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余木没有直接回家,准确的说没有回父母家,而是去了爷爷奶奶那儿。刚一进门,发现父母都坐在客厅沮丧着脸直叹气,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见余木进来懒怠理会。余木四下窥视一下,没见着爷爷奶奶,于是喊道:“爷爷,奶奶——”父亲没好气地说:“嚷什么嚷,嚷什么——里屋,去看看吧——”后半句说得有气无力,好似断线的风筝在寒风中摇曳着。
来到里屋,爷爷正躺在床上,奶奶陪在一旁不时抽泣着。爷爷正安慰着:“一把老骨头,身子早就埋进黄土,迟早得事儿,有啥想不开的?”嘴上这样说着,心底忍不住的难受,可是自己难受了一大家子跟着不好受,何必呢?
这时,他看见余木进来,笑着说:“看,我们大孙子回来咯!”那笑容有些勉强,说话气若游丝,不时还带着咳嗽。他身子努力往前想要坐起来,凭着现在身子骨已经很难办到,在奶奶的帮助下才将这一简单的动作得以完成。他又咳嗽了两声,说:“木木过来,走近点,今天玩的开不开心?”
“爷爷……这是怎么了?”余木看着眼窝红肿的奶奶问。他知道爷爷有病,每天都在坚持吃药,每次吃完药还藏起来,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你爷爷他……”
“嗯——哼——”爷爷打断了奶奶的话,说:“爷爷没事儿,爷爷还没抱孙子呢,能有什么事!”奶奶听到此言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最终还是忍住了,带着哭腔说:“木木还没吃饭的吧!奶奶去给你弄吃的!”余木回答吃过了,可奶奶还是转身离开,只留爷俩在屋子里。
刘余木从未如此仔细地看爷爷,感觉有些陌生。只见眼前的这位老人瘦骨嶙峋,脸上只剩下一张皮没有半分肉。他记得以前爷爷不这样,说不上五大三粗,反正挺结实。自打父亲回到村上教小学就不让爷爷奶奶干农活,可爷爷是倔老头就是不听,头一天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天不亮又扛着锄头出去了。父亲拿他没办法,爷爷说种点粮食自给自足不给社会添麻烦,顺带活动一下筋骨。他害怕一丢下锄头就显得不中用了,虽然已经不中用了,体力大不如前。而小余木呢,总喜欢爬到爷爷的大腿上坐着,不管爷爷多累,他就不下来。爷爷也疼他,不管多累多难受,只要看见小余木过来,一下子满血复活。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爷爷不再下地干活,有时出去遛弯也不会走太远。喜欢在院子的躺椅上,旁边泡上壶茶,有时戴着老花镜看看报纸,有时闭目养神。
后来病了也瞒着余木瞒着家里人,也不许奶奶说出去,他说他就想这样陪着余木长大,希望在他记忆里永远都是他精神矍铄的样子。尽管是装出来的,他从不肯去医院检查,难受的时候就干忍着,忍一忍就过了,靠着药物支撑到如今。这一次他实在撑不住了,倒在地上,去医院检查——肺气肿末期。
刘余木知道爷爷病了,而且特别严重,说:“爷爷,为啥不去医院呢?”
