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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沉入海底

月出无人之境 羽扇非罗 9298 2024-07-06 22:36

  引子

  ——江宿。

  ——我在。

  ——今夜,我想沉入海底。

  1.

  风越来越大,咸湿的海水拍打着沙滩,一层一层溅起浪花。

  水面大概漫过了小腿下,脚底踩到了一块贝壳,硌得陈愿生疼,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伴随着夕阳的霞色与海平线一际,像是洇开了一朵美丽动人的花朵,惊心动魄。水光潋滟,波纹粼巡。

  四下寂静无人,陈愿逐渐被水淹没。

  在苦涩的海水漫过耳朵的时候,陈愿听到了很长一阵沉闷的声响,接着听到了江宿的声音。

  那句话像一盏长明的灯火,点燃了她的生命。

  陈愿,你会有很好的未来。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很好。

  2.

  榕树下,两只猫趴在一起,不时伸出爪子逗弄土壤里倔强窜出来的白色小花。

  巷道最初不宽不窄,江宿张望着,甚至可以听见几家居民谈话的声音。

  这个地方实在难找,就算找到了也无法走对这环环绕绕的石板小道。头顶有许多电线交叉缠绕,越往里走,巷道越狭窄。

  江宿无奈,随便拉了个身高在他膝盖处的小孩问了问。正巧这小孩淘气,最喜欢到处乱跑,知道江宿要去的地方。

  得到小孩的帮助,江宿找到了陈家。

  老旧脏破的木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江宿摸了摸鼻子,推开了门。

  “吱嘎”一声,小院子的一切都展示在他眼前。

  少女蹲在葡萄架下,弓着身子。一只手握了一把野草,另一只手正在拨动花茎,清理泥土表面的脏东西。

  陈愿蹙眉,又是哪家的小孩隔着墙扔东西进来了,葡萄根下有不少玻璃碴子。她抬起头打望,院墙不高,东西能扔进来也实属容易。

  “是陈愿吗?”江宿敲了敲门,发出“笃笃”一般沉闷的声音。

  陈愿愣了一下,鲜久没有听见别人叫她这个名字了。

  她缓缓站起身子,一边把手中的野草捆起来一边点点头。

  江宿知道她并无双亲,便直接与她交谈了。

  江宿是一家报社的编辑,此次来的目的,是想帮助陈愿。

  陈愿让江宿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在这过程中,江宿看到陈愿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关于你姐姐陈羽的事情,或许我们可以帮上忙。”江宿直接驱入话题,也观察着陈愿的表情。

  陈愿抬起眼睛,水底蒙了一层水汽,有些生涩。

  她无法启齿,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不知道谁能帮助她。

  陈愿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有些嘶哑:“这件事被压下来了,你们也许帮不了我。”

  虽然陈愿内心极度想要寻找一个公道,但眼看着事情明明就快真相大白,却忽然被一块布罩住了,顿时间没有了希望。

  她只能坐以待毙,慢慢地消耗最后一点雨花。

  江宿摇了摇头,把手机上的内容展示于她面前。手机屏幕上是去年火爆全网的一条新闻,转载量高达千万。

  陈愿似懂非懂,听江宿继续说下去。

  “我这次是社长直接派来的。你也看到了,前年这个事情也被压下去了,但我们凭借一己之力还是掀起了浪潮,网络的力量让他们最后还是得到了一个说法。如果你相信我们,你也可以。”江宿一字一句斟酌着,尽量不触及那些让陈愿难受的词语。

  他说,如果被压,报社就一直发到重新立案为止。

  陈愿想了良久,点了点头。

  这是一束光,这是给陈愿冗长无趣的日子里,唯一带来希望的曙光。

  她也不知道为何社长要帮助她,但她更想知道,这次会不会看到雨点,她不要听到转瞬即逝的雷声。

  陈羽,26岁,宏达伟业公司职员,半年前被公司经理王映性侵后杀害,抛尸荒野。在这之前,陈羽被王映总共侵犯三次,王映对陈羽进行PUA和精神压制近一年。

  陈愿永远记得那天下了场雨,姐姐的尸体被找回的时候,面容俱毁。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寸是正常的,刚从水中捞出来有些许浮肿的身体成了陈愿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痛楚。

  大概一天后,江宿拟好了稿子,经过审核之后发了出去。

  一瞬间引起了大量互联网民反响,许多人开始注意这件事。江宿所在的报社,由于前年的事件获得了好评,这两年也积累了不少粉丝。

  陈愿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仍旧如常地打理院子,如常到餐厅打工,如常羡慕上学的学生。

