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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刺杀

  一辆马车行驶在钱塘城的街道上。

  驾车的是位老者,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老眼可能有些看不清楚,每到一处地点,都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像是在努力分辨这里是哪。

  老人似乎没有目的地,在偌大的城中四处闲逛,有些地方兜兜转转,路过了不止一次。

  就这么悠闲地到处逛着,马车来到一处园林,止水园。

  这是钱氏所建的园子,园内奇景颇多,亭台楼阁,雕檐画坊,美不胜收。

  且进入园内游玩也不贵,对于上了年纪的访客,只要二十文便可一观。

  但是,驾车的老人并未停留,只在园外撇了眼,便挥着马鞭离开了。

  马车三转两转,来到个卖脂粉首饰的小摊前。

  驾车的老人的确不急,还有闲心和摆摊的婆婆闲聊几句。

  小摊前只有两位女子,正在专心挑着首饰。摆摊的老婆婆,便也笑着和老者攀谈起来。

  过了大约三分之一炷香,他赶车离开了。

  老婆婆面带笑意地挥了挥手,浑然忘了那老头跟自己扯了半天,却一件东西都没买。

  马车七拐八拐,来到一条热闹的巷子,这条巷子行人居多,为减少车马通行,石砖特意铺得凹凸不平。

  车上的老人被颠得左摇右晃,脸上却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终于,他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伸长脖子向门内看去。

  里面的小二见状,面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

  老者闻言笑了笑,“老夫只是路过看看。”

  说着,他便赶车离开了,只留小二站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余杭郡在整个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繁华,而钱塘城在余杭则算首善之地。

  因此,难以想象在店肆林立、人头攒动的钱塘城中,居然还有一片静谧冷清之所。

  老者坐在马车上,眯着眼看向前方的小巷。

  这是条破旧无人的巷子,青石板街的缝隙中生长着许多杂草,潮湿的环境下瓦片布满苔藓,颜色也由灰色变成了深黑。

  老人盯着小巷看了会,随后从怀中拿出一样事物。

  那是面铜镜,在他手中模糊地映出灰暗的天空。

  老者盯着镜面看,用手捋着胡须,随后脸上露出笑容。

  随后他收起铜镜,拉起马缰,赶着车驶进了面前静谧的巷子。

  江南一带的建筑,多会在墙壁表面刷一层白色石灰,用以防潮。这便是青瓦白墙的由来。

  白色石灰物美价廉,此外青色的瓦片与与白色的墙壁,还谐音清白,因此大多数人家的院墙,皆是如此刷成白色。

  而为了更好的效果,白墙每过几年就要重刷,此时因久无人迹,建筑亦得不到保养,墙壁上的白色石灰,已大块大块地脱落。

  车轮碾过青砖缝隙间的小草。老者坐在马车上,心情似乎很不错,还哼起了小曲。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就这么向前走着,老人会仔细打量路边的每一面墙。

  这些院墙大都很高,部分甚至超过一丈。

  老者摇头晃脑地看过两侧白墙。终于,在一处院墙低矮的宅子前,他一拽马缰,停了下来。

  这院子不似周围,墙壁很是低矮,大约只比常人高一点点,感觉就算是翻墙,也能很容易地翻过去。

  但老者当然不会去翻墙,他还不想死。

  他走下马车,来到院门前。

  木门已十分破烂,仿佛用力一推便会散架,但门上偏偏缠着粗重的铁链,还挂了个巴掌大的铁锁。

  老者伸出手,似是想解开门上的铁链。

  但在即将触碰到铁链时,他却皱了皱眉,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并且表情心有余悸,仿佛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老人叹了口气,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了刚才那面铜镜。

  将镜面对准门上的铁锁,口中低声念着法诀,只见铜镜骤然发出炫烈无匹的白芒。

  过了十数息,镜面上的光达到了最盛,一道光束猛地照向木门。

  “轰隆!”

