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之差的知己

　　襄阳由于是班上第一，理所应当就第一个选起了座位，谁也没有想到，她选择了倒数第二排。这样的位置很多人都不想去，襄阳却觉得自由，但让她头疼的是，最后一排那个经常睡觉，穿着很骚包衣服的男生—康子亦。

　　这位康子亦被秦老师称为害群之马，秦老师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想管的老师，对他简直可以用上心来形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康子亦无比厉害的惹祸能力。

　　康子亦，一个14岁的男孩，和一群高年级混混在一起，人称天峪扛把子，由于抽烟打架这样的事情被老师训斥无数次，依旧我行我素。襄阳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精神不想去搭理他，两人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周。

　　这一天，康子亦又被秦老师训了写检查，他的狐朋狗友凑过来都义愤填膺的为康子亦鸣不平，嘴里说着一大堆难以入耳的脏话。襄阳实在忍得够久了，那一刻她站起身拿起书，大声吼了起来，“同学们，现在是午休时间，请你们不要打扰我休息。”

　　“你他妈有病吧，老子在哪里说话和你有关系吗？”周强马上就窜火了，眼里带着轻蔑和不屑，襄阳倒是没有害怕，直视周强的眼睛。

　　“第一，这是午休时间。身为班长，为什么我不能要求你们保持安静呢？其次，这里是我的位置，你们愿意说什么去别的地方，这一点无可厚非。”襄阳说话的时候，带着冷静而又有力度的感觉。但是周围的男生还是没有打算放过她，康子亦看着襄阳，轻轻笑了一下，轻哼了一声，眼神示意，他的“朋友们”回去。襄阳没有去看康子亦，只是坐回她的位置。

　　康子亦踢了一下她的凳子，她回头看见康子亦，穿着那样夸张的衣服，就像是魅惑人间的妖孽。襄阳盯着他觉得眼睛有些灼痛，随即康子亦的声音就响起来，“班长大人威武！”他这样不屑一顾，眼底含笑说道。

　　不久她就发现，虽然康子亦学习不怎么样，但是却写的一手好作文，恰恰很巧的是，襄阳永远比他低一分。这让在于静手下培养出的襄阳十分生气，她渐渐和康子亦计较着作文分数。这一次襄阳作文48，那康子亦必然49，如果襄阳47，他必然48。有一次襄阳十分开心的拿着49的作文朝后面康子亦看，那张密密麻麻的作文纸赫然是50！襄阳认命了，居然觉得有一丝丝好笑。康子亦开始叫襄阳杨一分，气的襄阳拿书砸他。

　　初一下学期一次卫生打扫后，教室里空无一人，刚刚拖地完的学生已经去了操场玩耍，襄阳坐在位置上，没有想动的欲望，坐在教室里恹恹的看着小说，李玉拉扯了她很多次她都没有动，就拉着马旭去玩了。潮湿的教室外面传来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一时不知是安静还是吵闹。

　　康子亦就在这时进了教室，身上带着丝丝的汗水，眼神不知是阴翳还是深沉。襄阳听着他的喘息声，打算继续装死。康子亦在休息一会儿后，踢了踢她的凳子，襄阳没有动，于是他就一直踢着她的凳子。撞死策略失败，她尴尬的转过身望着康子亦。

　　“杨一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对我很有敌意？”他刚打完篮球，丝丝汗水还在发丝上，含着喘息说这样一句话，显得有些深沉。

　　襄阳自己明白，她的确对于康子亦有很深的敌意，这似乎和他种种不良行为有关，或者是出于对于“坏学生”的防备，或者是因为别的襄阳都不愿承认的理由。学生时代，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其实只有一个评定方式，那就是成绩的好坏。也许是襄阳已经迈入“好学生”范畴，她对于好坏的评定，也变得很绝对。

　　“杨一分，你别老以为自己成绩好，对人就抱有偏见。简奥斯汀有一本名著，《傲慢与偏见》，你这样的行为简直和伊丽莎白没什么区别。拿着偏见看人，永远都有自己的局限。”他看着窗外，眼神不知道在哪里。莫名襄阳就觉得他也没有很坏。

　　“知道吗？拿我比作伊丽莎白是不太符合的。伊丽莎白对于达西先生抱有偏见是因为达西作为上流社会阶层，无意之间流露出的傲慢，让伊丽莎白对于达西先生所有的行为都带了个人色彩的揣测。而我对你的偏见来自于，你日常抽烟喝酒打架的事实，这并非偏见而是既定事实。”襄阳那样认真的说道，康子亦看着她，眼光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潮湿的教室只有襄阳刚刚落下去的声音仿佛还在回荡，此时安静中带着尴尬，襄阳说完才觉得有些过于直率，便觉得不安起来。

　　“我……其实很厌恶这样的生活。”康子亦的眼光又像落在了别处，和刚刚不同的是，他眼光中突然带着一些哀默，这样一个男孩子突然脆弱起来。

　　襄阳不知道该说什么，愣愣看着他，思虑了很久，开口道：“我的确带着好学生的傲慢看待你，可是其实曾经我也是坏学生的一员，我为此得向你道歉并为自己感到羞愧。至于你说你讨厌那样的生活，我想说，你虽然讨厌却又没有抽身，那就是堕落，既定事实往往比主观情感更能让人信服。”