  她整天面无表情,餐厅老板怀疑她面瘫,于是把她从服务员打发到后厨洗盘子去了。

  下午,陈愿从餐厅出来,看到了江宿发的那条媒体新闻,阅读量破了十万。

  评论里都是要声讨宏达伟业高层的,然而公安局还是没有声响。

  也许这一篇不就以后也会被删了吧,毕竟那一套陈愿已经见识过了。几月前,陈愿曾亲眼见到网络上上百篇关于陈羽的文章一夜之间如数被删除。虽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陈愿已经失望了。

  她只是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做洗碗工,或者周末休息时再去做临时工。

  每一个惊心动魄的夜里,陈羽都在她的梦中撕心裂肺,止不住地往她心上扎刀子。

  有天她忍不住了,推开出租屋布满灰尘的窗,十楼的高度,风吹醒了她。她很想一脚跃出去,可她看见楼下的海棠花开的正好,她想,她的血会裹挟海棠花香吧。

  她退缩回来,把自己埋在墨绿色的沙发里,没有哭,也不会笑了。

  那扇窗再也没有被推开过,陈愿在楼梯口捡了把锁,她把窗户锁起来,然后把钥匙扔了。

  后来交不起房租,陈愿从那个高楼退回了十年没人居住的奶奶的老院子。

  她在这里种了一列绕着围墙的花,还有棵葡萄藤。葡萄藤每年都会结青葡萄,长不大,就算长得最成熟的时候也是苦涩的。

  她喜欢吃那种酸涩的葡萄,每到葡萄结果时,她就搬把小椅子坐在院子里,看夜空,看围墙。

  江宿到达陈愿家的时候,傍晚六点半。他一下班就来陈愿这里了,他想给陈愿做个专访,以复盘案情。

  陈愿穿着白色的吊带裙,刚摘了一钵绿色还带有斑点的葡萄。

  这条裙子也是陈羽的,自从陈羽走后,陈愿再也没有买过衣服。

  她淡淡地望了门口的江宿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进屋又提了把发灰的老木椅出来。

  “坐吧。”陈愿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清脆动人额的,又带点奶音,可她不爱说话。

  “随便让别的男人进家,你不怕?”江宿惊讶。

  “怕什么。”陈愿没有表情,率先坐下了。她怕什么?是啊,她怕什么?她有什么好怕的。

  “你别想太多。”江宿皱着眉,陈愿的声音让他捉摸不透是什么情绪,他不敢轻易试探。

  “想知道我和我姐姐的故事吗,好,我告诉你。”

  2.

  月色皎洁,月光无暇。

  陈愿和陈羽也曾在这样的夜色下肆意张扬地仰望天空。她们的出租屋在十楼,十一楼是天台。每到有月亮的晚上,陈羽都会拉着陈愿到天台看月亮。

  那时陈愿十九岁,是一个准大学生。有姐姐照顾,所以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比起如今拮据的生活,她从来不用担心没有钱用,因为姐姐很厉害,工资水平不错,也可以把她保护得很好。

  有时候陈羽边看那天边的皎洁,边叹息。

  陈愿问:“姐姐,怎么了?”

  “没事,你看这月亮,每月就圆一次,错过月圆的人该多遗憾啊。”

  这时的陈愿还不知道陈羽感叹这句话是因为王映,她也不知道其实姐姐和王映已经谈恋爱一年多了。她只知道,原本上进努力的姐姐有一天忽然开始唉声叹气,开始忧长怕短。

  这一切都是因为王映。

  陈羽以为王映向她表白是真的对她动心了,但是后来陈羽才知道,王映只是为了把控她。王映和她恋爱三个月后,开始莫名其妙地嫌弃她,那种嫌弃是无声无息地,就像缓缓流逝的沙子,最后被掏空了也一无所知。

  有天夜里,陈羽回家喝了一罐啤酒。陈羽从来不喝酒的,她只喝了一罐就醉得趴在餐桌上。

  “还能有什么理由呢。”陈愿苦笑一声,“若不是我听到姐姐迷迷糊糊说的话,我都不知道是因为王映带她去应酬,嫌她不会替他挡酒。”

  江宿的眼神里染上一丝悲悯。

  喝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自那以后,陈羽变了许多。比如说她从来都对奢侈品不感兴趣,某天却忽然带回来一根宝格丽的项链,那条项链三万块钱,是陈羽近两个月的工资。

  “阿愿,王映他是真的很喜欢我。我和他结婚的话,你会同意吗?”陈羽陷入爱情的时候,像个甜蜜的高中生。

  陈愿摇摇头:“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了,肯定不会在意我了。”

