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并不似夏天那般狂暴,软绵绵地滴落在余木的身上,渗透进他的心里,不禁有些发凉。他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糟糕到极点,回想着刚刚姜枫所说的事,那并不是什么高招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听说的那件事居然是真的,万万没想到的事,只是十二岁的少年会为一件并不关己的事儿糟心未免太早熟了些。
前些日子吴奶奶给他提到过学校有冒名顶替的老师,没想到竟然是范文兮。有人愿意加入教师行列原本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可是转念一想,这并不是事情本身有多大的矛盾,而是这矛盾背后隐藏着的更深的含义。就好比古时候的莘莘学子寒窗苦读数十载,进京赶考金榜题名封官拜印风风火火地前去赴任,上任途中不幸早已劫匪杀人越货身亡,匪徒手持官印堂而皇之改头换面。路上少了一帮为非作歹的匪人多了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也未尝不可,若是穿新鞋走老路为祸一方呢?余木不知道范文兮现在是“无耻匪类”还是“在世青天”,从目前来看范文兮像不像三分样,确是有了几分老师样。不过,作为老师就要为人师表,而范文兮“欺上瞒下”的行为在德上已经做不了表率!
刘余木自然还想不到这种深层次的问题,更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他更关心背后的那件事儿是不是真的。这对他很重要,作为教师子女自然而然地背负了父母给予的厚望,虽然他们什么也没对他说。小时候,村小有的学生调皮,老师实在约束不住就要求请家长。学生家长在面对老师的时候都是点头哈腰非常恭敬的样子,出了门没多远便骂爹骂娘,扬言“我们孩子这样的天才都教不了,还当什么老师”。还有的家长在每学期放分之后,就会数落孩子,数落完了孩子就数落老师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用功非得说“还是城里的教育好,我们家孩子在外面成绩门门一百分”。等到下一次孩子考好了,他们又有了新的托词,“我们家孩子就是优秀,这样的环境照样学好”。这样的话语不绝于耳,如此的情况比比皆是,就算像他父母这样勤勤恳恳的教师也未幸免于难。
在余木看来,老师应该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因为书里都称老师为“先生”。大概余木年幼,不懂得先生的正确理解方式,所谓“先生”,就是女人的丈夫的敬词,又称之为老公。夫老公者,门庭之内敬父母惧内,门庭之外与人友善低头事君。男教师不受敬重好解释,女教师作何解?有老公就有妻子,人妻人妻,人人欺负嘛。如此奥义,岂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愣小子所能领会?于是跑去求教爷爷,问:“为什么爸爸妈妈经常给那些小伙伴补课,别人还是说他们不好呢?”爷爷反而问他:“你在你们班里是不是所有小朋友都喜欢你呀?”余木摇了摇头,爷爷接着说道:“在其位谋其事,但求无愧于心,你爸妈只是在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总有人会不喜欢他们。有的坏评价是对自己孩子的怒其不争,怪不得自己的孩子便怪老师;有的坏评价则是鼠目寸光,自己累死累活只得一文,老师清闲却得一金。人们总是看见别人好,看不见别人遭罪,不能强求,就像你不能强求班上所有人都喜欢你……”
从这以后刘余木就更加敬重自己的父母,对老师也是万分尊敬,立志长大了也要做一名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父母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他们的力量是无穷的。刘父刘母用自己的行为诠释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活成了余木心中的超级英雄!
至于他调侃范文兮的那句话,纯粹因为觉得好玩才脱口而出,并无不敬之意。无巧不成书,一句无心之语破一起“惊天秘密”。
胡志远回乡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情,毕竟文学这种东西只在圈里震动一下,并不如明星、富商、达官、贵人广受瞩目。比如大衣哥一炮走红,回到老家四邻八舍源源不断依附过来。再比如刘强东衣锦还乡修桥铺路,轰动村里村外县里乡里。说好听一点是半个老师,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破写书的,还不足以让肆口镇为之颤抖。说来也怪,肆口镇自打清朝那会儿起一位进士都不曾有过,现在突然冒出一个作家,好歹也是文化名人,镇里总得表示表示。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为了表达崇敬之意还向中心小学借来迎宾队伍,有小孩子献花才显得更加真诚。再加上捐赠肆口镇中,硬是让整个肆口镇沸腾了好几天,人们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写书生还是有用的!
