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虎豹不外其爪
夜。
朔风刮地,野猿啼叫呜呜咽咽。
寨子中欢歌笑语尚未停歇,应有一场彻夜狂欢。
齐蝇虎裹着毛毯,斜靠在黄梨院东侧里房的门槛上,摩挲两眼,吐一口气,悠悠长长。
台阶前半跪着一个年轻人。
这个人身着麻黑布地对襟衣,领口镶钉两排圆银泡,对襟垂下两排方形银牌,黑发披肩,双耳垂缀着两颗硕大的银珠。
约莫十九岁,面色有些苍白,颧骨凸出,眉心用鸡蕊红汁液点出一块红斑。
其人气质阴柔独绝,眼神富有侵略性。
却有一个老实憨厚的名字——齐守瓜。
“守瓜,齐灶马刚死,三房蛇卫里的钉桩便被拔,他....认为是我指使齐草黄干的?”
“齐蝗之死,他与齐草黄在刑罚室中唱双簧,背后若是说没有青榴院那位授意,我是不信的。”
“但齐灶马这条忠心的狗,为何要死呢?他挡了谁的路?”
“究竟是谁杀的呢......”
齐蝇虎脑海中频繁的闪过齐蟾那双心事重重的眼睛,还有齐度古每一次被自己训斥后躲在暗处怨恨的咬牙的表情。
甚至那个每天把自己罩在“黑布袋”里的齐非熊。
“齐草黄”
齐守瓜平静的说,陈述着一个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实。
“守瓜,遇事要多想想,明面上的事不新鲜,背地里藏着的才是杀人的刀。”
“一个凡人而已,谁能都杀,关键在齐草黄到底受了谁的指使?”
齐蝇虎摇了摇头,不认同齐守瓜片面的看法。
“义父,齐蝗之事,我认同您的判断,但齐灶马....我觉得只是一次利益驱使的复仇。”
“复仇?”
“齐负子流放后,齐灶马对齐草黄兄弟二人多有接济,若有宅缺,一定补漏,虽然他是在给齐负子卖好,图谋不轨,但明面,是恩非仇啊。”
“义父,齐草黄此人我有了解,生时脐带绕颈,无人敢接生,妖女白萤亲口咬断脐带,他才活了下来。”
“他学堂三年,甲上结业,智慧拔群,聪敏若狐,这样的人行事,必先谋定而后动。”
“弑杀亲父,舍弃胞弟,此乃绝情,后向值守祭师冷静求功,指明让您亲授英雄带,此乃胆谋过人,纵使做下如此行径,站在众口铄金的风口浪尖,他的脸上也没有一点后悔的神色。”
“老话说,智者不袭常,循规蹈矩无法出头。”
“我私以为,这样的人不会在乎恩情。”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齐草黄这样狡诈,奸猾又会审时度势,无利不起早的人,也绝不会甘愿受制于人。”
“所以我认为,他杀死齐灶马,完全因为有利可图!而不是受人指使。”
齐蝇虎问:“齐灶马死后,院内灵石财宝可有所失?”
“呃,没有,皆被长房收公,倒是齐灶马平日疼爱如子的一条黄犬不见了。”
齐守瓜挠了挠脸颊。
“我不知道是什么利益,让齐草黄铤而走险,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杀了齐灶马。”
“但我有一种直觉,他一定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对自己有益的事情才夜半入宅,杀人后离去。”
“总不能是因为一条狗吧....”
齐蝇虎无奈的摇头,心里有些失望,守瓜很好,但做族长继承人还差的远。
“你似乎对齐草黄评价很高。”
“直觉告诉我,他心里有恨,时乖运苦,又遭这般挫折。花枝叶底犹藏刺,人心难保不怀毒。”
“他表面不显,日后定有报复,我在警惕他。”
“以前您教过我一句话,小时不防,大了跳墙,如今他已成为祭师,还是防着些好。”
齐蝇虎点了点头,对此话很满意,防患于未然,是个好习惯。
“你说的在理。”
“你说的在理。”
“.......”
“别被法经控制了自己的心智。”
“别被法经控制了自己的心智。”齐守瓜继续重复,眼波陡然如水,与刚才判若两人。
齐蝇虎招了招手,示意齐守瓜过来身前,于其眉心红斑一点。
“【鸳鸯梅】带给你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层层作蕊,能结双子,雌雄难辨,性命相通。”
“你要记住,同化别人记忆的时候,一定要守住本心,不然你还是不是你,都尚未可知....”
“唉......让你进听马室,真不知是为你好还是害了你。”
齐守瓜磕头:
“义父,我资质平平,命如纸薄,不是芝兰玉树,只是一块顽铁,我进听马处,修习【鸳鸯梅】只为了成为您手中的刀。”
“唉.....你这是连理第几个了?”
“第二”齐守瓜额间红斑闪烁,眉儿轻柔,吐字幽柔。
“明早背水,你作为守护祭师随行,想个法子,连理齐草玄,他心智单薄,资质上佳,与你有益,负担不重,趁早将那女人对你的影响去了!”
“娇柔作态,哪有一点男儿气概!”
“谨遵义父令!”
齐守瓜离去后,齐蝇虎冲着院落阴影处吩咐道:
“去黑檀院通禀一声,齐草黄明日进山。”
.........
“大人,主人传话,齐草黄明日进山。”
“知晓了,退下吧...哦,顺便把这些碎块杂叶给我带走。”
暗影一愣,但还是顺从的趴在地上将一堆还沾染着湿润泥土的杂物抱在怀里,恭敬一礼后退去。
齐非熊吐出一团青色烟雾,蹲在一颗叶繁如盖,枝干黝黑的巨大梅树下,拿着铲子,一遍遍松土,乐此不疲。
嘴里念叨着:
“一洼之水,谁曾想是龙潭虎穴,卿卿,你的话永远是那么正确。”
“以前我认为他只是想当上族长,只要坐上那个位子,他就会满足。”
“所以我让了,我心里也清楚,师父是属意我不仅仅是因为修为,还有贵血的身份。”
“房主我本也不想当,但他非要我来,可能是不放心吧,怕我哪一天和他抢族长。”
“他从来都是当年那个多疑、敏感、自卑的小狗贩子,一直没变过。”
“这句话卿卿也说的准确。”
“老话说,人这一辈子最难看破的只有四件事,生死、是非、成败、荣辱。”
“卿卿,这些我都不在乎,只在乎你。”
“他帮我把你救活,虽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能活上千年,比金丹境修士还活的长。”
“所以我没法拒绝他,毕竟如果我死了,他或许还能念着昔日的情分,替我照顾你,给你施施肥,松松土,开春引几只鹊鸟陪你。”
“瞧,下雪了。”
天有碎雪胜盐白,风渐渐的吹,兰花烟的气雾氤氲,蒸腾而上,于空气中挥发灭失。
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齐非熊抚摸着粗糙的树干,眼神温柔,梅树随风轻摇,似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