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制片的督促下，剧组上上下下立即开始忙活起来。

　　不过没人能相信一个大三生会拍电影。

　　别说他是杭港传媒导演系，就是燕影大学导演系也不行。

　　20岁，在这个大学都没毕业，专业课程都没学完，拍个短片都费劲的年纪，你说要让人指望他能导片，能比一个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还厉害，那不纯纯扯淡嘛，剧组没一个人相信。

　　就连张倩倩也不怎么相信。

　　她本就只是借着这事儿来恶心一下吴导演，为自己出出气。

　　至于陈泽能否替代吴导演把这段戏拍下去，她压根儿就没在意。

　　是以陈泽被所有人不看好。

　　甚至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他出洋相。

　　“这小子才刚大三，估计剧组里的这些专业设备他都没怎么碰过吧，要是一会儿还得请教别人机器怎么用，那才丢人丢大了。”

　　“要真是那样也活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非得被现实上一课才知道深浅。”

　　要说年轻有料的导演也不是没有。

　　可人家要么是子承父业，从小耳濡目染有经验，要么是天赋异禀，学校重点培养，可陈泽都混到进剧组当群演了，没谁会觉得他有什么背景。

　　此刻在大家伙心里，陈泽脑门上的标签就是一个愣头青。

　　然而——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不被看好的小年轻在转变为导演这个角色时既没有表现出紧张，也没有显得束手无措，反而展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以及对导演专业熟稔的认知和把控。

　　他先是认真看着剧本，将张倩倩NG58次还没过戏的片段反复观看。

　　然后与编剧探讨着剧本里的内容与细节。

　　俨然一副久经片场的派头。

　　随后在很快的时间内就搞懂了这部电影所要拍摄的内容。

　　说起来这部电影的主线并不如何复杂，主要的核心卖点也很一般。

　　讲述的内容就是患有精神疾病的女主分不清现实与幻觉，记忆总是在混乱、丢失、清醒间来回切换，然后在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成为了一起谋杀案的凶手，最后在各种悬疑、反转、自我质问中确认真相，然后被害怕、惊慌、崩溃等情绪逼疯，最终选择自杀的故事。

　　清楚完剧本以后，陈泽对此就只有一个评价。

　　“一个字，绝。”

　　像这样烂的剧本，真是很少有人能够写得出来。

　　而他要拍摄的片段，就是女主在得知自己可能是凶手以后，开始在镜子前质问自己的戏。

　　了解完这一情况，陈泽瞧着编剧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心说你他娘的也是个人才，就张倩倩那张科技脸，外加狗看了都摇头的演技，你竟然还能写出个精神病凶杀的剧本给她拍，可真是个大聪明，就这样拥有复杂心里描写以及多面部表情的角色，别说是新人演员了，就是有点经验的演员也不敢轻易尝试。

　　怪不得吴导演会忍不住发飙。

　　估摸着之前没少受到精神折磨。

　　一念至此，陈泽不由得心疼吴导一分钟，然后开始思索着怎样才能让这个片段过戏。

　　这次拍摄的难点就集中在主演的演技上。

　　张倩倩会有一段连贯的自我独白，中间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但这台词还只是小问题，最重要的就是情绪上的变化。

　　依据剧本上的要求，主演要表现出平静中的迷茫、怀疑后的害怕、以及不能承受事实的崩溃这三种情绪，且要自然连贯的呈现出来。

　　这就非常考验演技了，对于张倩倩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陈泽看了NG的回放，张倩倩每次在情绪上的转折变化都很生硬，看得人很出戏。

　　偏偏那个吴导演还非得要求长镜头，希望张倩倩能在这段戏内一镜到底。

　　而这完全超出了张倩倩的实力。

　　所以才会NG58次也没能过戏。

　　“呵，就这死脑筋难怪在圈子里混了十几年也没啥出息，要是继续保持这样的水准，就算勇闯国产区也是个多余。”

　　陈泽微微摇头，在心中编排几句。

　　虽说两人都是没混出啥名堂来的三流小导演，但烂与烂之间亦有差距，陈泽好歹上辈子还算小有成就，尽管烂片无数，入围了最烂导演奖提名，可至少拍出来的作品还是有点小名气的，毕竟黑红也是红啊。

