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眼见他起高楼
到了临近入夜,陈道被师娘迎进了后院,如恩师所说,宋黎果然来了,他身材清瘦,目光内敛而有神采,来到书院时,他先后跟恩师与师娘道了安,而后便向陈道寒暄几句,而后便恭贺刘启元中举。
“听说刘师弟乃是文魁之首,师兄好生高兴。”
宋黎面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
秋闱里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第三、四、五名称经魁,第六名称亚魁,其余称文魁,而刘启元是第七名,自然是文魁之首。
“比不得宋师兄,我记得那年秋闱师兄是第三名,我一个小小的文魁又怎么好意思在师兄面前倨傲?”
刘启元注视着宋黎,皮笑肉不笑道:
“不过值得庆幸,这次秋闱的主考官乃是翰林院修撰张行旺、张大人,与当今礼部尚书乃是同年考中的举人,如今我有幸成了张翰林的门生,他也多次夸赞我的文章,想必到了殿试之时不缺举荐……”
陈道瞥了眼说话的刘启元,这番话语听上去语气平淡,但话里的讽刺可并不低,要知道,当年宋黎就是因为礼部尚书黄清的缘故而被黜落。
如今刘启元专门在宋黎面前提起礼部尚书,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用意。
在场的孙景面色有些僵硬,两个都是他的入室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其实按理来说,他理应呵斥刘启元,可刘启元刚中举人,反倒不好呵斥,坏了大家的和气。
更何况,或许刘启元只是无心之言,没有讽刺宋黎的意思。
只见宋黎面色不变,拱一拱手道:
“那么就祝刘师弟马到成功。”
刘启元只是冷冷一笑。
二人的关系可见一斑了。
孙景趁着两人无话之际,赶忙招呼两个弟子在席上落座,他果真将陈道安排坐在两个弟子的中间。
不久之后,师娘与书院的侍女们便将各色菜肴端上桌,并且为他们开了一坛好酒,在孙景的张罗下,很快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倒过最后一杯酒,孙景便发觉玉酒樽空了,起身要去盛新的来。
师傅一离开,宴席上就只剩师兄弟三人。
“敬刘师兄。”
陈道举起杯中的酒,朝着刚刚中举的刘启元敬道。
不管刘启元与自己的关系如何,同样作为孙景的入室弟子,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饮下杯中酒水后,刘启元已经微醺,他看向自己道:
“我听说陈师弟这次落榜了?”
一旁的宋黎瞥了刘启元一眼。
陈道吸了口气,摆出苦笑的模样道:
“我的文章不如刘师兄好,名落孙山也是应该的事。”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会事事如愿,陈师弟多准备一两年,说不定下一次便时来运转。”
陈道皱了皱眉头,刘启元这话里话外总带着一股刺。
莫非是因为宋师兄的缘故而讽刺自己?
而刘启元下一句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下一次秋闱,师弟就不要在京城考了,京城藏龙卧虎,以师弟的能力,去到外省考,定能一鸣惊人。
若是师弟下次再落榜,莫说是我,就连师傅也面上无光。”
刘启元此时面色醉红,说话时不时瞥向宋黎,看他的反应。
陈道深吸一口气,而后淡淡笑道:
“这倒不必,祖宅就在京城,我不能弃之不顾。
我要么在京城考举人,要么干脆不考。
说句玩笑话,
大不了,三十年后,我跟师兄的儿子一起考。”
刘启元闻言大笑,手中的酒杯上窜下窜。
而宋黎则默默无言,独自啜饮酒水。
不久之后,孙景抱着装满酒水的酒樽返回席上。
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看到刘启元大笑,便问道:
“你们师兄弟几人聊得可好?”
“这是自然。”
陈道笑道。
刘启元见孙景落座,慢慢收敛起笑容,仿佛在师傅面前刻意表现一般,开口道:
“陈师弟,或许…朝廷会有恩科。”
“恩科?”
孙景疑问道。
乡试按规定每三年一科。
而若是遇上皇帝喜庆,下诏加开科举,称为恩科,以此昭示天恩浩荡。
可以说,对于天下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来说,恩科无疑是人生一大喜事,甚至有人听到恩科的消息而激动得跳河而死。
但对于如今的陈道心里,恩科,以及其他科举,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无所谓。
等到一百年、两百年,多少的功名爵位都要化作黄土,自己却得以超然世外。
否则自己也不会说出那句玩笑话。
“师傅或许有所不知,当今圣上要为先帝追封庙号,将先帝的牌位迁入太庙之中。”
刘启元的话音落地,只见孙景愣了一愣。
陈道也大感疑惑,开口问道:
“追封庙号?如今九庙已满,皇上要让先帝入太庙,岂不是要将其中一位祧出?”
当今大齐,庙号延续前朝旧制,没有像自己前世的明清时那样烂大街,大齐不是每位皇帝都有庙号,一般皇帝只有谥号而无庙号。
只有足够贤明、对社稷有大功的皇帝才能在死后入太庙。
刘启元这时说道:
“先帝治下,国泰民安、四海承平,虽然边疆偶有蛮夷来犯,但除去侵占几城之外,并无威胁。
以先帝之大功大德,自然理应入太庙受天地供奉。
如今礼部尚书黄大人就在大力推行此事,我想要不了多久,先帝的牌位就能迁入太庙。”
陈道见刘启元没有否认自己的说法,便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当今皇上要将自己的父皇迁入太庙,必会将其中一位祧出,此举一旦推行,定然是惊涛骇浪…
甚至…可能将整个朝堂搞得天翻地覆。
一旁的孙景听着,出声劝说道:
“好了,启元,你喝多了,这些话你私下说给我们听可以,但不要乱传,更要注意酒后失言。
要知道,苍天有眼啊。”
刘启元显然醉了,他转头看着孙景,反驳道:
“山长,先贤曾言:天家无私事啊。”
孙景一下无话,半响后重重叹了口气。
刘启元照旧喝酒,满脸醉意。
陈道将刘启元的举动看在眼里。
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尊师重道,可是现在的刘启元好似已经不再将孙景放在眼里。
难道他真想着通过跟张翰林的关系攀到礼部尚书黄清么?
看着春风得意的刘启元,陈道没有说话。
陈道想起一句,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