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芜琼城数十里外的客栈
小村落夜难免稍显冷寂,村道行人寥寥,多是在外行走的江湖人士,寻常百姓人家早窝在家里。
赶往芜琼参加傅岳古寿宴的江湖侠客多半结伴而行,三教九流之徒汇集在一块,哪怕相看无言,可混杂的肃杀气息依然就在酒桌间游荡。
三名少年自望津城外相识,一路游历到临近芜琼城外的客栈,说到以二人目前的武功遇到顶尖高手,难以保护萧逸君。
萧逸君对二人无有刻意隐瞒,偶然展现出来的是蜕凡境,阴差阳错被二人认为是蜕凡境。他笑着没有反驳,当世诸神隐退,众仙不显,仙家宗门皆隐世于灵山毓谷。
即便有弟子行走人间,展现出来的不过观世境。观世境展现的手段难免异于常人,可寿数终是百余来载,偶然有观世境炼气士出手,可有高高悬的天律,观世境炼气士出手难免畏手畏脚,凡人亦多以为是久不出世的江湖高手。
炼气炼体法门解释起来颇繁琐,萧逸君不喜费口舌,只想等到瞒无可瞒的地步再跟二人道歉。
萧逸君夹一筷子冷水鸡肉:“两位兄长无需担忧,小弟尚有些许保命手段。”
“并非我二人信不过你,女子气息绵长实在不像寻常武人。”李云志提醒道。他是想提醒萧逸君初入江湖,即便有底牌傍身,亦不可随意示人。
申屠修焱安慰道:“三人房间挨着一块,左右有你我二人,即便有心人惦记也可第一时间防范。”
李云志侧耳问道:“是否需要告知叔父,人多混杂,别出意外才是。”
“应是不会。”申屠修焱思量后答道,“往年傅伯父寿宴多有江湖人士前去,只是今年适逢整十,傅澜世兄欲笼络江湖举行比武才显得格外热闹,想来傅家做足准备。”
傅澜是傅岳古嫡长子,年方十九岁便入了护法境,今年已是二十二,在武功境界上难以精进,说是幼时落下的隐疾。傅澜此生止步护法境,但一手通天手段了得,在江湖上名声颇显。
经申屠修焱一说,李云志才知所言冒失。傅家所办寿宴一应自然由傅家做主,虽说此番提醒是好心,可在有心人眼里傅家家事不容外人置喙半句。“是我思虑不周了。”
三名少年食量颇大,再与小二要三碗面条时,听得门口一阵骚动,多是马匹蹄声跟壮汉大声嚷嚷的污秽言语。
在三人进客栈时,萧逸君感知有一伙商队进了村子,只是商队里都是不入蜕凡境的武人,便无有留心。眼下那伙商队仗着人多,觉得客栈小二故意诓骗他们客房售罄,故提着小二衣领拖拽到客栈里。
为首虎背熊腰的壮汉,身近七尺,脸长络腮胡,似猛虎附身,铜浇铁铸。他将客栈里众人环视一圈,落在萧逸君一行人,顶着笨重的步伐朝他们走来,扯着粗狂豪迈的嗓子道:“小兄弟,能否出让一间客房予我,权当买我一份人情。”
看似商量,实则威胁的意思颇明显,到底是瞧着他们年纪轻好欺负。
申屠修焱冷笑,行走江湖一载,如此套路屡见不鲜。或威逼、或利诱,驱使商队、盗匪之属为他们探虚实,幕后主使躲在暗处伺机而动。“都在江湖行走,免得这些拙劣的手段,平白让江湖人看笑话。”
壮汉被人拆穿伎俩亦是不孬,把玩着手中的钢刀,嗤笑道:“公子说的是什么话,就是想让公子行个方便让几个兄弟有处安生歇息。”
萧逸君细细思索片刻便明白。此地偏僻,非商道必经之路;真有商队途径,领队必定早早差人先行赶往客栈预雇客房,哪里会等到日落姗姗来迟。
李云志回怼道:“你兄弟要妥善歇息,要我委屈自己,岂有这种道理?”