　　收回思绪，陈泽拿着个铅笔，开始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这是他读了剧本片段后，根据自己的构思绘画出的分镜。

　　剧组里其实有专业的分镜师，但陈泽还是选择了自己画，他的绘画天赋也就一般般，但胜在经验丰富，练得时间也足够久，是以画出来的草图有些潦草不细致却也能让人看得明白，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一旁的编剧看着稿纸上的分镜草图，半晌后不禁有些惊讶，眼前这位大学生确有真材实料，并非是在哗众取宠、博人眼球。

　　不过一想到女主演的演技，不免摇了摇头，小声提醒道：

　　“你这分镜弄得挺细致，也挺合理，看来平日在学校里没少下功夫，不过这段戏能不能过的关键可不在这个，而是要看……张老师的发挥。”

　　这话说得委婉。

　　陈泽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不过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担心。

　　“其实张老师的演技也还算不错。”

　　“啊？”

　　编剧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搞得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不会是被张倩倩那张科技脸以及胸前的两颗大雷子给迷住了吧。

　　但他不知道的是，陈泽上辈子拍过的烂片双手都数不过来，什么女主演没见过，张倩倩的演技虽然也是一坨狗屎，但至少是科班出身，还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而他上辈子在拍《将爱情进行到床底》这部烂片的时候，那女主演在没勾搭上公司高层之前，还是他妈的38号技师呢，演技就像是拖鞋板子甩脸上了一样，简直没眼看。

　　就这陈泽都硬着头皮给拍完了。

　　也正是这些困苦的经验，让他在应对眼前这个局面时并不觉得有多难。

　　甚至想说一句小Case。

　　于是就这样大半个小时过去，已经理清思路的陈泽拿着画好的分镜就去找了摄影指导，开始商量接下来该如何拍摄，机位如何布置摆放，以及光影的要求，最后想要呈现出的画面。

　　起初身为摄影指导的林峰还想提点自己的意见，但随着不断的交流，他渐渐地把嘴给闭上了，只是点着头，看得其他工作人员一愣一愣的，心想这还是那个脾气一点就炸的林老大吗，本来还期待着两人之间会大起争执，现在却大失所望。

　　这也让在角落里观望的吴导演一头雾水。

　　殊不知林峰也是没得办法，自己每提出一条建议就会被陈泽以三重论点驳回，关键还说得自己心服口服，这让他惊诧不已。

　　“你确定这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我怎么觉得这家伙像是拍了十几部电影的老油子呢？”

　　林峰偷摸向着吴导演投去一个眼神，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理解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最后沟通的差不多了，陈泽走向主摄地的房间，看着正在摆弄手机的张倩倩一点也不露怯，客气地说道：“张老师，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准备开拍吧。”

　　张倩倩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看着陈泽问道：“你有把握吗？”

　　这话问得其实有点多余。

　　毕竟能否过戏主要还是看演员的演技。

　　张倩倩也知道自己的演技很差，入戏很慢，可看陈泽却是没有半点忧虑不禁感到奇怪，这才多问了一嘴。

　　陈泽心说有没有把握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么，也就是老子了，但凡再换个三流导演指定是不成。不过嘴上却口是心非的说着违心话，“张老师，你演技这么好，我当然有把握了。”

　　张倩倩一时也搞不清楚这是在损自己还是在夸自己，有些古怪的看着陈泽没再吭声。

　　就这样开拍在即，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外，两只眼睛全部死死地盯着陈泽，很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拍，是真的能够完成让吴导演都头疼的片段，还是原形毕露，装腔作势。

　　一切差不多准备就绪。

　　陈泽对张倩倩说：

　　“张老师，一会儿开始你不需要有太多情绪上的转变，你只要记住，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凶手这一点就可以了。”

　　“啊？”张倩倩有些糊涂，“可是根据剧本上的内容，我现在已经差不多猜到自己就是凶手了啊？”

　　“剧本是这样没错，我们现在也是在按照剧本走，不过拍摄上要有一点小小的变化，相信我张老师，不会有错的，而且你是最完美的。”

　　陈泽再度说出违心的话，然后也不作解释就开始要求拍摄。

　　“开始！”

