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
凤镇冬天一个飘雪的深夜,吴寒下了夜自习,独自一人走在路灯并排站立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商铺因为冬天的严寒,进店人少,早早地在太阳落山之前就熄灭炉火关了门。
夜里十点多的大街上鲜有行人和车辆,静得出奇,只有在雪中朦胧的路和前方,还有自己听得真切的呼吸声。
前方走出不远是镇上那条最繁华也最乱的十字街路口。十字街店面很多,有时尚前沿的服装店,有年轻人喜欢的首饰店,奶茶店,花店,还有书店杂志铺……深夜并排店铺内漆黑一片,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却能从彩灯雕花招牌和玻璃窗前反射着光芒的水晶金属吊饰看出店面的精致和奢华。
同时,小镇最高档最豪华,最多有钱人出没的娱乐会所“鼎夜娱乐会所”就开在那里。那里禁止学生出入,却有很多学生听大人说过,里面有台球室KTV烧烤桌有美女……从出来进去的有钱人脸上洋溢的笑容,和美女们热情的欢呼迎送声来看,里面确实很神秘很吸引人!
这家娱乐会所是刘福开的。他是镇上少数混好了的有钱人之一,当年是个开店做生意的小老板,后来误打误撞上了炒房团的车,跟着赚了一笔,就走上了人生巅峰。
之后他便开始本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想法开始回来大肆挥霍,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名声地位。
同样做生意起来的还有几个,像经常贪便宜进烂货压榨小本买卖商贩的沈廷均;卖假酒被抓紧局子的张大头……这个不一样,听说他脾气很差,很狂躁,很残暴!
听说他交了无数个女朋友,曾有三个老婆,都因为家暴离婚了。留下几个私生子女,长大后都纷纷远离他,去了他乡。
他其中一任为了报复他找人砸他的豪车豪宅,去他经营的酒楼捣乱,让他赔了不少钱,最后他一气之下亲手将那个女人从楼上扔了下去。
那年,他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关了没几年就放出来了,回来后继续干他老行当,经营他的鼎夜还有几个酒楼KTV。
小镇正因为曾经有他的存在,风气也跟着走歪。
那条十字街,正因为有鼎夜在,每天后半夜都有人出没。夜里,那经常有混子拎着酒瓶游荡,还有从高档KTV出来,把车停在路边吹冷风醒酒的醉客,还有穿的花枝招展,出入高档场合的美女……
旁边离得远些,是几个为求生存摆在那里的小摊。一个烧烤摊前面放了几张塑料桌椅,几个烤串的并排小车紧挨着,像寒风中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兔子,胆颤却仍坚持着。
塑料桌椅前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顶着黄毛绿毛,穿着破洞衣服,腰间挂着铁链子,喝得满脸通红的年轻混子口吐唾沫在那胡吹烂侃。
摆满了酒瓶和食物残渣的油腻塑料桌带着遍身伤痕,在冷风烟气中随着年轻人们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要倾倒一样。
就如那塑料桌椅一样,深夜每一个在这附近游荡的年轻人心里都是敏感而脆弱的,很可能因为一句口角,一时愤怒,就动手引发一场争执斗殴。
(年轻人心里都有股热血!可能是生在和平年代活得太过安稳,他们总觉得生活中缺失了一些热情!这种热情需要有鲜红色的东西流淌,神经末梢传来的某种强烈感觉刺激着他们,他们才能切身感受。所以他们要用打架流血来证明自己还未消失的热血青春。)
不过,刘福回归带来的利总是大于弊的,街里的高楼与日俱增,路面一修在修,越发宽阔完整。听说他还着手搞起了投资,赚了不少钱,还捐了一部分给镇子,用作修缮设施。
这些年,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上了岁数,折腾不动了,还是突然醒悟,为自己年轻时候犯下的错忏悔了,他开始退居人后,搞起了慈善事业。
一中新修的图书馆下加了一个学生喜欢的唱歌演讲舞台,那就是刘福捐钱修的。
也有人说,他是后悔年轻时的滥情薄情,是私下里寻找亲人去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道消息,并不可靠,人们听过也就忘了。
小镇因为刘福的存在,正在从旧的躯壳中褪去,逐渐焕发光彩,与日俱新。
这条十字街也越来越有了大城市一隅的模样。
而对于年轻喜欢新鲜事物的学生来说,这里正好符合他们心中预想的那个浪漫场景,这里正好有着那样一类人的出没,所以这条十字街附近就成了恋爱争吵打架圣地。
尤其是在夜里!
就在昨天,吴寒和一起长大的发小周至闹了矛盾,直接导致她今天没有了一起回家的伴儿。冷风呼啸,前方醉酒人的浑话,一双双盯着猎物似的贼眼,落在脖子里冰凉的雪花,恐惧颤抖的两腿,让吴寒顿时失去了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女子汉模样。
她和周至住在镇子北面居民楼,学校镇一中在南面接壤大片田地的老厂边上,一来一回要四里地,最近的路得走上十几分钟才能到家。
而那条最近的路,便要经过那条十字街。
吴寒本不想走这条路,但冬天的夜实在太冷太黑了,镇子周围有几条绕远的路,奈何那里空旷,鲜有人出没,万一遇到坏人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那样的路她更是不敢走的,还不如这条混乱的十字街。
可恶的周至,说不理老娘就不理了?这么多年的交情,老娘从小到大的大白兔奶糖喂了狗了。
吴寒心里刚骂完周至,抬眼看前方那条有摊贩有混子出没的地段,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大不了,别人搭讪的时候快点跑就是了!她在心里告诫自己。
回家的时候,妈要是问起和谁回来的,就说周至!这笔账先记着,改天再找他讨回来。
刚想到这,吴寒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漆黑身影,黑影一闪而逝,瞬间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过神来,她好像只记得黑影向她投来那一双狡黠,闪着贼光的眼睛。
不好,有坏人!