  陈羽把陈愿搂在怀里,挠她的腋窝,陈愿怕痒,就一直笑。

  “我的小猫原来是吃醋啊?”陈羽笑她。

  再过了两个月,到了风也萧瑟的秋天。陈愿都要在校服里面套上一件针织衫的季节,陈羽却穿着一条单薄的墨绿丝绒裙回来了。

  陈羽酷爱绿色,尤其是墨绿。

  回来后就开始发烧,开始说胡话。陈愿费力地把陈羽扶到床上,给她换睡衣的时候,看到她白嫩的大腿上密密麻麻全是青紫的痕迹。

  陈愿意识到不对劲,她颤抖着手给姐姐穿衣服,她觉得自己姐姐被欺负了。

  她边给陈羽用酒精降温,一边骂她,让她别和王映在一起了。

  “那是第一次,我姐被那个王八蛋欺负。”陈羽后来陷入绝望的时候,向陈愿坦明。

  “那陈小姐和王映分手了吗?”

  “早分了,就在那个夏秋接壤之际。”

  陈愿得知陈羽和王映分手,是在陈羽醒酒的第二天。

  陈羽表情哀伤,坐在窗边,眸子里失去了平日的风光与灿烂。

  陈愿端着八宝粥进来了,陈羽转过头。

  陈羽向她招招手,陈愿快步走过去。

  陈愿看到了她眼底的景色,对面的经贸大楼,楼下已经不开花的海棠树,还有左侧的河流,一片开阔。

  “阿愿。”姐姐轻轻叫她,“阿愿,或许我真的不够好,配不上他的优秀。”

  陈愿摇摇头,抱住姐姐。

  “你胡说,你那么聪明,二十二岁就名牌大学博士后,毕业后找到别人艳羡的工作。”陈愿不开心了,“上大学的时候,同校有个富二代追求你,你说他不踏实,你不喜欢不上进的人。你忘了你当时拒绝别人的时候多么潇洒了,现在怎么为了一个男人难过伤心。”胡乱地,陈愿说了一大堆,她也不知道陈羽有没有听清,因为陈羽已经开始哭了,不能自已。

  陈愿不喜欢王映,不止因为他渣了陈羽,还有一次,她从学校门口出来看见旁边大学一个女生上了王映惹眼的车,隔着一块玻璃,陈愿看到王映和女生急不可耐地吻在一起,王映的手伸进了女生松开的衬衫纽扣里。

  恶心。

  这是陈愿的第一想法,她躲在远处拍下不算清晰但大致能看出样子的照片,准备等以后给姐姐说,姐姐和王映分手是对的。

  可陈愿没有等到这一天,因为她忘了,同时,她也像姐姐说的错过月亮的人,错过了拯救姐姐的机会。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四日,一个寒风凌冽的日子,学校准许同学们不穿校服,以保暖为先。

  放学后,陈愿穿着她最喜欢的姐姐给她买的浅绿色羽绒服,过马路到蛋糕店买蛋糕。她向一棵挺拔的小草,穿行在人海中。

  那天是陈羽的生日,26岁,刚好。

  傍晚时分,陈愿带着刚做好的蛋糕回家,外面便下起滂沱大雨。

  蛋糕上的图案是她亲手涂上去的,姐姐喜欢卡通人物史迪奇,她做了一个有点歪歪扭扭的史迪奇。

  她正放下蛋糕,喝了口水,警察局的电话来的猝不及防。

  “你好,请问是陈羽的妹妹吗?”

  “是。”陈愿还不知道对面是谁,只当做平时的电话接通。

  “你还有其他的家人吗?”

  “没有了,陈羽就我一个妹妹。”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明明平坦,陈愿却觉得像是一根尖细的针,穿进她的耳朵,穿进她的心脏,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在颤栗。

  “陈羽遇害了,你方便来辨认一下尸体吗?”

  3.

  后来的故事江宿大概就清楚了,他调查的资料显示,当时警方逮捕了王映,最后却因为证据不足而不得不释放他。

  陈愿说到这里,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的表情。

  她指了指高高的天:“看,月亮出来了。”

  一只蚊子停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飞走后不久,那里出现一个小红包。

  江宿站起身,意识到时辰一晚,他再呆在这里,陈愿会害怕吗,说不定已经在害怕了。

  江宿把一张纸条递给她:“上次没有加你的联系方式,你记一下我电话号码吧,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陈愿的心久违地乱了节拍,上一次还是数学课上被点名。

