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埋在下面!”
“快,救人!”
丁文彦率先挥舞着铁锹,血染的泥土不断刨起,在原来的坟坑边堆起。
他本来身体羸弱,又被秦福通折腾了那么多天,体力已经严重透支。
“我身体壮实,让我来!”
有好心的乡亲上前,要从他手里接过铁锹,却被他一把推开:
“别废话,快救人!”
这一刻他很焦躁,因为下面埋的是那个假“圣使”,他不想让陈平安死,他很着急。
铁锹飞舞,嘭地一声砸到了硬物。
“哎呀我去!”
说话的是人是陈平安。
筑基修士,自然不可能被这区区泥土埋死,本来要破土而出,却被铁锹冷不丁地砸中了脑门。
陈平安一翻身从泥里挣脱,左手捧着莲花灯,右手揉着额头,盯着丁文彦,骂道:
“你长眼睛是为了出气儿啊?痛死老子!”
丁文彦看到陈平安完好无损,暗松一口气,焦躁的情绪刚刚消失,又有无名之火上涌:
“你属狗的?泼皮无赖,我这是在救你!”
陈平安自然知道,但看到这个酸秀才就忍不住想骂两句:“我看你想杀老子!”
“无赖!”丁文彦骂道:“早知道下面是你,就多填点土!老子着急什么!”
陈平安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撇了撇嘴,捧着莲花灯向城北跑去。
有重要事!
“喂,你等等!”
孟清想问他两句话,哪知陈平安理都不理,只得撒腿追过去。
丁文彦扔掉手里铁锹,看着陈平安消失的方向,也陷入沉思当中。
“对呀,我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跟陈平安,加起来拢共见面三四回。
好印象一点都没有,只剩厌烦,但陈平安给他说的那些话,他倒是都听进去了。
从这方面来讲,陈平安算是他的“一言之师”。
至于小池乡今夜发生的事情,一地死尸,惨绝人寰。
从结果往回推,并不难得出,秦福通执念深种,希望更多人“灵体永恒”!
如果没有陈平安,秦福通极有可能会通过其他的办法,让剩下的一百多户百姓“永恒”去。
从这个方面来将,他又算是救了小池乡。
退一万步,陈平安当时把他从坟坑里救出来,这是无可争议的救命之恩。
“对,因为他是救命恩人,所以我才着急!”
“我是君子,知恩图报,无可厚非,我不着急才有问题!”
丁文彦为自己实现了逻辑自洽,看着忙忙碌碌的众人,自觉退到了最后。
等人把坑填平,略作休息后,他便走的前面,高声发言:
“乡亲们,我们小池乡今日之难,虽为人祸,却不啻于任何一场天灾。”
“因为一棵坏种子,传染了这么多街坊亲戚,秦福通那厮恶贯满盈,连自己父母妻儿都没有放过,很多乡亲受他蛊惑,走上毁灭之路。”
众人看向丁文彦,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丁家父子在小池乡,一直都是文弱书生的形象。但当丁文彦昨天敲开他们的门,号召他们一起做些事情的时候,感观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直到一户户乡亲走出家门,他们挺起了胸膛,感觉自己很硬气。
而在无形之中,丁文彦的威信已经树立起来了。
因此,他讲话,所有人都听的十分认真。
“乡亲们,他们做错了事,但也付出了代价,全都死了,死的羞耻!但毕竟也曾是我们的亲朋好友。”
“子曰:生,事之以礼;死,事之以礼、祭之以礼。”
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举起手,试探性地问道:
“文彦,你说的是啥意思?他们死了,俺还要上礼吗?俺上礼没关系,可他们也没家人收礼啊!”
“上什么礼,不用上礼!”丁文彦换了个语气:“这么多死人堆容易招瘟,咱们大家辛苦点,快埋了吧!”
“嗐,原来是这回事儿!”那大汉一拍大腿,指着人群中一人道:“刘瘸子,来,你给选个风水宝地,咱把他们埋了!”
“对对对,埋了好!”
“赖好烧点纸,省的变成鬼来祸害人!”
“我看山那头的坡边儿就不错,大天老阳儿晒着,不怕他们变鬼!”
刘瘸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似模似样地掐指算了算:“对,就那里,上风上水,不要棺材,一块埋!”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一时推车的推车,抬尸的抬尸,各有分工,好不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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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离了人群,沿着泥泞的巷道狂奔。
原本挂在巷道上的一排排红灯笼,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白色,天地间残留着淡淡的阵法波动气息。
街上更加寥落,处处弥漫着死亡气息。
“喂,你等等!”
不知不觉间,孟清已经跟了上来,远远地呼喊陈平安。
陈平安扭脸打量她一眼,从衣着便能判断,是道正司从京城派来的特使。
应该算是清河县道使的上司,也就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即便如此,他速度依然没有放缓:
“你有事儿?等会再说!”
孟清沉默不语,刚从朱砂那儿受了点气,现在又被这个“小小眼线”无视,当下更是生气。
但碍于身份和教养,不好发作,便想看看他做什么。到时候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非要让他吃点苦头。
于是紧跟着陈平安,不再言语。
陈平安步履不停,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破败的小院。
门前有几个小孩如同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趴在地上吃雪,有的衣衫破碎,有的赤裸双脚,像一只只饥饿的小动物。
陈平安暗道不好,一定是刚才混乱期间,有人冲入这里,打开地牢的门,这些失了命魂的孩子,漫无目的地跑了出来。
他放慢速度,目光从一个个孩子的身上掠过,没有一个是陈如意,当即加快脚步,向里冲去。
孟清看着这些孩子,皱起眉头,生起恻隐之心。
但并没有停下,好奇陈平安到底要做什么事情。
院子里也有十来个孩子在游荡。
屋门破开,屋后的墙壁也破了个洞,远处也有几个孩子游荡。
地下通道的火把已经熄灭了大半。
陈平安心头嘭嘭直跳,如果这里找不到小妹,又该去哪里找?
幸运的是,等他冲入地牢,远远便看到了槐玉。
槐玉穿着绿色的衣服,见到陈平安,便松了口气:“我听你说过你妹妹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她?”
陈平安望过去,在粗树干结成的篱笆里,只剩下一个瘦弱的影子。
孤零零地躲在角落,齐耳短发,碎花袄。
正是陈如意!
陈平安跑过去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听着断断续续的“哥哥”,再也控制不住,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