　　随着场务打板。

　　就见精心布置的房间内，张倩倩身着白裙，衣摆沾染着点点血迹，正站在一块落地镜前茫然地看着自己，然后依照台词表演了起来……

　　这场NG58次的戏，即便是平常不背台词的张倩倩也硬是都记在了脑子里，所以在台词上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就是演技实在有点差，一方面是动过刀的脸有些僵硬，一方面就是自身的基本功不够扎实。

　　“咔！”

　　很快，这一条拍摄完毕，陈泽坐在监视器前从头看到尾。

　　按照标准来说这条肯定是要NG的。

　　不过由自己来拍摄的第一条就NG，估计会连带着让张倩倩也大受影响，于是陈泽在短暂的考虑过后只好用对讲机说道：“这条不错，可以保留，不过张老师咱们再试试，看能不能有更好的发挥。”

　　“好、好的。”

　　另一边，张倩倩见自己这条能被保留，长舒一口气，压力确实减轻不少。

　　于是按照陈泽的要求开始第二遍、第三遍……

　　最终一直拍摄了六遍，才勉强达到陈泽的要求。

　　“很好，演得不错张老师。”

　　陈泽走过来对着张倩倩说，“张老师这条过了，我们现在继续重复刚才的这段拍摄，不过这一次，张老师你要记住，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就是凶手了，所以相较于刚才的茫然、平静，你只要表现出对这一结果的惊慌害怕就行了。”

　　“开始！”

　　随着拍摄的时间拉长，可能是预热的不错，张倩倩入戏的速度越来越快。

　　再加上情绪变化上的减少，对于演技的要求大大降低，使得效果不错。

　　这一次，只用了4遍就过了陈泽的要求。

　　接着陈泽再次要求张倩倩重拍这段戏，不过最后这一次，他告诉张倩倩，她已经知道自己就是凶手了，只要变现出崩溃的情绪就可以。

　　最后这一段只用了2遍就过了。

　　“OK，这条很不错，辛苦了各位，这段戏就算是过了。”

　　陈泽放下对讲机，拍了拍手，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是直骂娘。

　　什么破烂剧本，什么垃圾演员，这电影妥妥的就是一坨狗屎。

　　而剧组内的工作人员在听到陈泽的话后不由得一阵怔神。

　　“过了？”

　　“这段戏怎么就过了呢？”

　　这怎么和吴导演拍摄的不太一样啊，而且这一共才拍摄12遍就过戏了？往日里张倩倩打底都是NG20次，这么快就过戏属实让人有些不能适应。

　　张倩倩也没明白这段戏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就过了。

　　这女人没学过导演专业，脑子也不太灵光，自然是不清楚。

　　不过吴导演却早已看得明白。

　　陈泽这是用拍摄手法来弥补张倩倩演技上的不足，一段戏分成三段，用不同的视角去拍摄，等到到后期的时候再通过剪辑让三段合为一段，这样就能在电影画面上呈现出主演情绪变化转折的连贯性。

　　虽然和那些演技精湛的老戏骨还是远远没得比。

　　但至少能够符合过戏的要求了。

　　如果张倩倩先前NG58次的演技只能够评上15分，那经过陈泽的技巧运用，最终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演技则是能够评上60分，不高，不过对于张倩倩这种演员来说已经是最高的顶点了，毕竟上限不足。

　　这一招，陈泽上辈子没少用。

　　就是为了应对演技太差的演员。

　　只要情绪太过复杂有转折，他都会用每一种情绪重拍一遍，最后通过剪辑来完成拍摄要求。

　　“吴导演，我这算是过了吧？”

　　陈泽对着人群中的吴导演挥了挥手，虽是询问，却胸有成竹，后者黑着脸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

　　而这样的态度也算是默认了。

　　任谁都清楚，如果是不过的话，吴导演早就开始发飙骂娘了。

　　见此状况，剧组大多半人都傻了眼。

　　“竟然真的过了！”

　　能让吴导演NG58次，气得发飙的这段戏，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了？

　　而且这人还是个没有毕业的大三生。

　　从最初的不被看好，到最后的轻松完成，简直让剧组的工作人员大跌眼镜，但同时也不得不心生佩服。

　　制片看了看监制，又看了看张倩倩，正考虑着要不要换个导演。

　　李斌凑在正发愣的摄影指导面前，小声问道：“林老大，要不咱再把他招回来做摄影助理吧？”

　　林峰脸一抽，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

　　“我他娘的给你一摆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