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正
杨非单独和吴寒一起的时候,他刻意问过吴寒那个他一直好奇的问题。
他问:“林煜寒现在还和你有来往吗?他给你写信吗?”
吴寒摇摇头,许久才说话:“他给我许了三年之约!还有不到两年,他就会回来,和我在一中见面!”
“你信他会遵守自己的承诺吗?”
不知为何,杨非问这话时,眼里亮晶晶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乎有些异样的期待。
“我信!”
吴寒坚定地回答,那一瞬间,杨非眼里的光消失了。
“好吧!祝你好运,还是那句话,当你在追逐星星的时候,别忘了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杨非说。
吴寒突然嗤笑一声,此时她已懒得解释。她和周至永远是兄妹,是最好的朋友,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寒假的时候,吴寒鼓起勇气,进去过鼎夜一次。她是打着林煜寒同学的名义,以关心他为由想听听他的近况,顺便看一眼阿球的借口进去的。
周至后来听说,都佩服她的大胆。
但是当问她到底听出什么了的时候,她忽然就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他们一个经理说,他转学了,去了上海!”
“那么远的地方!亏他想得出来,他心里是有多讨厌他爸?”
周至苦笑道。
此时他心里早化解了对他的恨意,经过吴寒的数次开导,他终于摒除了老一辈父债子偿的想法,终于抛弃了对他的偏见。现在他心里更多的是怀念。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赵止竟因为成绩太差,去了职校,原本就不太活跃的五人组一下子变成了四人组。拿球进场不打,都坐在一旁发呆,想题的想题,想人的想人,剩下两个没了动力,玩一会儿歇一会儿,他们快成了发呆四人组。
整个高二,吴寒过得很平静,成绩也稳定在前三。心中坚定了那个想法以后,她就没有再怀疑过。因此,再没有什么能打扰她全身心投入学习。
高三突然就繁忙起来,课程很紧,题越来越多。原本爱拿自己学生开玩笑的老高也突然正经起来,拿来一摞又一摞仔细批改完的试卷,时不时指出哪个学生的弱项;因为学生都变得自觉,不再调皮,大秦也没有机会问出那句“听说你学过太极(武术,跆拳道……)”;英语老师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听说和大秦很像,肌肉发达……
上学的时候,吴寒几乎整天都坐在教室里。
市场上难见她忙碌的身影,球场上看不到她飒爽英姿,教学楼也不再有她去喂流浪猫……
她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让给了刷题!
她想考个好成绩,三年之约到期时,再见他也有面子。
刚开学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还长,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正在大家逐渐进入忘我的境界时,高考就来了。
有点猝不及防,就要到告别的日子了。
高考前上课的最后一天,班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
老高开着玩笑走进班说:“你们可要争气,都给我好好考,最好不要让我带补习班的时候碰见!”
底下却没几个人笑。
有人调皮回答:“那必须的,我看你三年都烦了,我还想见见新面孔呢!”
“那就滚去别的补习班!”
顿时,班里才有了一阵笑声。
有人比较直白,直接就说:“老高啊!我真舍不得你,奈何鄙人太优秀,没法复读,不然一定回来跟你混!”
“去去,你跟那个杨非一样闹腾,我不喜欢你们这样的学生,赶紧凑合着上个二本离开我的视线吧!”
还有人说:“老高,你带了我们三年,我们走了你想我们不?”
老高终于憋不住笑,回答:“不想,全走了才好,我有面子,将来我吹牛皮还有的显摆,一个个都留下我的脸往哪搁?”
“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声,但是笑着笑着每个人的眼里就湿润了。
因为有人插了句:“老高,没事少抽烟!酒也少喝……”
还有人说:“少熬夜,少寻思点事,省得掉头发……”
老高眼里也闪起了泪光,赶紧岔开话题:“拿出昨天做的卷子,看题……”
大家心照不宣,马上低头看题,尽量压一压心中的难过。毕竟老高很讲究效率,即便是最后一秒也要抓住,说不定考得就是这道题。老高虽然疼学生,却更负责任,他更看重的是学生的分数和未来。
三班里大秦是个外放的人,不喜欢藏着掖着,一边嘱咐学生,一边泪洒讲台。惹得杨非在底下都跟着一阵阵抽泣。
此时,各班大概都在进行一阵短暂的告别。谁都无法嘲笑谁脸上的泪,因为那都是相处三年积攒的情谊。
——
高考的时候,吴寒异常冷静。
她已经长大了,成熟了。三年来在这所学校发生的所有,她已深埋心底,成为最宝贵的回忆。此时她要做的,只有好好考试,考出个对得起自己,不负老高三年以来的关照的成绩。
还有,她要对得起林煜寒的期望。
然后,她就真的做到了。考完试离开校门时,面对张秀芝的问候,她以自信镇定的笑容回答。
这算是她对这三年最完美的答卷了吧!