  她也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裙子,再双手接过小纸条。

  “谢谢你,江先生。”陈愿微笑着,这是她赠给江宿的第一个微笑。

  江宿离开后,陈愿锁上木门,一手砸翻了装葡萄的瓷碗,碎片扎进手里,葡萄被染上不该有的颜色,显得有些异样别种风情的美。

  她摇摇摆摆地垂着手,走进屋子,血流了一路,她无心处理。

  陈愿叹了一口气,像陈羽一样。

  她卧倒在床边的地板上,闭上眼睛。

  在这个梦里,姐姐终于也对她笑了。她穿着白色吊带裙,站在海边给陈愿拍照,她对陈愿说:“笑啊!这么好看的景色你不笑真的煞风景。”

  第二日醒来,她躺在了医院。病床前坐着的是巷子里的张婆婆,一个留守老人。

  张婆婆见他醒来,赶紧按了旁边的响铃。

  “丫头,你好些了么?”张婆婆看她想起身,扶她坐起来,“我孙子调皮,昨晚翻墙进你的院子偷葡萄,结果看见你晕倒在屋里了。”

  陈愿的面色苍白,眼中有几分感激:“谢谢张婆婆,我没事。”

  “送来的时候,医生说你都发高烧到39.8℃了,这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们巷子里的几个老人啊,你又不是一个人,别扛着。”

  “对了,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亲人,就打了你手里纸条上那个电话。”

  昨晚江宿刚到家,就接到了张婆婆的电话,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他看到陈愿晕过去了,手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陈愿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她不该麻烦这么多人的。

  江宿下班买午餐回来,张婆婆才回去照顾家里的孙子了。

  陈愿看着面前摆着的食品,提不起食欲来。再好看的食物,她吃起来味同嚼蜡。

  “这个事情上热搜了。”江宿打开一个软件,翻出热搜榜给陈愿看了看。江宿发表的那条微博评论过了十万,几乎全都是讨伐王映的。明显,水花越来越大。

  陈愿大概看了看文章里的词汇,江宿对姐姐遇害的文字都十分委婉。

  “也已经有警方开始关注这件事了。”江宿又给他看了一条平城警方发布的微博。

  陈愿深呼一口气。

  “如果这么大费周章,却还是只能像半年前那样呢。”陈愿怕了,她怕自己姐姐被拉出来一次一次重见薄凉的世界,她怕别人胡乱评判她的姐姐,她更怕姐姐不能沉冤得雪。

  “那我们就重新开始。”江宿说道。

  耳朵里忽然有了一点温暖的轰轰声,她像是被温软的棉花裹住,心跳也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陈愿看向江宿:“会有结果的吧?”

  “一定会。”江宿坚定地回答她。

  4.

  在网民口诛笔伐了王映近一周后,警方终于正式立案,成立了专案组。其中有个警察陈愿认识,半年前也是他接手的姐姐的案子。当时铩羽而归放走王映,这位警察也是十分愧疚和懊恼,所以现在果断重新接手了。

  陈愿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了警方,剩下的几天,江宿就带着陈愿疯玩儿。

  陈愿很久没有释放过天性了,陈羽死后,她想是把自己关进了胡桃匣子,再也不肯相信时间美好。

  陈愿不知道去哪里,江宿就带着她去游乐场,去电影院,去海边。

  破案的前一天,陈愿和江宿坐在沙滩上,看着夕阳。

  夕阳在西边,胧月在东边。

  水天一线交界的地方被染成橙黄。

  “江宿。”

  “我在。”

  “今夜,我想沉入海底。”陈愿笑了一下。

  她没有游过泳,刚把两只脚伸进海水,浪花立即拍打起来追随着她。她没站稳,不小心趴在了沙滩上,被江宿拉起来。

  “江宿,我想到水深的地方去试试。”试试窒息的感觉。

  江宿点点头,放开她的手,任由她去:“我就在你身后,会拉住你的。”

  陈愿一步一步走向深水处,海面忽然平静下来。在水深漫过肩膀的地方,一个大浪击来,再次把她拍倒。海水涌进耳朵的时候,她除了沉闷的水声,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知道翻涌的海水要将她淹没。

  一瞬间,江宿把她拉出咸涩的海面。

  陈愿重生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江宿说的。

  “陈愿,你会有很好的未来。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很好。”

  这是江宿对她的祝福,也是她对生活久远的期望。

  翌日,陈愿和江宿一起回到平城,派出所的电话打来,说他们已经掌握了王映犯罪的证据。

  陈愿长呼一口气,终于终于。

  第二次见到王映,是在昏暗无光的审讯室。

  陈愿坐在王映对面,平静淡然,江宿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一切恐惧和掩藏的欣喜尽收眼底。她藏在桌下的手握着拳头,指节泛白,她怕自己压抑不住,会打王映。

