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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奠仪

反贼成圣指南 明月分潮 2635 2024-11-12 09:06

  果然。

  贺北亭长叹一声,怅恨与感慨浮入眼眉。

  “原来,志言兄昔日所言,竟然是真的。”

  听到这一声低吟,宋文舟终于想起,许久之前,他二人曾在一番酒后闲谈中,听陈志言提过此事。

  可惜的是,彼时,他只当这是报喜不报忧。

  在他看来,这只是陈志言的弟弟,为了安兄长的心,故意编出的瞎话……

  毕竟,这个故事,仅仅是听起来,就堪称匪夷所思。

  京城规矩大,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上下之间,等级森严。

  在京中,莫说入了品的儒生或军士,就算只是衙差皂吏,也能让寻常百姓战战兢兢。

  如他们这般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人,哪里见过百姓与官军亲密无间的场面!

  即便走出帝京,放眼天下,这也应该是常态!

  但应知非是凤阳伯应凛的儿子。

  这一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何况,应知非与陈志言从未谋面,就算是编瞎话,也没道理编得一模一样。

  宋文舟恍然意识到,如他这样一个天资出众、文采斐然,年纪轻轻就能拜入亚圣学宫,曾在街头巷尾大受追捧的、见过大世面的读书人,竟然想象不出横武关的情景。

  四周忽然躁动起来。

  学子们纷纷交头接耳,似有言语万千,却又仿佛心头压着重担,没有几个人放声畅谈。

  他们想质疑,却没有根据。想相信,却又不敢。

  应知非听到一片窃窃私语,以及任平等人的吸气声。

  听得明明白白。

  那书生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宛如失了神一般。

  离得近的人,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脸上的惊愕和茫然。

  任平暗骂一声“废物”。

  人群中,有人将气机一弹,使了些手段,激那书生回神。

  书生得到提醒,悚然一惊,而后思绪急转,冷声斥道:“胡言乱语!”

  “我大秦的精锐战士,怎么可能贪昧百姓的家资!”

  众人又是一愣。

  这话……也有道理!

  他们齐齐看向应知非,然而,没有一个人在他脸上看出紧张或为难。

  应知非一派从容,不露半点慌张。

  他就这样坦坦荡荡地站在议论中,任众人尽情打量。

  几乎是同时,学子们想起几个词,比如大将之风,比如父子相承。

  他们也想起了凤阳伯。

  这位昔日镇国强者的传说,大秦子民耳熟能详。

  许多人突然发现,他们竟然开始期待应知非的回答。

  也许是期待横武关的真相,也许是期待凤阳伯传人的风采。

  应知非将在场之人的反应收入眼底,选在一众学子情绪高涨的时候,问了一句重复的话:“阁下到过横武关?”

  那书生眼神游移一瞬,而后强自定神,横眉怒目反问一声:“应大郎此言何意?难不成你要说,我是在蒙骗诸位同窗?”

  宋文舟适时一笑,打圆场一般:“这位兄台,何必如此多心呢?”

  书生目光一滞,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敢再多说。

  宋文舟意指他在心虚,已然引起众人的关注。

  应知非慨然摇头:“应某只是为君遗憾,去了一趟横武关,竟然错过了最动人的风景。”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应知非长声追念,眉眼间回忆万千:“诸位也许不知,我母亲,就是横武关本地人。”

  诸多学子左右环顾,似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假。

  然而,他们失望了。

  乌央央一群人,竟没有谁能说出凤阳伯夫人的出身。

  按说,高门主母,不该如此神秘……

  一瞬间,学子们有了许多猜测。

  他们更加急迫地盯着应知非,恨不得出声催促。

  连宋文舟都提着心,很有给他一拳的冲动。

  怎么会有这种人,每一句话都能拆成一大段铺垫,勾着旁人的心,始终不肯直言。

  敛眉沉目,将神态放缓,仿佛是为平复心情,应知非吐出一口气。

  一道笑纹攀上眼角,却看不出半分喜意,他的声音有些迟缓:

  “我父母……相识在战火中。他们的过去,就是横武关百姓与边军儿郎之间、最可贵情谊的证明。命运相牵,同生共死,这样的夫妻,横武关遍地皆是!

  “边军十万儿郎,生于天下四海,长在北地雄关。他们视边城为家乡,视百姓为乡里。其中有许多人,就在横武关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十万慷慨儿郎,视边城为归处,付出满腔热血,长眠万里冻原!

  “百姓信赖边军,因为他们有血有肉,有心有眼!”

  一声厉喝振聋发聩,宛若雷霆一般。

  直令人心神震撼。

  仿佛不经意一般,应知非的目光掠过书生。近乎冷淡的平静,让后者喉咙发紧。

  这眼神……几乎是一头盯着猎物的凶兽!

  应知非沉声一叹:“说来惭愧,从前的我,也是不相信的。我只道父母口中的过去,不过是夸耀、是吹嘘、是他们凭空编造的、用以激励后辈的谎言。”

  许多人心有同感,忍不住轻轻点头。

  在这方面,全天下的父母和老师,都有一样的手段。

  “然而,此次北上,我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

  他忽然抿紧唇,仰天阖目。

  所有人都能从这个简单的动作中,感受到绵延的悲伤,没有人忍心打扰他。

  “十万儿郎战死疆场,应氏族人,有愧于横武关父老,有愧于天下百姓。”

  应知非缓缓睁开眼,声音越来越重:“但我从未想过,抵达横武关之后,竟无一人加罪于我!”

  众人清晰地看见,他将两掌紧握成拳,额上青筋鼓动。

  “大战之后,横武关的孤儿寡母何止万户!如今的边城,堪称万人悲苦,万人缟素。

  “但我出关祭父之时,无数百姓冒险相随,抛却生死,为大军送上奠仪,使英魂得有归处。

  “北人穷苦惯了,向来是熬过一日算一日。但那一日中,横武关百姓宰了牛羊,烹了美酒,尽数付与亡人,盼他们能瞑目。”

  应知非缓了气,强行放轻声音,仿佛克制着什么:“即使在战败之后,他们也为边军付出了全部。”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书生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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