她那时想。
高考过后,吴寒一个人在小镇街道上漫步。
下半年因为太过投入学习,她忽视了很多细节。小镇发生了很多变化,她险些认不出。
比如,小镇街边多了很多商品房居民楼;十字街街道翻修,拓宽;鼓楼市场停了两三个月的业,整体重新修建,外围也加了修饰;林煜寒的家被拆……
还有,已经关门的鼎夜!
高考前那段时间,她和周至下夜自习走在路上,明显感觉十字街变得愈发冷清。鼎夜的灯牌不知什么时候就暗了,门前停车位突然就空了,玻璃门紧紧关着,鲜有人进出,里面只有几盏灯亮着。
距离鼎夜不远,一到夜里准时出现的小摊如今也不知去向。
如今,她才知,那时鼎业关门前的筹备。
曾经最乱最不让家长放心的十字街如今突然就安静安全了,这应该是好事啊!为什么吴寒心里会这么难过呢?
吴寒呆立在鼎夜门口,看着门上的待拆两个字,心中百感交集。
昔日最奢华,最热闹的鼎夜可以算是小镇的代表性建筑!它象征着小镇昔日的辉煌,多少富人名流曾出入这里,穿着普通人家可望不可即的衣着,开着别人一辈子碰不到的豪车,做着普通人没机会参与的娱乐项目……
如今,它只剩了一副空壳!
什么金钱,权利,名牌,到头来还不是注定要落败!
有钱又能怎么样,离了这里,有几个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她不知哪来怎么多感慨,在这里想入非非。
周至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见她在这发呆,忍不住说了几句:“大概是刘福猛然醒悟,痛改前非了吧!不然他怎么会把自己最重要的产业关掉?”
见吴寒没说话,他继续说:“镇上发生了好多变化,真不敢信,这都跟刘福有关!我当初还骂他欺压别人,没人性,赚脏钱,现在他为自己弥补了这么多,还让镇子的治安变好了,我是不是也该跟他道个歉,选择原谅他?”
“我说过吧!大人的事大人早晚会解决的,我们只最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幸亏我那时听了你的话……”
两人从十字街回去,路上遇见了任晓月和尹秋瑶。
看任晓月满脸桃花笑容,便知她考得不错。吴寒上去就是个大祝贺:“恭喜,你们两个!”
任晓月笑盈盈回答:“还没出结果呢!不过先谢谢你啦!”
哪知尹秋瑶脸色却没那么好看,她只是略微尴尬地一点头,跟三人说了句有点不舒服就匆匆离开了。
尹秋瑶走后,吴寒悄悄问任晓月:“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任晓月怕周至听到,把吴寒拉到一边。周至见状,知道她们去谈自己不该知道的秘密,跟吴寒打了招呼就先回家了。
见周围没人,任晓月才道:“你看我们回来的方向,能猜到我们是去干什么了吧?”
吴寒一看那个方向,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们去找杨非那家伙了?”
任晓月点点头。
我去,尹秋瑶真勇敢,这算女追男吗?
吴寒暗道。
尹秋瑶那点心思,吴寒心里明镜似的。不用明说,她就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
“他怎么回复的?”
“他说,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思,他要等一个人的回复,如果那个人跟他可能,那他皆大欢喜,如果不可能,他可能会单身一阵子!”
“我去,杨非居然心里有人,我怎么不知道?这家伙……真白瞎了秋瑶,你说她也是,怎么就看上了那货,那家伙吊儿郎当的……”
吴寒自言自语道。
她不知道,任晓月偶尔也对她投来异样的眼神,只是她太过专注损杨非而忽视了。
分数下来那天,周至高高兴兴地跑去吴家水产店找吴寒跟她显摆:“看,我考了四百多分呢!”
吴寒斜了他一眼给了他一声祝贺,心道:二本走不了,最多能上个三本,高兴成这样?
周至看出了她眼神中的不屑,白眼说:“我那几分当然不能和你比,我学习那么差,能上三本我就阿弥陀佛了!对了,你考多少分?”
