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能和你比，我都老了。”夏兆军说归说，脸上的笑倒是发自内心的。

　　父亲被自己的儿子夸长得帅，就像儿子被自己父亲夸你是我的骄傲一样，心里欢喜得很。

　　“对了，考得怎么样？”夏兆军满怀期盼的问。

　　儿子这两天高考，他一直不敢多问，生怕影响儿子的考试情绪，现在总算敢问出来。

　　夏宇故作沉吟道：“和同学对过一遍答案，除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心里没底，语文，文综，还有英语都和平常发挥差不多，之前第一自愿填的是南大，应该能上。”

　　“那就是正常发挥，正常发挥就是考得好！”夏兆军暗暗松一口气。

　　儿子平时模拟考对成绩的估量一向很准。

　　这次估计连南大都能考上，那就算再差一些，也能上江市的财大。

　　他当年是中专师范毕业，这样的学历，在当年算很不错的，老家村子他那一批，算是学历最高的，毕业包分配。

　　但是现在，政策变了，大学扩招，录取分数线降低，毕业不再分配工作，中专不再是高学历，大学生才是香饽饽。

　　南大是江南省唯一的一所211大学，儿子如果真的能考上，既能让他和他老婆在亲戚里有面子，也不用为儿子的未来发愁了。

　　他们夫妻俩，只需要拿出积蓄供儿子安安稳稳的读完大学四年就好。

　　“妈妈在厨房吗？”夏宇很想看看时光逆流20多年，妈妈现在的模样。

　　他闻到一股菜香味，像是猪肉下锅，被热油炒熟和酱油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还听见锅铲一下一下拍打锅底的声音。

　　厨房有人在炒菜，但厨房没有抽油烟机，只有一根建房时制造好连接三层楼的烟囱，油烟一时散不掉。

　　“你妈在厨房炒菜，给你炒了红烧肉，你去帮你妈把蒜剥了，她一会儿炒菜要用。”

　　夏兆军把手里的被菜刀拍扁的蒜都都塞夏宇手里：“我去供销社买瓶酒回来，一家人庆祝庆祝。”

　　说完，他从西装裤兜里掏出一盒抽了一半的彩蝶牌香烟，里面放着一个红色的转轮打火机。

　　夏兆军叼根烟在嘴里，大拇指转动打火机上的火轮，前两下只打出火星子，第三下才打出火，用手挡着风，点燃烟吸上一口。

　　夏宇觉得这时候，向爸爸提要钱创业的事，不是什么好时机。

　　他前世抽烟抽习惯了，尤其是脑子里想事情的时候，嘴里不叼根烟，思考仿佛进行不下去似的。

　　要钱要不了，要根烟总可以吧。

　　他顺手接过父亲手里的烟盒，掏出一根烟叼嘴里：“爸，给我个火。”

　　这套熟练的动作，看得夏兆军一愣，他伸手便把夏宇嘴里的烟撅了：“你抽什么烟。”

　　“抽一根没事。”

　　“别有样学样，知道我一根烟多珍贵么，你妈一个月也才让我买一包，一会儿顶多让你喝点酒。”

　　夏兆军吐出一口烟，用鼻子吸进去，再让烟过肺后，细细的呼出来，他挑眉对夏宇道：“你爸抽烟比别人潇洒吧？”

　　“潇洒。”夏宇赞赏道。

　　“男人，得有风度。”夏兆军拍一下夏宇的肩膀，指着厨房的方向：“去厨房帮你妈妈打下手，把蒜剥了。”

　　说完，他快步往社区供销社的方向走去，裤腰上系着的一串钥匙哗啦响。

　　见状，夏宇心里有点底。

　　果然，他只要说考得好，爸爸心情就会很好，哪怕他抢爸爸的烟抽，爸爸也只是敷衍的训斥他几句。

　　而且，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臭美。

　　一会儿吃饭时，试着向爸爸提要钱的事，看看能不能坑到点创业资金。

　　坑外人的钱，夏宇良心会有点过意不去，虽然他的良心在前世早就被狗吃了。

　　但是坑爹的钱，总归是理直气壮一些。

　　当然，妈妈那一关也得过。

　　毕竟他爸爸当小学美术老师，她妈妈在制糖厂当车间主任，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积蓄，是合在一起用的。