吴寒后背一凉,顿时加快了脚步。
什么周至什么记账,眼下先跑到安全地方甩开他再说。
事实很快就证明了她是对的——身后有人跟踪!慌乱中她回头便能看见那人邋遢脏乱的模样。
那人身穿一件腻满油污的黑亮夹克,两腿瘦弱得像两根弯曲棍子,外面贴着一层到处是洞,露出腿来的单薄牛仔裤,顶着一头半黄半黑的乱蓬蓬头发,怀里还揣了半瓶酒。
那人并不好看,脸上皮肤松弛,好像已经三十多岁。
“姑娘,你,你,别跑,等等我,停,停下来咱们说会儿话认识认识!”
那人费力在后面追,边说还边打嗝,追几步还要停下来喘一会儿。
不用猜也能知道,这又是哪个理发店里半吊子学徒,白天装老实人给人洗洗头发做些零碎活,夜晚和一些无业混子聚在一起吹牛皮,当老大。
今夜不知是在哪个夜摊喝多了,走在大街上开始勾搭年轻女孩子。
吴寒知道经常会有混子在群英周边徘徊,跟从鼎夜出来的年轻女孩搭讪,运气好的话还能凭借五颜六色的头发和炫酷穿着交个女朋友。
这个混子明显是喝醉大了胆子,把她当成同行口中形容得单纯幼稚,天真傻气,好欺负的女高中生了,一直尾随她不肯离开。
“你少跟着我,你在不滚我就要叫人了,我哥就在附近,马上就来接我!”
吴寒边跑边说,心里迫切希望混子能信她的话识相离开。
哪知混子哈哈大笑,扔了手里半瓶酒,跑得更快了,边跑还边叫嚣:“兄弟们,把她给我抓住,我还想认识认识未来的大哥呢,哈哈哈……”
吴寒没想到,坐在烧烤摊前的几个混子居然也是他的同伙,几人哪管发令着是否真醉,听见口号就起身。而她此刻正在向十字路中心,他们的方向跑过去。
吴寒腿一软,踉跄奔出几步马上掉头,往另一方向跑。
那一刻,她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脑子里满是各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后果:什么某个女生深夜被歹徒掳至荒郊野外奸杀;某女被扒个精光被拍了不雅照片勒索;某学生被……
虽然那都是从电视上看到的发生在别的地方的新闻,但是结合这样的深夜,这种风雪交加的天气,她总是不由地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她不想被他们抓到,别说被他们逼着怎么怎么样,那种人,那几张猥琐的脸,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自以为浪漫的猥亵烂情话……她不想被他们抓到!
可是,心中越是这样想,腿就越不听使唤地颤抖,发软,直至她向前跌了出去。
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她悲哀地想。
哪知,她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接着她整个人就变得轻飘飘的,身体不由自主就跟着往一个方向跑。
她以为是混子趁机抓住她要对她不轨,急忙挣扎并大喊:“放开我,别碰我!”
别看吴寒像个男生一样,留着短发,爱穿宽大运动衣,平时和男生一起打篮球,步子迈得很大,装着男生无所谓大咧咧的样子,实际上她内心敏感懦弱的很。遇到坏人她比谁都怕!
她很后悔小时候没去跟着爷爷学点拳脚功夫,更后悔没坚持练长跑,不然她现在哪至于被人抓到?
到现在,她也只是个留短发的假小子而已,外表只是用来伪装她自己,掩饰内心的,力气什么的根本不能和男生相提并论。
此时,就连抓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她都无法挣脱开。
她绝望地嘶吼着,眼泪如决堤涌出,模糊了视线。
“你看清些,我不是坏人!”
耳旁突然传来的温柔低沉声音,带着急促喘息声,让吴寒的心里顿时有了些安慰。
混子是不会有这样好听的声线的,他们常年喝酒吸烟,一出口都是辨识性极高的公鸭嗓。
这人到底是谁?
她慌忙抹了一把眼睛,抬头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那人一头漆黑过耳的头发,被夜里寒风吹乱了发型,露出耳垂上一小颗晶透发亮的耳钉来。
寒风吹得他侧脸发红,呼出一团团白雾被风刮到了她的脸上,暖洋洋的,还带着一股薄荷的味道。
仔细看得话,他脸上还有道深红的痕迹,像是被钝器击中过一样。他的嘴角有块结了痂快要脱落的伤口,周围淡淡的红色还未退干净。
但是,伤痕完全掩盖不了他的颜值。
他清瘦,轮廓分明,线条刚毅的侧脸,偶尔拧动皙白脖子露出的喉结,都在散发着男生特有的魅力。
她的喉咙处动了一下,心剧烈跳动,脸突然就变得滚烫。
这是种不太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