  只见门前骤然亮起一道屏障,牢牢挡住了镜面的光束。

  淡蓝屏障像是被激起涟漪的水面,在铜镜的攻击下,荡起一圈圈的透明波纹。

  这时,老者皱起眉头,手上迅速掐了个法诀。

  只见铜镜的镜面上,光束骤然增大。

  而抵挡的屏障,也终于支撑不住,消散成了无数光点。

  老者长舒一口气,将铜镜收回了怀里。

  他再次伸出手,想要解开那锁链,但随即眉头却又是一皱。

  他眯着眼,口中数道:

  “一、二、三……”

  就这么数到了“十五”才停止。

  也就是说,像刚才那样的屏障,还有整整十五座。

  老者眼角跳了跳,重重叹了口气,又将手伸入怀里,拿出那面铜镜。

  “咔嚓。”

  但刚一拿出来,却见铜镜表面浮现出道道细小裂纹。

  老者看着裂隙,心中一惊,连眯着的眼都猛地瞪大了。

  他随即掐动法诀,想要修复这面宝鉴。

  然而,还不待术法起效,手中铜镜的裂纹骤然扩大,整个镜子霎时碎成了两半。

  “哐啷。”

  分成两半的铜鉴掉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者小心翼翼地捡起碎片,表情很是肉疼。

  这件宝镜,只破了一道屏障,便直接碎了。

  但,刚才那样的屏障还有十五个。

  老人想了想,终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

  这纸不大,约莫两个手掌的尺寸,却是最上等的贡纸清江笺。

  纸上有朱笔写就的四个大字。

  “山”“海”“可”“平”。

  字迹龙骧虎步,铁画银钩,乍看仿佛苍龙蛰伏纸面,下一刻便要翱翔而起,直贯青天。

  这是“当今大胤天子”的字。

  老者拿出字条,仅仅撇了一眼,便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

  字迹中蕴含的磅礴气运,令他心惊肉跳,仅刚才的匆匆一瞥,眼睛便如同被钢针刺中般。

  老者拿着字条,神情肉痛不已,显然是极为不舍。

  这是余杭郡守宋楚给他的,皇帝亲题,且蕴含如此磅礴的王朝气运。

  这等宝物见都难得,更别说拥有了。

  但此刻这间破院子的阵法如此棘手,若不拿出字条,怕是难以完成郡守大人的嘱托了。

  他将清江笺贴向门上的铁锁。

  “铛——!!”

  残破的木门,竟发出一声洪亮无匹的巨响,就像巨锤砸到铜钟。

  铁锁发出强烈的蓝光,木门泛起狂乱的水波,如同平静的湖面中,被丢入了块千斤巨石。

  这声音嘹亮,很快传遍了整个钱塘,许久后仍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阵阵回音。

  而此时,之前牢牢缠住木门的铁链,终于断了,巨大的铁锁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张皇帝亲题的字条,上面的四个字逐渐淡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纸条也成了普通的纸。

  不过门上阵法,终于被彻底清除了。

  老者松了口气,伸手推开门。

  “嘎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坐在屋檐下的宁长逸,看见一个身着蓝袍的老头走了进来。

  “老东西,好好的门都被你弄坏了,这是蓄意破坏他人财物外加私闯民宅!”

  刚进门的老人愣了下,见院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说了句听不懂的话。

  ——无妨,杀了便是。

  他正欲上前,却发现身前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墙。

  研究了下,这应该是最后一道屏障了。

  这阵法设得极为隐蔽,幸亏自己没贸然上前,不然现在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老者却一时犯了难,这最后一道屏障,该如何破除才好呢?

  铜镜碎了,皇帝的字条也没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院子,来到马车前。

  这马说来也奇怪,刚才破开木门那么大的动静,寻常马匹早就受惊逃跑了,但这匹却还安静地留在原地,甚至还在吃石砖缝隙中的草。

  老者走进车厢里,再出来时,手中多了本小册子。

  册子很薄,大概只有十几页,封面上绘制着各种繁杂的咒文。

  ——《招引图谶》。

  它很危险,而且不可控,才没像铜镜一样随身携带。

  老人翻了翻,确认册子还有好几页空白,这才重新走进院子。

  他来到最后的屏障前,手按在《招引图谶》上,心中默念咒法。

  随即,只见那册子的封面上,猛然伸出一条漆黑的触手。

  那触手在空中不住摆动,表面生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瘤,有些似乎还在跳动。

  然后,只见漆黑诡异的触手,猛地刺向前方的屏障。

  “啪!”