申屠修焱经验上算老成,来时提议让看起来最老成的李云志出手试探,二十岁的蜕凡境高手说出去亦不算惊世骇俗。为难暗自神伤的李云志,二十岁的年纪已被申屠修焱称为老成,只能多饮几杯酒缓解郁闷。
“道理是靠拳头讲的。”壮汉不屑一顾,脚底一踢,顺势将钢刀打在肩上。他挥动着,举起钢刀猛地朝三人所在方向砍去。
李云志后撤一步,散尽力道。刀气落在木桌,木桌砰然炸裂,碗碟碎一地,飞溅的木屑如烟火朝四下射去,刀气入墙三分,颇有力道。
申屠修焱见识广博,一眼瞧出壮汉所练刀法是禹州一带盛行的倒刃刀法,出处无从考究,皆是不入门派的武夫修习傍身刀法。他闪身来到萧逸君身旁,侧耳解释道:“此人修习的是倒刃刀法,刀劲霸道,出手狠辣,求的是一招取人性命。”
大夏北境四州,东境六,南境各九州,西境十三州。
北境四州为蔚州、郦州、常州、禹州。不同州府,不同习性,造就各州所使兵器不尽相同。蔚州善使剑,禹州、常州刀法了得,郦州与西境甘州毗邻,学得一手好拳法。
申屠修焱眼瞧着饭菜散落一地,心疼不已。
“力道强劲,内劲浑厚,即便不是蜕凡境,亦是差不离。”萧逸君的“差不离”对寻常武夫来说是无法跨越的沟壑。
申屠修焱心里暗暗有思量,能驱使一位护法境武夫,客栈里只有那女子武功瞧不出境界。可女子武功既然比他们都高,何必费苦心找个护法境武夫来试探。“看似摸到蜕凡境门槛,其实距离蜕凡境尚有数十年功力要走。”
李云志一后撤步,用脚尖抵住掉落的剑鞘,借力踢向半空。他左手接住剑鞘,右手抽出长剑,长剑横在身前,气势暴涨,与先前翩翩君子判若两人。
剑身刻有一瓣霜花,被赐名“青霜”,是当世铸剑师李圭数载前铸的作品,算是上乘之作。因李圭与李云志的师傅是旧识,求得此剑赠予李云志。
壮汉眼见刀劲被化解亦不恼,下视木凳倒在脚下,便将木凳朝李云志踢去。木凳为虚,实则是壮汉抽刀蓄力一击在后。
李云志识破壮汉的伎俩,一个踢腿将木凳踢飞,抡手挑起长剑挡住。
刀剑相撞,铿锵掷地,两方僵持,过招十余。李云志有意藏拙,故意与壮汉打得有来有往。
萧逸君趁着两人过招之余观察众人,藕色长裙女子若无其事地饮茶,相伴二人亦无有事发生自顾吃着。其余几伙皆停下筷子,露出惊讶神色,许想不到李云志年纪轻轻对战壮汉竟不落下风。惊讶之余,庆幸未曾出手,不然此刻出丑的便是自己。
萧逸君眼神飘向申屠修焱,申屠修焱已经在二楼客房打转,是知道幕后之手不在楼下。他向申屠修焱摇摇头,适才用灵识探知二楼,只有两间客房有人,一人通脉境江湖武夫,一人旋照境炼气士。
壮汉越打越心惊,知晓自己不是对手,遂边打边退。分神之际被李云志寻得破绽,一脚飞出,踢出客栈外,幸得客栈外有数名小弟护住,勉强接住那名壮汉。
被人折去脸面,壮汉自觉丢脸,所幸幕后交代的事情已然办妥,故带着手底下众人逃离。
经过壮汉一闹,三人已有九分饱,亦没吃饭的心思,将打斗折损的桌椅钱交付掌柜,便上去二楼客房歇息。
一夜无事,隔天三人卯时起床洗漱。
此地灵稀薄,避免竭泽而渔,萧逸君不敢使用聚灵法阵,只得去往落滩福地修行,专门练习以指尖灵撰写符篆,数日下来,低阶符篆愈发得心应手。
三人在客栈以包子饱腹,趁着其余江湖武夫未起床出门。萧逸君骑术欠缺,李云志跟申屠修焱一边迁就萧逸君,一边调侃萧逸君,倒是免去枯燥。
沿着申屠修焱往年记忆的山路,在湘鸠岭有处三星祠,供奉着福禄寿三星,颇为灵验。每年到农历七月初七,从湘鸠岭顶俯瞰三星祠,三星祠顶的宝葫芦在日光照耀下会有七彩宝光,引得附近信众前来叩拜敬香。
三人顺着山路策马一路来到三星祠,三星祠的掌香老人在祠前侯着,非逢年过节,遂香客寥寥。掌香老人差童子将三人迎入三星祠,经掌香老人介绍李云志跟萧逸君才知道,三星祠明里属朝廷管辖,其实是铜雀山庄的势力。
萧逸君笑打申屠修焱一拳:“你到底瞒着我们多少!”
申屠修焱摆摆手,连连求饶。
掌香老人名叫王熠,花甲之年,是一名聚真境武夫,平日里专为铜雀山庄与蔚州传递消息。有着三星祠为掩护,平日里往来的差役夜晚多在此地休息,常能给铜雀山庄带去些许朝廷信息。
王熠先三人半步,为两位客人介绍三星祠的历史与周遭景致。身为半个主人的申屠修焱漫不经心地听着,此种怕是不知听多少回,倒是萧逸君跟李云志听说湘鸠山后山有处暖泉池子,颇为心动,想着傍晚前去,闻着小酒,对着落日,不失为一桩美事。
料想主仆二人有话要说,江湖规矩,两人自知避嫌,遂不约而同地提出要去祠内祭拜三星仙人。
申屠修焱颇为尴尬地跟两人致歉。
萧逸君出身道家,对道观虔诚至极,与李云志各自予道童要三炷香,跪在蒲团上,对着神像祈求一份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