  王映则恶狠狠地盯着她,像那个冬日,盯着只穿了一条墨绿色裙子的陈羽一般。

  陈愿看不起他,从骨子里蔑视他。她轻轻出声,声音冷漠。

  “你杀害的,不止陈羽一个吧。”陈愿垂眸,“我高中隔壁大学的一位女学生,在某一天莫名人间蒸发,她的家人到现在也没找到她。对了,那个女孩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口还有一朵牵牛花。”

  “不过没事,警方查到了,除了你不承认,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罪恶滔天的蛆了。”

  王映的情绪波动很大,他家里人一年前给他把事情处理得那么完美,最后却因为他自己杀害女学生时情不自禁留下了一颗纽扣而败露。

  他用被禁锢住的双手锤打着桌子表示愤怒,正如当时陈羽用被绑住的双手不停地捶打他表示绝望。

  “你以为你们能困住我吗?不久以后我的家人就会把我弄出去,你最好躲着我,否则……”王映的话未毕,陈愿打断他。

  “死刑了,王先生。”陈愿站起身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不知悔改。”

  江宿说的没错,陈愿会有光明坦荡逐步天光的未来,而罪恶的人只能活在臭水沟里,一辈子承受无辜的人所承受的痛苦。

  那个小警察再次逮捕王映回警局的时候,泣不成声。他说,这才是一个人民警察的责任,他终于做到了。

  从警察局出来,太阳也升起来了。陈愿和江宿并行着,路过警察局外面的牌子。

  红底的铝合金牌子上写着,人民警察人民爱,人民警察爱人民。

  这一排字很亮眼,应该是刚刚擦洗过。

  陈愿习惯性又叹了一口气。这迟来半年的真相,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江宿陪她到一家花店买了桔梗,到东山墓园看她的姐姐。

  姐姐的墓边又有了新“住户”,陈愿抽出桔梗中的一枝放在了那个墓前。

  然后,陈愿坐下来了,江宿在远处看着陈愿,没有过去。

  “姐姐,终于终于,王映被就地正法了。”

  “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好想你。”

  “我最近看到一条好好看的墨绿色连衣裙,风格超级适合你,等我存够钱了,就买给你。”

  陈愿红了鼻头,她说可很多话,最后不知道怎么,话题拐到了江宿身上。

  “姐姐,那边那个男生叫江宿,比我大四岁。”

  “他对我很好,就是他帮忙还你公道的。”

  “他说要送我回大学去,他说读大学才有好出路。可是我已经旷课很久了,学校多次警告会把我开除。”

  “姐姐,江宿说我会有很好的未来,我决定向前走了。”

  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到陈愿的头顶,陈愿哭着取下它,攥在手心。

  “姐姐,我就当你同意了。”

  尾声

  于是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

  这是村上春树的一句话,陈愿把它写在了那片落叶上,天天带它上课,吃饭,睡觉。

  学校对她很好,之前她被检查出有重度抑郁症,陈愿的辅导员在校方祈求多次,说她是请假治病去了,才把陈愿的学籍留下来。

  陈愿回到了可以发光的世界,她每天都会对落叶说一些心里话,比如今天食堂的饭好难吃,马哲老师好凶,江宿对她表白了。

  是啊,江宿对她表白了,就在一个适合散步的秋日。

  那天秋高气爽,陈愿抱着书本和江宿走在一起。陈愿提到宿舍有妹子被同学声势浩大地表白,江宿睨了她一眼。

  “你要是想,我也可以。”江宿轻笑了一下,风把他大衣上柔软的香气携带进陈愿的鼻间。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愿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第一次红了脸。

  “我是这个意思。”江宿弯下腰看她,捕捉到她的不安。

  陈愿觉得自己的世界炸开了,她忽然听不清江宿说的什么。她摆摆手:“你先别说话。”

  “不说话,那我就亲你了。”

  江宿的吻贴上来,陈愿的心平静下来。

  吻结束后,陈愿看着江宿,江宿以为陈愿不喜欢这样的举动,有些慌张。

  “喜欢我到什么程度?”陈愿认真地问。

  “很喜欢啊。”江宿有些少年气地笑了一下。

  “不,你要回答——整个世界的老虎全部融化成黄油。”

  “为什么?”

  “村上春树的话啊!这你都不知道,居然还是撰稿编辑。”陈愿笑了。

  他们一起走着,走着走着,这仿佛不是秋天,而是和煦温暖的春日,落叶定格在空中,一切都天光大亮。

  没有人能在那个秋雨飘零的黄昏紧紧拥抱自己,但他们可以彼此拥紧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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