并不全是羡慕的,也有嫉妒的,这个人便是范文兮。范文兮在大学时闲来无事涂了几篇散文诗寄给了报社,不料这些报刊比他更无聊,留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发表出来。这下一发不可收拾,居然有报社向他约散文,这让他在家里好好地洋盘了一把,家里人四下宣传大喜过望。那年的暑假范文兮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以前写下的文字整出了一本散文诗歌集,像是一个被医院告知不孕的母亲忽然怀了孕,高兴得上蹿下跳兴奋不已。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范文兮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天下知了。暑假还没结束,范文兮便兴致勃勃地返回了学校,只看见那家约稿的报社门上贴了大大的封条。门卫告诉他,那家报社因为传播淫秽刊物已被查封,范文兮气愤不已。他气愤不为报社不正经,搞文学嘛,搞着搞着就黄了实属正常。他只是生气所有的情绪已就位,裤子脱了却给他看葫芦娃。家里人早就将要出书的消息散布出去,可能狗仔队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里等着偷拍他,隔壁的美女小甜甜也准备好了鲜花准备随时扑向自己的怀里。
这让他回去怎样见人?幸亏他有个在印刷厂做兼职的朋友,印发书籍这种小事不在话下,于是帮他偷偷印了百来本。范文兮将自费出的书寄回了老家,自己决心一定要整出几本传世佳作来,夜以继日地发愤图强。大概他的名字没取好,叫什么不好,叫范文兮。名字听起来像《诗经》一般有内涵,可是写出来像诗,念起来像经。他写的诗看起来不像范文,他人更像!他的作品不曾面世,身后的墙日渐泛黄!
范文范文,无食我文。但见范文兮,一蹶不振。
经过连番打击,范文兮认为自己不能在这些小诗上舞文弄墨,干脆就干票大的——写小说。可惜临近毕业身无分文,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寄回去的自费书反响还不错,索性回家啃老——不,创作。不回不打紧,一回家就遇上胡志远回乡省亲,范文兮心想:这什么世道?写几本狗屁不通的网络小说就不知道怎么嘚瑟好!等我著作面世,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文学巨匠!
几年后,巨匠没见着,闭门造车的倔强出了一位!他的父母见他一天游手好闲,越看他越烦,就让他出去找点事做。未来的文学新秀怎肯屈于人下,如何也不肯放弃。父母着急上火四处托关系,最终求到他四舅的外侄女婿——肆口镇镇长。按理说学校的事轮不到一镇之长出马,好死不死学校校长是镇长的老同学。镇长知晓校长的事比较棘手,不便交予下属去做,只得亲自坐镇。
镇长正在为中学老师犯愁,瞎猫碰上死耗子,“新秀老怪”遇上“虚竹和尚”。起初不管镇长如何苦心劝说弄死不去,气急败坏镇长的“啪啪”两巴掌打醒了这个做白日梦的“老怪”,最后乖乖地任教去了。一来二去好不容易有了几分老师的样子,偏偏碰上镇长的儿子姜枫恰恰分到这个班,姜枫多多少少知道其中的缘故。姜枫心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犯我我就让你没饭可吃!
范文兮不应该叫范文兮,应该叫余火,姜枫余火对仇眠!姜枫本想和平相处,没曾想和余木挺投缘,便将此事抖露出来!纸是保不住火的,不是冤家不聚头,迟早得撞上!宜早不宜迟,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想方设法将范文兮赶出去!
不愧是镇长的儿子!
余木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父亲问他:“遇到什么难题了,表情这么难看?”“没,没什么,刚开学可能有点不适应。”余木有点喜出望外,本以为挨骂肯定避免不了,没曾想只字未提。范文兮还算够意思不免有些好感,但还是怯生生地问道:“爸,您觉得范文兮范老师是怎样的人?”父亲表情有些不对,顿了顿说道:“他呀——”这个“呀”字拖得老长,有些意味深长。“他写的东西我看过,有点……”他本想说“误人子弟”马上改了口。“写的东西不怎么样,有师德就是好同志!”
师德?余木差点没乐出声,回应道:“失德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