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吹得整个肆口镇没有丝毫脾气,刘余木只想赖在床上,最好谁也别去烦他好好地睡上一觉。近些天他又开始不断地做梦,同一个梦,醒来一切都不记得。但他又不得不从温暖中挣扎出来去上那该死的吉他课,眼瞅着一学期已所剩不多,唯一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也将一去不复返。下学期开始他将进入地狱式的备战之中,这是刘母推开他房间留下的赤裸裸的恐吓。
“这学期还不能进全县前十,吉他课就别上了!不务正业!好好在家搞学习!”
整体来说余木的成绩勉强看得过去,中考虽不如高考战斗来得那么激烈,大抵的机制没有任何的改变。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县里的那两所中学与所有的教育机构出自一个体系,县里的学生录取的条件远比从各个乡镇宽松得多,搞得像县里考生的考题与别处不同一样。人们常说考个好大学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人看见若水县中考已经是横跨大渡河的铁索桥。
今天的来吉他室的人数似乎比往常多了一倍。
坐余木左手边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个子,头发似进了染布缸一片金黄,长得已经遮住了眉毛。这小子长相俊秀略有些小娘子的气色,如果头发再长一点,不说话别人会误以为是个女生。一说话嘛,还是算了,声音粗犷,除了叽叽喳喳有点泼妇的气质外,与一般的女孩子大相径庭。与他讲话的是那位脸色偏黑,头发天然卷,倒是省去锡纸烫的麻烦。浓眉大眼说起话来却秀声秀气温文尔雅,跟他的长相完全不相称。两人就像上帝开了个玩笑,拿错了图纸,最后给造错了样。
只听黄毛小子眉飞色舞说:“成绩好不好不重要,我爸有的是钱,随便拿个一两百万往校长桌上一放,县重点妥妥的。这年头谁不爱钱呀,是不是?没准儿校长还会带领全体老师夹道欢迎呢!”余木听了个半截,不知道他俩一开始聊到啥话题居然能说道砸钱的问题上,余木问道:“那你为啥来这儿学吉他呀?我以前没见过你。”
黄毛小子转过头看了一眼刘余木,接着说:“嗨,这不是没法子嘛,我爸好面儿,非得让我学个乐器啥的,到时候去县重点有个由头。你说我学这玩意儿有啥用?再说了,读书做什么,读书就是为了钱。我家里有矿,钱我爸多得是。可我爸非得让我多读书多读书,我爸花了好多钱托人介绍到这儿来学吉他,你说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刘余木仿佛一下发现了新大陆,惊诧地问:“你这由头从何说起啊?反正都是花钱办事儿,难道还有别的空子可寻?”
“唷,你乡下来的吧?这你都不知道!”黄毛小子嘲讽地看着余木挖苦地说,话里说得这不是乡下一样。“这县重点呐,也不只是县重点啦!各个学校都这样,每年招一批特长生!”旁边那卷毛半天没说话,憋了半天问了句:“我眉毛特长,算吗?”
“我胸毛还特长呢!顶个屁用!得是画画、体育、音乐这方面的特长才行!土鳖!”俩“土鳖”连连点头称喏,言外之意,所谓的特长就是为有钱的人行个方便。学校就好比寺庙,只靠着园子里的菜还不足以支撑见到佛主,总得香客捐些奉献才能存活。否则,佛主没见到,先见了阎王。
黄毛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一脸光荣地说:“我呢,其实成绩也不算差,反正考个普通高中还是绰绰有余,只是我爸老觉得我考不上,考不上可就惨了——”他把“惨”字拖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话怎么说?你家不是有钱嘛!”余木小心翼翼地插着话,以免又变成“土鳖”。
“你们不知道?我爸给我说啊——”他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左顾右盼瞧了瞧,三人又凑近了些。黄毛低声说:“听我爸说,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实行新的政策,只要中考没有考上中学就直接送去职高。留级?没门儿!指不定职高给了多少好处呢?!我看跟你们投缘才告诉你们,千万别出去乱说,咱没证据瞎说没有好果子吃!”
余木小声问:“真的?假的?这年头别说学历重要,就是学校差一点都得让别人看低,一锤定音也太武断了些!”
黄毛回答说:“谁说不是呢!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呢!我爸就是怕这个,万一一不留神,我没考上,花钱也不能解决问题就棘手了。我爸就是发现还有门路行得通才让我来学这个,花钱花在哪儿都是花,还不如选好的。事情是真的,没跑,我爸有钱,但都把钱花在刀刃上,吝啬着呢。好像是他一个生意伙伴告诉他的,上边有人,知道风向!”
卷毛接过话头,关切地问:“那怎么才算是考上?”
黄毛说话过多,刚才又小声说话,嗓子有些发涩,喝了口水用正常的音量说:“你平时不关注点别的吗?大学怎么招生,中学照搬过来就是了!先定下各校招生人数,再根据考题划分数线,没过线就没考上呗!反正我家有钱,考不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什么思想什么学说只不过是用来迷糊人的意识,全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你没钱,医院不给你看病!你没钱,学校不让你上课!你没钱——”他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反正没钱寸步难行!没钱,娶老婆都是问题,哪个妞能看上一个穷鬼,这是现实!有才不一定不行,得看什么才。口才行,能唬得住人!人才,还能凑合一阵子!才华不行,不行,不行,谁欣赏才华呀!”