　　康子亦苦笑了一笑，“你知道环境对人的影响吗？我不想去堕落，但是身边就是充斥着这些人，我能怎么办？”

　　“出淤泥而不染，我认为很难，如果可能釜底抽薪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襄阳冷静自持，眼光里也带了一些光芒。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问题来源于家庭，我讨厌我爸我妈的管控，我小学成绩很好，他们把所有的期望都给我，我试过沟通。我爸想要我成为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孩子，成绩每次都让他觉得不满意。于是我选择烂到底，我就是想看看他又能怎么样。”这样复仇一样的口吻让襄阳心疼起来，青春期永远是带着稚气又反抗的色彩的，那样夸张的外表下，内在是柔软的。

　　“我们无法和家庭做一个切割，我也厌恶我的家庭，没有一天不想着逃离。可是我们来源于家庭，我和你不一样，我相信有一天我们足够好，便可以走出那个家。”襄阳带着阳光而又带着淡淡忧伤的声音吸引了康子亦，他们相视一笑。

　　接下来康子亦收敛了很多，但是曾经和他一起混“江湖”的兄弟还是会来找他，康子亦虽然表面附和着他们，带着痞气的笑，但是眼中带着一些疲惫。

　　“康子亦下课去抽烟吧，老子没烟了，等下借我两根。”冯威下课就来到康子亦的位子，开始说起来。“滚滚滚，老子不去。”康子亦把烟塞给冯威就似乎玩笑的开着玩笑送走了冯威。

　　襄阳转过座位，默默竖起大拇指，康子亦笑着看了一眼她，捧着《追风筝的人》开始看。慢慢的康子亦这样的态度转变也引起了圈子里兄弟的察觉。

　　一阵子后，康子亦又被秦老师抓去花坛写检查了。李玉对此气的要死，据说那些人准备打六年级的一个男生，康子亦那天实在抹不开面子，就也去了。谁知道那些人抢了钱，还在打那个小男孩，这个时候路人看见了。虽然康子亦没有参与，但是也因为在其中没有解释。

　　“康子亦同学，对于第n次写检查有什么感想。”下课后，襄阳来到这颗种着桂花树的花坛，望着密集而绿色的叶子，玩笑的说起来。

　　“杨一分，你他妈也来嘲笑老子。”康子亦摔着笔，眉头皱着，很显然他很烦。

　　“我记得一句话，大概是这么说的，我一直很清醒清醒的看着自己的沉沦。浑浑噩噩，毫无知觉有时候是很好的，如果过的清醒地让自己讨厌，那还不如前者。康子亦，我觉得我们很像，我说的这些话希望你能懂。”襄阳摘了一片叶子，背对这康子亦，李玉和康子亦看着这个背影，有很深的震撼。

　　周五放学回家时，李玉走到襄阳身边，罕见的没有打闹。这到让襄阳奇怪起来，“杨襄阳，我发现你这个人不像我的同龄人。”李玉面色有些许苍白，襄阳笑着看着她做了一个鬼脸，“李姐，你多看看书，读书读多了居然显得自己深沉，我真是太冤枉了。”

　　“杨襄阳，你说谁读书少？打死你！”李玉立马又拖着五十米的虚无大刀，追逐襄阳。襄阳和李玉打闹着，没有看见陈磊。陈磊看着襄阳那样的欢快时微微皱了皱眉，其实有时候他也一直觉得襄阳离得很近却又像离得很远。

　　康子亦在初二谈恋爱了，这个人居然是年级第七徐敏之。徐敏之其人，过的及其随心所欲，她可以毫不顾忌地对抗老师，上课睡觉，下课玩闹。在女生“学校势力”团伙也颇为有名，徐敏之像自由的鸟，她自由而大胆，不同于襄阳和宋瑜有些许沉闷，她敢于尝试一切的事情。

　　康子亦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网吧，她一幅清纯唯美的样子，却能和网吧里的男男女女打成一片，搞怪爆粗口，几乎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徐敏之做不到的。徐敏之在初一便在课上力怼班主任张策的种种不合理班规，表达自己非传统的想法。在那个初中时候大家都是想反抗而又不敢反抗，于是都有一些躁动深埋在每一个学生的内心，就只有徐敏之活的肆意而有自我。

　　这样特别的女孩子，自然受到男生的追捧。康子亦和徐敏之在一起，没有让大家都跌破眼镜，毕竟都是非传统的学生。襄阳觉得那个时候谈恋爱，其实都是一种很幼稚的感情，荷尔蒙的刺激下发生的正常行为。

　　襄阳欣赏徐敏之这种性格，活的肆意妄为是需要资本的，没有人能真正活的洒脱，能做到的是凤毛麟角。很多人羡慕她的同时，却也在内心警戒自己不要太过于自我。“离经叛道”对规则的漠视看着很痛快，但是却要承担巨大压力，因为成人总会采取一系列措施打压。

