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教书育人一事,虽然身负得道高尚的辉瑞,不过诸多事宜却难以言喻,生涯四十年所学,教授他人,当然不会有太多人心存感激,因为这种子远远未曾浮现,育人更是难中之难,每个人的道很远很长,做到携手辅行,便是师恩。
尊师重道是儒家之根,不论日后是王是盗,尊师就如同重视自己的道行,不尊师便是自废根基,不论是何地位,杀之而后快。
存希啊存希,余留世间,当然要对这个世间存留希望。
清晨已至。
林存希虽然艳羡日日在私塾炕上,暖洋洋的,仿佛屋子外面的西北风夺不走屋子里的热气儿,不过孩子是知道的,那种日子从不属于他,而他自然也不属于那种日子。
教书人无奈从打铁铺子里为他寻了个好作坊和老师傅,答应每个月的钱两归私塾,只需要深夜给口饭吃,给间床铺就好了。
“如此少年儿郎,本应青春肆意,稚嫩的肩上,怎能担得上活着这个重担?”
打铁师傅名唤陆篪,为人喝酒吃肉事事顺心,面色粗犷,是个直肠子,不知为什么好似中年就聪明绝顶,是个闻名的老师傅了,北庭军的诸多甲胄和兵器都是由此人打造。
陆篪拿起布衣擦了擦满是尘秽的脸庞,露出来憨厚的笑容,笑道:“这个地界的少年儿郎,怎么能和外面的比,我看啊是个料子,事后给你俩兵器就是了,别让这孩子心跟着你们。”
那位儒士点了点头道:“本是心向花木啊,那两位在天外天打的热火朝天,实在想不到,一见面就打架,还是老样子,既然打了不如就让小子们去探探口风。”
那位粗犷的脸庞第一次犹豫了一下道:“我听闻,当初三教的几位老爷子留了个后手,你说留给谁呢?”
那位日常还风轻云淡的儒生猛然一惊,心中的浩然正气冲荡起来,低吼道:“前辈做事皆有天宪之言,你我如此猜测,修了多少年的修为,你还不知?!”
“如此谶语,你不怕死就继续多言!”
那位粗犷的老师傅悻悻离开,转身就教新来的徒弟学习锻铁的本事。
说书人依旧在畅所欲言,似乎尘世还在平静安生的度过。
已经有不少的生面孔渐渐踏足这片地域,寻求机缘,磨砺道心,这片贫瘠之地先前还真算是一个清净的世外桃源。
山上宗门,虽然三教占了大头,但是任何一丝从三教这般庞然大物指缝里漏过一丝的东西,都足以是个天大的机缘。
三教虽然看不上这里杀意滋养的弟子,不过那些宗门手底下正好缺少这般人才,做成鼎炉又或者是培养成死侍都是一桩气运。
不久那位教书人便离开了,以他的话来说,清晨已至,私塾还需有人来看着。
那位方才还笑嘻嘻的粗犷老人,回头望了望那颗瘦削的老树,曾记得,那也是一颗参天的巨树。
陆篪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自己在这个犄角旮旯,蹉跎半生,所等的不就是今日这个时刻嘛。
只不过家室如今已经圆满,再多造生端很可能会比那老牌剑仙更引人注目。
陆篪眼神飘忽不定,而那个新收的便宜弟子,还在那火堆里忙活着。
随后眼神凛然。
既然诸天山上宗门三教九流纷纷下注,那我自然也要掺和一子,给这个千年之局,加注一子!
恍惚间,陈洛竟然成了三教以及宗阀下注的关键人物,自从那位剑仙再天外天的举世之战,似乎局面好像更加清晰了。
另一边,此刻的陈洛还在矗立着。
四周皆是落叶枯木,陈洛就那般死死地站着,一夜下来,已经是愈发得坚硬冰冷。
陈洛睡了。
他如百年前那般,一百年的梦,很是长远。
血色的夜晚还在,朽木落叶飘零。
一股浩荡威压如山倒海,
陈洛缓缓抬头,挣扎着想要看清楚周身的一切。
那些人沐浴着璀璨金海,仙风道骨,宛若神灵威压,整个山林似乎燃烧起来,血月逐渐落下,那骇人气势,似乎想要逼迫陈洛跪地磕头,俯首称臣。
“放肆!尔不过孽障之辈,怎敢妄谈天道。”
为首的金光老人横眉怒喝,其身后还有不知多少的仙人。
“废物!一界凡人畜牲怎敢言长生,这是属于你的么!”
“凡夫俗子,安生活命,怎敢和仙人争气运!”
从暗处又飞来四把铁链,其上的铁针径直穿过陈洛的四肢,鲜血如注,仿佛一动,就要承受惨绝人寰的苦难。
陈洛大汗淋漓,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亲身感受到那筋骨断裂,血肉横飞,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凡人。
陈洛晃了晃,双腿已然没有知觉,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流在地上。
那几位得道仙人,一时怒喝道。
“跪下!”
陈洛未曾理会,只不过心底里轻声感叹:“原来自己也是会死的啊,甚好。”
那仙人见此,不屑嘲讽道:“凭你,也敢和圣人天道布局,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刍狗!”
随后又是一座佛像挺立起来,和善的面庞转为鬼神,一音一句都蕴含着震慑人心的天宪神语。
“既是凡人,当跪诸圣天佛。”
每言一句都是莫大的神威浩荡,陈洛的五脏六腑仿佛也在融注成血水。
陈洛想要抬起头,全身上下仿佛只有苦痛。
陈洛恍惚看见,他的周身走出来了百年前的老人。
缓缓陈洛的身旁竟走出了数百年来平遥镇上的几代百姓。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眼中的嘲讽不屑之意深入人心。
陈洛身上的疼痛消逝,独自一人缓缓走在街道上,
“既然命不好,那就当跪则跪,这不就是不懂变通嘛。”
“这就是年轻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面子趁早死了算了,活不了多久。”
那几座神明,此刻化成了一位道观观主,一位打铁汉子,一位垂钓老叟。
道观观主深以为然道:“人生而为人,自古以来不是顶天立地,而是居于岩洞之下,这才生存下来,跪下吧,凡人一跪,还能跪出个天大的机缘,是多少人想不到的福分。”
“莫要在走了,这条道一路是条黑,跪下吧,跪下就可活了。”
那个打铁汉子点了点头劝道:“当如这般神兵,有时候也需要人来摆布,你走过多少天下,理应知道,天底下世人皆要,晚辈拜老生,天地亲君师,大道本就如此,逆天而行不得好果子吃啊。”
“君君臣臣……”
“顺势而为……”
“子跪父,臣跪君,这是大道大势啊。”
“凡夫俗子!还不速速下跪!”
垂钓老叟面色平静道:“天下重礼,你若不跪也罢,不过也不要妄图布局下去,如此下来还有活路,天道会不计往日你的种种布局谋略。”
“听我的,不要言语,不要抵抗,转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