余木信服地点点头,问:“才华为什么不行?”
“才华又不能当饭吃,你知道为啥这个社会离婚率那么高吗?凑合到最后凑合不了!你知道王思聪吧,他说他交朋友从来不看有没有钱,反正没有他有钱。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你有钱,吃香的喝辣的,整天没事儿到处旅游,那些妞舍得离开你才怪呢!”黄毛的话完全将余木的旧观念冲击得摇摇欲坠,得亏今天早来,一会儿上课才来哪能接触到如此的新思潮。
余木赞叹道:“果然是高见!不知高手兄怎么称呼?”
“唠了这么久还没正式认识,我叫林宏军,他叫王福贵。”黄毛看了一眼卷毛,回答说,“以后有问题找我,平事儿找他。”余木心说,他这样能平什么事儿,林宏军仿佛洞穿了余木的心思,说:“别看他说话这样,狠人,知道他有个绰号吗?会知道的”
“嗯——”余木将信将疑,“我叫刘余木,你们也是镇中的吗?”
“你就是刘余木,好家伙,闻名不如见面啊!”林宏军激动地说道:“跟那谁关系暧昧不清,叫什么姝来着,一时给忘了。嘿!兄弟,可以啊,眼光不错!给她写过情书没有?”
“没——没有——”他一紧张,有些结巴,本想说没有这事儿就被林宏军的话拦住:“情书都没写过,那你怎么追得到?兄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人嘛,老喜欢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什么鲜花呀,什么礼物啊,什么甜言蜜语啦!这刚开始接触,情书肯定不能少,浪漫嘛!咱们还是学生,钱不钱的还不重要,等以后你没钱就别想碰这样漂亮的女人了,消费不起!”说得他好想特别懂一样,“别看我也是学生,在这个年纪老子绝对第一懂!女人就像猫,你没事儿逗逗她,说些甜言蜜语,多哄哄她,不知不觉就乖了!”
“是吗?”
“屁话!”说罢又降低了声音,“我爸就是这么干的!我爸在外面有个情妇,噢哟,那身材别提多棒了,让我爸那糟老头子骗到了手,就这么滴!现在知道我爸已婚,又不舍得离开,这时候就显出金钱的魅力了!知道叫喜欢的女人叫什么吗?”
余木摇摇头。
林宏军释疑解惑地说:“一开始叫宝贝儿,后来叫宝儿,知道贝去哪儿了吗?”林宏军侃侃而谈,说到这儿不说了,就像电视剧里两人正激情四射,然后不让看了那么难受。林宏军说:“扯远了!怎么写这情书,你自己去想,这事儿每个人都不一样,得看你了解她多少!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反正多些浪漫的甜言蜜语准没错,小姑娘没有不喜欢浪漫的!”
刘余木幸运多了,遇上林宏军。余木的表兄就没这么幸运白耽搁里几年,在这方面走了许多弯路,才华是有的,可惜没有“贝”,“宝”让人拿走了!后来通过自己的才华赢得“贝”的青睐,想要的“宝”终于纷至沓来!
“哦,对了!”林宏军猛地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儿来,说:“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不是你们镇中的?不是!”
余木这下惊呆了,那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
林宏军并没有停下:“你一定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的事儿,也不看看我是谁,江湖人称包打听!我是隔壁繁盛乡的,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在繁盛乡中?”这一问,余木有些不知所然:“妹妹?”余木有些茫然,哪有什么妹妹,表妹也没在那儿。
没等余木回答,林宏军又说:“名字叫田语歆。”余木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她,追问道:“她现在怎么样?”林宏军回答说:“这我不清楚,我只不过替人办事。”林宏军的话让余木越来越糊涂,办事儿,办什么事儿?最近就只有一件事儿,也没有啥大事儿发生,正要问,此时冯老师进来,说:“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林宏军悄悄对余木说:“下课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我慢慢给你说。”然后又跟王福贵嘱咐了几句。
今天的课安排在下午,上完课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三人找了个路边烧烤摊,林宏军要了几瓶酒。刘余木没有要喝酒的想法,虽说凭借基因遗传有几分酒力,但回家少不得找些理由来搪塞。为了了解真相,不得不舍命陪君子。
事情到底是因为余木与若姝的谣言再起。
田语歆远隔千里如何得知此事,林宏军不曾说起,归根结底就是知道了此事。当事人不曾为此有何说辞,田语歆自然不必追究,谣言止于智者,或止于自灭。偏偏碰上林宏军喜欢田语歆,吹牛的功底已崭露头角,亦不能获得芳心,只得拿出自己“包打听”的喝号炫耀。迫于无奈,田语歆只得将计就计,只要林宏军查出事情真相便考虑他们之间地关系。说来也巧,林宏军的喝号绝非浪得虚名,还真让他查出了其中的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