爷爷叹了口气,说:“爷爷看着那些针管呀仪器管呀,乱七八糟的往人身上鼓捣,感觉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再说,不是什么大病,等两天就好了,放心吧。”听到“仪器”二字的时候,余木清楚地知道,这已经不是过两天就好的小病。
余木整个人僵直在那里,沉默着,心情异常沉重。他机械地听着爷爷说话,说到困了累了才离开。然而究竟谁也没有告诉余木爷爷究竟什么病,直到噩耗降临的那天,这已经是春节过后的事了。
整个寒假余木就一直陪着爷爷,原本欢庆的春节全家人也在沉重的心情下度过。
有一天风和日丽,爷爷说想出去走走,见老爷子面色红光,全家心中的石头稍微放下了些。只有奶奶,从始至终开心不起来,心中的苦闷溢于言表,偶尔的笑容也带有苦涩之意。可是爷爷依旧如往常一样,变着法子逗老伴儿开心,然而一切再也回不到往常。这一天之后,爷爷的病情加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开学之后,余木来看爷爷的次数少了许多,每个周末必然会在这里度过,父母不再拦着他。人与人之间的会面次数上天早已注定,见一面就少一面,他们爷俩的见面次数已为数不多。
除了爷爷,还有另一位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的人,那就是范文兮。
刚一开学,校长就通知范文兮除名的消息,而他努力地向学校争取上最后一堂课的机会。为了这一堂课,范文兮差一点给校长跪下,校长看在胖镇长的面子上才同意下来。这是一堂公开课,虽然范文兮已经不是第一次站在讲台,但是紧张还是探头探脑地冒出来。紧张的最好证据不是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而是完全不相关联的内容居然可以用“所以”来承上启下。他实在太激动了,因为他再也看不到这帮猴崽子了。
他们是自己花了好大心血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姜枫还不是最难处理的那位,至少这个同学尚在规则之内,无论他迟到、上课睡觉、接下茬等等都不算违背规则。对于别的老师这已经要不得了,范文兮能接受,不管不爱学习也好不尊师重道也好,他都能接受。这类人还在学习,还知道待在教室,只要悉心教导以后也能有个不错的未来。
最难的是被几乎所有老师当做学校败类的那些人,打架斗殴甚至与校外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如果学校是独立自主的单位,那么这些人基本不可能有做学生的机会。可是范文兮没放弃他们,因为当所有人都放弃他们,他们也只好放弃自己,对付他们的方法很简单也很粗暴。放学后,这些人被留下来单独叫到体育室,然后说道:“小小年纪不上学净想当大哥,动不动称兄道弟哥们义气。义气!义气的人都在里面关着呢!都挺能打是吧?来吧,一起上!”
别看范文兮个子不高,还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练过跆拳道,虽然当年练跆拳道就是挨揍最多的那个。几个大个子,三拳两脚撂翻在地,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可以不爱学习,但是得好生想想自己以后要做啥!如果你们就想这么当一辈子混子,谁都瞧不起!那好,现在收拾行李,慢走不送!”从此以后,这帮人对他毕恭毕敬,打架这种事儿在别处不知道至少在学校没再听说。
范文兮正讲着如何写出自己的所见所谓所思所想之时,发现少了点什么,课堂气氛没有以前活跃。他扫一了一眼全场,原来少了个“捧哏”——姜枫还没来。正在此时,只听见外面哐当一声,整栋颤三颤,以为是地震准备组织学生往外跑。马上又传来一句:“TMD,谁扔的香蕉皮,有没点素质。”校长脸都绿了,搞的就是素质教育,居然还问有没有素质。
“报告!”
“进来!”
姜枫推门进来,一瞧范文兮有点意外:“哟……”然后发现最后一排坐满了老师,立即闭上嘴没有说下去,他是想说“哟,老范,还在呢”,不是范文兮不在人世的意思,惊奇他还没有离开学校。
“干啥去了?”范文兮问。
“扶老奶奶过马路!”都什么年代了,这理由放购物车——忒烂了点。
“老奶奶不知道自己过马路,要你扶?”说的这叫什么话?!不过,肆口镇一个小镇,横穿马路司空见惯,老奶奶过马路司机再怎么豪横也不敢撞啊!
“扶我们家老太太过马路!”姜枫说的的确是实话,只是时间有些偏差,事情发生在前一天。姜枫奶奶身子不舒服去医院做检查,他陪着去的,回来得有些晚,今天睡过了。
“回座位上去吧!”
一堂课四十分钟,姜枫耽搁三分钟,三下五除二,这堂课就这么上完了。整堂课范文兮反复在强调想法的重要性,而不是技巧,更不是应试作文技巧。应试技巧上学期已经讲得差不多,而实用技巧他已来不及。他讲得很卖力,后排的老师听得就像夏天的电风扇——直摇头。
没有人知道范文兮为什么这么做,除了刘余木和姜枫。不过一下课,尽人皆知,姜枫已将消息传开。所有人不约而同奔向范文兮的办公室,而范文兮上完课就直接离开了学校,他知道没有人会来送他。
同学们只得叹息,有的女同学甚至哭了一鼻子。范文兮可能只是站错角度的老师,他并没有别的老师居高临下的以师姿态,而是亦师亦友。他把所有的同学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不寄付任何重托在他们身上,只要他们快乐地学习自在的成长。就像水一样,水利万物而不争;就像风一样,风过无痕可折万物:一个人的一生需要水的柔和风的自在!
因此,所有人都服他,敬佩他,感恩他。在这个懵懂叛逆的年纪,最有效的教育方式不是强迫他们做什么,而是引导他们做什么。刘余木跟他关系最近,自然最为悲愤。他和别人不同的是:他在父母那儿学会考试的东西,而在范文兮那儿学到的却是人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