年多的时间，熟悉的朋友也没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
“我叫陈星。和文雅是住在一条街的朋友。这次一起来学仙术，以后匡扶正义。”她一手搭在文雅的肩上，另一手中的佩剑剑柄处的星状闪的朵儿睁不开眼。
这时一位少年走来，严肃道：“你们可不要说大话。这羽山收弟子听说要经历很多关卡，不把人逼哭了绝不收手。对修士要求如此严苛，姑娘家可未必受得住。就算成为门内弟子，片刻也不能放松。嘿嘿，你们好。我叫沈拙。”
文雅和陈星一听，来了脾气追着沈拙打嘴架。罗义和朵儿看着他们不约而同笑起来。朵儿手腕上的红绳，罗义无意间瞥见心中一惊。羽山难得的白玉料，呈现叶子形状。这种物品一般人见不到。朵儿的穿着又不像富家子弟，那又是何人给她的？
转眼拜帖呈上，名额登记截止。后面没来得及入册的各家子弟悻悻而归。
从山门进入，曲折的阶梯直通三重院。所有人被带到前院练武场，中屋的门开着，几个弟子守卫两侧。三位白须修仙长走出来，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位，有些人惧怕躲避目光，有些人洋洋自得。唯独朵儿无所惧怕环顾四周，一副悠闲的模样。靠在墙边站着几位穿着差不多的修士，他们目光凶狠的扫视人群中初见有好感的门生，记录他们的衣着和样貌给各处准备收徒的师父备用。
羽山，因五位道友结盟共修而闻名。他们五位广收门徒，一来传授绝学，二来保证世间太平，三来修身养性。几百年后，徒弟当中的三位修士掌管如今的羽山。当初的太平光景早已逝去。以后羽山会变成什么样，决定在于今年的收徒大典。这件事只有三位掌门知道。
三位修士按照年龄和修为的时间排名，分别是大师父掌门羽络，二师父学监余奂，三师父掌事于昭。
朵儿心里犯嘀咕。眼前几乎每位弟子衣着不尽相同。羽鸣师父长什么样，会不会厌恶她这种走后门的人。在山下歇脚的时候，听说羽鸣是掌门羽络的亲传弟子，性格孤僻不与人攀谈。在山上生活的门内弟子，也很少能见到他的尊容。曾一度传闻，大师父想让羽鸣接替自己的位置。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风波，之后大师父再也没提起接任的事。
所有修士退去，大家呆呆站在原地。也没有人出来讲接下来干什么，通常用这种方法观察每个人的耐性和毅力，来区别制定教学内容。
陈星和文雅站在一排，偷偷玩着猜拳的游戏。朵儿站在最后一排，目光从衣着挪到屋顶。一只绿色小鸟俯冲过来，一点点蹦到她的鞋上，又努力飞到她的肩头。朵儿从步态看出它身上有伤，小心翼翼的抓到手心里席地而坐。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药瓶，撕下衣服上一缕布条，给它的翅膀和脚治伤。
院子里站着的，都是十多岁的孩子，见到小鸟更是兴奋的围拢到她的身边。只有罗义还站在原处，闭气凝神，感知周围一切灵力的力量。
绿色的小鸟不乱叫也不跑，安心的趴在朵儿的腿上。朵儿给它包好后，放在腰间的布口袋里。周围人议论她的声音，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羽鸣坐在围廊边，远远的瞧着她一举一动。每年收弟子的活动从来不参加的他，今年还是头一回。
羽鸣无奈摇摇头，姚河画符传给他消息，不日将有丫头前去拜师，望顾她周全。这丫头一进门表现出医者的慈悲，如此平凡的资质三位大师父不会多看一眼。同是参学的人，又会认为她这是在人前卖弄。拂袖离开还未走出五步，有弟子过来安排他们住宿，羽鸣想起自己初到羽山来的窘迫样子，也想看看新来的弟子又会怎么表现自己。就悄悄的跟了过去。
轮到朵儿时，安排和她同屋的几个人，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吵闹的理由，无非是嫌鸟乱飞拉屎，叽叽喳喳晚上影响睡觉。陈星和文雅提出要与她们换房，被同屋的人拒绝。朵儿怕继续引起事端，劝解道：“你们别吵。我和鸟住外面，保证不打扰大家休息。等小鸟恢复如初，我在回来住。”
其中一位小姐打扮，抱着胳膊，盛气凌人斜眼看她，“就是你回来又能怎样？这屋子住的人，哪一个不是家门显赫又有修为的贵族。在瞧瞧你这身打扮，一看就是跑在街上的野孩子。和我们同住，岂不是有辱我们的等级？”说话的这位祖上就是修士出身，当初的目的不在锄奸扶弱，而是永生不灭权倾朝野。眼见年岁日渐凋零，无奈派出家眷学习更高的仙术，力求达成所愿。
陈星气的立眉撸袖就要打架，被文雅在后面一把抱住。朵儿看着屋里填满的行李，又看了眼周围的人，更加明白她的意图。于是冷笑道，“衣凭人贵。你这点觉悟还提不上等级这两个字，绸缎料子穿在你身上也真掉价。陈星、文雅，我们走。跟这种人无需多言，更浪费时间。”
朵儿抱着小鸟，一边走一边念叨，“你怎么和我一样啊！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同伴都没有。你到哪里玩的一身伤？疼的难受吧？嗯，不说这些了。咱们住哪好？晚上睡在房檐下怎么样？养伤期间，千万别出声，被师父们发现就糟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她低声细语的模样，周围的人部分露出讽刺的目光。
陈星和文雅自知初来乍到，不能处处显露锋芒。只能先返回自己的寝房……
在羽山住下的第一晚，朵儿躲在房檐下，有些湿冷难耐，怀里的小鸟贴着她胸口睡的很舒服。只是朵儿不知道，小鸟又名绿羽，一直住在后山的竹林坊，由羽鸣亲自喂养长大。它高兴的时候飞行，尾巴会散发绿色的星辰，可以遮盖山中无绿色的部分，让枯草重生，让花朵绚烂绽放。它几次偷偷飞到三重院看热闹，往返的路上被天敌攻击导致受伤。
绿羽感知到主人在附近，微微睁开眼，又踏实的昏睡过去。朵儿蜷缩靠在墙边半梦半醒中嘟囔几句。站在院外的羽鸣挥手抛洒灵力，金色的颗粒朝着朵儿的方向飞去。这湿冷的夜晚，不用担心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