　　康子亦和徐敏之在一起的时候，明显的成绩上升，也渐渐不和那些混混来往。种种都在往好处发展。襄阳高兴的同时又在隐隐的担心着，因为康子亦的表现和以前玩世不恭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没有想到一个月后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两个分手了。

　　康子亦又再次回到了往日灯红酒绿的生活里，重复着以前的样子，甚至更甚。襄阳每次的座位下课都会涌来一群不速之客，闹得襄阳没有办法好好学习。康子亦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襄阳知道他其实是用这样用力的方式去掩饰他自己的落寞。

　　康子亦开始逃课，那一次英语课下课，他的朋友们们又来召唤他，襄阳望了他一眼，他亦看过来。眼神是能传达所有想说的话的，康子亦看着襄阳愣了一秒，明显哀伤了一下，却没有止住脚步，仍用那种痞气的样子出去了。

　　下课后襄阳在走廊遇见了徐敏之，她和朋友们嬉笑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还是那样的鲜活而灿烂。襄阳还没上前去，身后一个女孩子走上前来。

　　“徐敏之，你不知道愧疚吗？”襄阳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女孩子，她发现这个人是李玉。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愧疚，我和康子亦只是随性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又没有怎么样。”徐敏之看着远处的天空，那样清冷的说道，仿佛任何事情和她没有太大关系。

　　“徐敏之，我不太了解你和康子亦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希望并祝福你将来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像现在这样随性又洒脱。”能够随意抛弃都是在心中没有那么重要，如果有一天徐敏之遇见珍视的人或事，她真的可以保持随性而洒脱？

　　襄阳说这个话时，徐敏之微微回头，逆光着光她的神情模糊不清，在若有若无的气息下，襄阳听见她轻轻的笑声。

　　“杨襄阳，你这个祝福我徐敏之收下了。”徐敏之走到襄阳的身边，襄阳以为她要走过去了，谁知她在朋友走后，在襄阳耳边轻轻说，“杨襄阳，这可真是个满怀恶意的祝福。”徐敏之的脸上有些许不屑，那样的样子让襄阳感到害怕。襄阳愣了一下，才看向旁边的李玉。

　　襄阳从来没有见过李玉哭，李玉一直过得倔强又有力量。由于家庭的原因，襄阳倒是懂李玉这几分倔强，可是此时此刻，襄阳看着李玉那张小巧的脸，上面已是眼泪纵横。襄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玉对康子亦的关心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能干巴巴说一句别哭了，因为没有任何作用。

　　情绪的积压久了总需要爆发。哭从来都不应该被视为示弱，更应该是每个人内心的宣泄。

　　上课后，襄阳偷偷看向李玉。李玉的脸苍白起来，眼中带着哀伤。襄阳不知道李玉到底是因为什么，苦恼的摇了摇头，看见了角落里的马旭。襄阳笑了一下，这是2008年，女生的世界充满各种罗曼蒂克的想象。女生都幻想自己是袁湘琴，有一个长得帅成绩好的男朋友江直树。大街小巷都是周杰伦的情歌，青春期那些躁动都在雀跃着。襄阳大概是懂得那些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所有人都摩拳擦。身体生理的迅速变化，让他们完全意识到了异性的不同，渴望异性关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哪一节课下课后，襄阳向后转，康子亦平静的盯着她。康子亦想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康子亦，其实我想说，你值得更好的。”襄阳笑得很温暖，李玉下课也走了过来。李玉小心翼翼又虔诚的说道“康子亦，我也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康子亦脸上有一丝动容，苦笑了一下。也是在那个时候，似是哭了又像是笑了，他转过头，绷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仍旧没有说话，下午放学后，襄阳李玉和康子亦，一起去了街上吃饭，他们一直逛到很晚才回家。李玉很是卖力的逗着襄阳他们俩，在街边烟火气里，他们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又放肆。

　　“杨襄阳，你总是能发现我到底在隐藏些什么。”康子亦这样说道。

　　“不是我懂你，只是你的眼神告诉我很多东西。”襄阳淡淡说道。

　　“我确实因为徐敏之的离开产生了自我怀疑，我到底哪里不能吸引她？我知道现在说刻骨铭心很幼稚，但是请你相信我真的很喜欢徐敏之。”康子亦那样认真的说。

　　李玉的神色暗淡了下去，襄阳看着她的突然变化，明白了什么。李玉愣了一会儿，说是要去上厕所，让襄阳和康子亦先走着，她会追上他们。

　　“康子亦，你和李玉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襄阳看着李玉缓缓消失在吵闹街道的背影，开口问道。

　　“我和李玉是一个村子里的。小时候我和她一起玩过，不过后来我爸他们给我转学到市里后，没有见过了。怎么了？”康子亦平静的陈述道。

　　爱情总是两个人之间博弈。如果有个人得到了他想要的和其他人爱情，那一个人便失去了她想要的感情。你喜欢一个人，这个人碰巧也喜欢你，那是玛丽苏童话的故事，现实发生的可能性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