  接触到的瞬间,触手像是摸到了什么可怕之物,飞速缩回了书里。

  而面前看不见的屏障,此时也显出了正形,是个气泡般的东西,包裹住了整个院子。

  阵法并没有被破,但也受了重创,此时宛如风中残烛。

  老人单手摩挲着下巴,看来这屏障还要再来一下。

  但触手刚才也受了伤,此时缩回书中,一时半会唤不出来。

  他只得将自己的真气灌入册子,期待它能快点恢复。

  “汝就是宁长逸?”老人问道。

  眼下既然无法立即杀死他,干脆便说起话来。

  “我就是宁长逸。”宁长逸点头道。

  老人略显诧异,“你不害怕?”

  宁长逸叹了口气,“害怕有用吗?你不想杀我?我说害怕,你就不杀了?”

  对方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老人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了。

  宁长逸又问:“你为什么想杀我?”

  老人道:“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受谁所托?”

  “余杭郡太守,宋楚。”

  反正对方已是死人,老人也不介意和他多说点。

  中秋月圆之夜,他和另外一对男女到了郡守府,宋楚让三人在琉璃塔禁止解除后,便寻机将宁长逸杀了。

  他们三人分头寻找,而老人是最先找到的。

  “我一猜就是他。”宁长逸道。

  这时,老人感受到《招引图谶》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将手放到封面上,口中念动法诀。

  那条漆黑而诡异的触手,再次从书中伸了出来。

  又一次,触手以迅雷之势刺向前方的屏障。

  “啪!”

  随后,面前如气泡般的阵法,陡然破碎。

  宁长逸坐在屋檐下,仿佛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他看着老头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自己却没有任何动作。

  老人低头看着他,“你不跑?”

  宁长逸哀叹道:“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说着,他低着头,模样满是沮丧。

  老者哼了声,感受了下这少年的修为,发现居然只有区区九品。

  ——原来如此,已经认命了吗?

  他心想,随即拿出了《招引图谶》。

  “那老夫便给你一个痛快罢。”

  老者将册子翻到空白的一页,同时在心中默念咒文。

  坐在石阶上的宁长逸,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霎时旋转起来。

  天与地似乎倾倒了,眼中的一切变得歪七扭八,连面前的老头,也斜头歪脑起来。

  老人继续默念咒文,此时他的头发与胡须,居然无风自动,手中册子显出阵阵黑雾。

  《招引图谶》的空白页上,此时竟逐渐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轮廓。

  宁长逸突然有种剧烈的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从体内被强行剥离一般。

  似乎浑身的血液,都成了即将凝固的铁水,而老头手中的小册子,就是块巨大的磁铁。

  “呃啊……”

  他口出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人目光毫无怜悯,仍在默念着咒文,但速度却加快了。

  然而……

  宁长逸因痛苦而紧逼的双眼,却在此刻陡然睁大。

  紧接着,他身后的屋子里,猛地爆发出紫光。

  一柄泛着紫色纹路的木剑,瞬间从屋中暴掠而出。

  ——什么?!

  正在念诵法诀的老人,此刻真觉耳惊目骇。

  那把木剑刹那间,便已掠至身前。

  几无反应时间,剑尖直指自己咽喉。

  老者真气陡然爆发,拼尽全力想要避开这一剑。

  “嗡——”

  木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刺啦!”

  鲜血飞溅,一条手臂应声而断。

  老者身形暴退,一眨眼便退到了院门之外。

  他捂着右臂的伤口,目光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迅速变成了狠戾。

  宁长逸握住飞来的木剑,神情满是惋惜。

  还以为这一招出其不意,能直接要了老东西的命呢。

  实在太可惜了,只断他一条手臂。

  这时,又有两人跃至老人身侧。

  那是一对男女,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

  方才他们分头寻找宁长逸的藏身之处,听到字条破开铁锁的巨响后,便立刻赶来了这里。

  “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老头盯着宁长逸,口中喃喃低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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