吴寒伸手指比了个六,周至一声妈呀,顿时郁闷了,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咱们俩之间的差别的,明明一起长大的,环境差不多,你九八五二一一随便挑,我只能被人家挑……”
刚说完,吴显瑞就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填志愿那会儿,可以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吴寒报了浙江的一所重点大学,目的就是为了离上海近一点。
听周至说,他想离家近一些,要报省内的大学。
沈蔓丽考得也不错,去了湖北。
任晓月要去江苏,尹秋瑶成绩不是很理想,有复读的打算。杨非江浩晨把填志愿当秘密,非说过段时间揭晓答案。
填完志愿那天,杨非江浩晨受不了吴寒的胁迫终于暴露了自己未来大学的位置。杨非要去四川,江浩晨去BJ。
晚上,杨非少见地约吴寒周至江浩晨一起去吃饭。
四人进了一家小饭店,去里面找了间雅间坐下,杨非叫来服务员便开始点菜。
“随便点随便点,今天我请客,哥几个这几年对我照顾有佳,算是我的感恩回馈,虽然有点寒酸,不要嫌弃!”
杨非笑嘻嘻地说。
吴寒一听,赶紧放下了菜单说:“要说照顾,我可从来没对你手下留情过,不知道你会不会对我展开最后的报复,毕竟上了大学咱们就分开了!万一一会儿每道菜都被你改成爆辣,我岂不是很惨!”
“不会的,不可能,我还没那么损,要说报复,我第一个要找江浩晨,你帮我那么多,怎么会是你?”
“那你不记恨我拧你?”
“当然不会,你那点小劲儿,跟挠痒痒似的!”
周至江浩晨噗嗤一声笑了,小声嘀咕道:“别呀!别告诉她!”
“完了!这以后再见着咱们,不得掉块皮?”
吴寒顿时反应过来,哥几个平时喊那么大声都是装出来的,“啧啧,你们几个,真会演啊!”她笑着道。
菜一道一道上来,饭桌上也越来越热闹。
杨非很贴心,为了照顾吴寒,所有菜都没放辣椒。爱吃辣的周至江浩晨为此没少抱怨。
饭桌上,四人谈论起刚认识那会儿吴寒假小子模样,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那事我记得我记得!”杨非笑得打颤抢话道。
“那会儿我才要上四年级,刚从市里转学回来。我爸认识周至的爸爸,夏天放暑假,就让我和周至一起玩,也就是那天,我认识了吴寒。那会儿,吴寒梳着一头短发,晒得比周至白不了多少,穿着短裤半袖,乍一看根本分不出来男女。她那时只知道自己是女生,还不清楚男女之间有啥分别。我们一开始在鼓楼周围追着跑,晒热了之后就到对面那棵大柳树底下乘凉。周至实在热得受不了,就把自己背心脱了,光着膀子!吴寒看见他脱,她也要脱……哈哈哈……你不知道那场景多搞笑,我跟周至一起拦着,她要脱,我们给她往下拽……那时周围还老有路过的人看我们!哈哈哈!”
“吴寒你还干过这事?”江浩晨喷了一口水问。
吴寒憋笑不语,耳根发烫。
“幸亏咱们要上大学了,吴寒看在即将分别的份上不和咱们动手,不然一会儿非不给你拧个紫疙瘩,哈哈!”
“哈哈哈!”
四人哈哈大笑,笑声一直传到外面前厅。
那段饭吴寒吃得印象深刻。那是几个孩子第一次没有站起来闹腾,没有隔着桌子打闹,没有互扔垃圾,而是学着大人模样,一件件地诉说那些发生过的,或高兴或悲伤或期待或遗憾的往事。
吃过了饭,杨非提议夜还长,不如去KTV再玩会儿。吴寒当然是第一个有事要跑的,他们都知道她五音不全,唱歌跑调,所以赶紧拦住她解释:“又不让你唱歌,你去当观众,不然人少了不尽兴!”
吴寒这才愿意去。
进了一间包厢,杨非要上一箱啤酒,几叠小零食,让吴寒自己顾好自己,他们三个便开始轮流点歌。
杨非最先点了一首《死了都要爱》,三个人一起在包房里用力喊,喊得撕心裂肺,只震得吴寒耳膜疼,不得已捂起了耳朵。
然后又是《假如》、《海阔天空》,都是悲伤的调调,虽然他们的吼声难听样子好笑,吴寒却无法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