　　旁边的夏悦悦一双大眼睛很有灵气的转动着，抬头满脸期待的瞧着夏宇，睫毛又弯又长：“哥哥，给我小当家里的曹操卡！”

　　夏悦悦穿着一件棕色的长袖，是夏宇小时候穿过的，有些松松垮垮的样子。

　　小脚上穿着一双上周5元钱新买的橡胶凉鞋。

　　鞋子大了一号，但她穿得很开心，走起路来鞋面会和她的脚底板拍得啪啪响，让夏悦悦觉得很威风。

　　夏宇从他的军绿色麻布包里掏出小当家武将卡：“知道你喜欢，我特意从同学那里帮你求来的。”

　　他说着话时，顺便搓了搓夏悦悦的小脸蛋，肉嘟嘟的像个肉包子似的，搓起来很舒服，等堂妹长大了，他就不好意思挫堂妹的脸。

　　“夏宇，你的曹操，是我的啦，哈哈哈！”

　　夏悦悦几乎是从夏宇手里把小当家武将卡抢走，兴奋的往屋里跑。

　　她跑到过道前，刚把凉鞋脱下，换上里屋穿的脱下时，夏宇快走几步上来，揪住夏悦悦的辫子，故做凶状：“你叫我什么？”

　　夏悦悦一下子不敢动了：“哥哥。”

　　“什么哥哥？”

　　“好哥哥。”

　　“这还差不多。”

　　夏宇觉得逗堂妹逗得差不多了，便松手。

　　果不其然，堂妹穿上里屋的拖鞋后，手里捏着比她手还大的小当家曹操卡，转身兴奋的冲夏宇喊：“夏宇！夏宇！哈哈，我不怕你！”

　　还是一如既往的闹腾。

　　要是剪个男孩子的发型，能比男孩子还野。

　　夏悦悦跑进里屋后，很快又出来，眼里闪烁期待的光芒：“哥哥，哪吒传奇马上开始啦。”

　　堂妹是想让他陪着一起看少儿频道的动画片。

　　夏宇脱掉脚上穿着的帆布鞋，换上里屋穿的凉拖鞋，冲夏悦悦眨眨眼：“你去房间等我，我给妈妈剥完蒜就来和你一起看。”

　　“好！”

　　夏悦悦应一声往里屋跑。

　　夏宇剥着蒜皮，来到厨房，看见一个记忆里熟悉的背影在灶台边。

　　是他的妈妈，郭丽萍。

　　郭丽萍手里捧着个直径三十公分的淡黄色搪瓷盆，正把里面的猪油一点一点的往锅里倒。

　　厨房角落里四四方方的柴火灶是砖砌的，前两年灶台侧边被爸妈贴上白瓷砖，显得好看一些。

　　中间的几个白瓷砖上面应有鲜红的纹路，组成几个字：万事如意。

　　灶台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

　　锅底的水珠没烧干净，猪油一倒进去，和水珠混合在一起，很快滋啦滋啦的冒起滚烫的油星子。

　　灶台边的洗菜盆里放着摘好洗干净的空心菜，

　　郭丽萍站在灶台边，手里握着锅铲。

　　锅面上的一层水渐渐被烧干。

　　她低头凝视着被柴火烧得越来越烫的锅底，想起厂里这两年越来越低的业绩，又想起早上接到丈夫哥哥夏兆田打来的电话，心里涌起几分焦虑，好几秒才回过神。

　　她正要把空心菜下锅，忽然心有所感一样，回头往厨房门口看去，目光一顿。

　　郭丽萍看见厨房斑驳掉漆的木门旁，站着刚高考完回家的儿子，她压下心里的焦虑，露出笑容：“高考完回来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