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如安擦着头上急出来的热汗，一个劲儿地冲玉锦兮倒苦水。

　　“大人啊，不是下官故意。实在是没办法了啊，若不是小的们警醒，怕是连旁边的粮仓也给烧了啊！粮食就剩下这么多了，不减少配额，就有人领不上了啊！”

　　官仓夜里突然失了火，把一仓粮食都给烧光了。若不是有人发现，怕别的粮仓也保不住。

　　蔡如安哭丧着一张脸，要多忧心有多忧心，真不是他故意降低救灾粮的发放标准，这不是没办法了么？

　　玉锦兮真没想到那些人如此丧心病狂，居然敢对着救命的粮食下手。他们不是想把这些粮食收入囊中囤积居奇么？怎么会白白放着银子不去赚？

　　别说是什么天灾，粮仓里最是重视火烛，又不是夏天打雷，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必然是人为纵火！

　　她怀疑地看了蔡如安一眼，不是她多心，实在是这位有前科。

　　蔡如安指着天发誓：“大人，下官真的不知道此事，哎呦，谁能想得到大冬天的会失火啊？下官也想让那些流民平安返乡啊！不信您去问问，县衙上下几十口人，过年的时候一天都没歇，连年都没过！这，这可都是一心为民的啊！”

　　“罢了！”现在不是追究失火原因的时候，要紧的是看好了剩下的粮食，更重要的是不要引起哗变。

　　玉锦兮提醒他：“蔡知县，这其中的利害你自然是清楚的，接下来可千万别出漏子了，否则我也不知道上头会怎么说。”

　　蔡如安一直不知道玉锦兮的真实身份是跟救灾事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四夷馆教谕，玉锦兮也就将错就错，一直引导他误会自己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蔡如安自然忙不迭地答应，并且一再保证会加强巡逻，务必让剩下的粮食发到灾民手里。

　　玉锦兮早已不信任他了，只把他的保证当耳旁风，直接奔赴粮仓。

　　流民们在得知青壮能拿到的粮食改成三斗，老弱妇孺减半之后，心都凉了半截。有人就想起最早的粮食数量来，那可是青壮给一石，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斤，还给免费送回乡。

　　这才十几天的功夫，一下子就缩水了这么多，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衙役们这回走了哀兵路线，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对着那些人诉苦。

　　“不是我们不想给，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可不，要不是我们，今年一粒粮食也剩不下了。如今还能领三斗，就是老天爷保佑了！”

　　“赶紧领了回家吧，再拖延下去，怕是连三斗都没有了。”

　　“大爷您领么？你们要是不想领，我们就回去歇一会儿了。整整一宿没睡觉，我这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打头的族长一咬牙：“领！”

　　还有三个月就到春天了，三斗就三斗，到时候只要山绿了，就饿不死人！

　　青山大声吆喝道：“众位乡亲父老，大家莫忧心。我家大人说了，每个人都额外多给二十斤地瓜或者土豆，男女老少都不拘，大家伙儿一点儿都不吃亏！”

　　人群顿时沸腾，多给二十斤啊，老少不拘？

　　好几个声音同时问：“老的小的也多给二十斤么？”

　　青山大声喊道：“不管老的少的，按人头给，都多给二十斤！这可是好东西，各位父老乡亲可千万别吃光了，留下些做种子，一亩地能打上千斤呢！”

　　贾三磊立刻接着喊：“没错，我们牤牛村的人负责教会大家种。每个村来俩明白人，到这边来排队，我们负责教。其余的继续好好排队，哪个村的人队伍最整齐最安静，哪个村的人先领粮食回家！”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就连维持秩序的人都压低了声音，生怕让人误会自己村子的人故意喧哗。

　　贾二保喝了一大口胖大海煮的水，清了清嗓子：“来，我跟你们说说，这个地瓜和土豆啊……”

　　几个在人群后面的人互相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急匆匆地离开，穿大街走小巷，进入了一处深宅大院。

　　一刻钟后，此人又急匆匆地出了门，四下张望了一番，沿着大街走了不远就拐弯儿进入一条僻静的巷子，七转八转之后才在另外一条街道钻了出来，直奔着捕头朱少江的家里去了。

　　朱少江并不在家，他的长子接待了来人，接过了一包沉甸甸的物事和一句口信。

　　“今儿晚上，再来一回！”

　　等白天的喧嚣落幕，筋疲力尽的人们陷入沉睡之后，在粮仓外面，却有上百穿着一身黑衣的人，沉默地沿着虚掩的大门，钻进了盛满了粮食的粮仓。

　　领头的挥着手：“快搬！”

　　一个人上前，把一袋粮食抗在肩上，疾步走了出去，沿着粮库的墙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一处小门处，出了门，就是排成一溜儿的十几辆大车。

　　那人把粮食放在第一辆车里，又从后头一辆车里重新搬了两袋差不多同样体积的东西出来，可明显分量轻了很多，他一手一个大袋子，居然拎着就回去了。

　　后面的人也是同样行事，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之后，粮仓里的粮食就尽数换成了不知名的物件。

　　这些人并不急于离开，又搬空了一个粮仓之后，这才离去，那时候的车队已经来了第四回了。

　　在离粮仓只隔了一条街道的地方，是盛家粮铺的仓库。

　　盛家的大管家捋着胡子，得意地看着越来越满的粮仓，随手打开一个袋子检查了一番粮食质量，拿了两粒放到嘴里嚼了嚼。

　　“呸，这南边的米，就是不如咱们候城的好吃！”

　　旁边的小伙计举着灯笼，奉承道：“还是大管家您的舌头好，要是小的，哪里能尝出味儿来。”

　　大管家哈哈大笑着拍着小伙计的肩膀：“你小子倒是会说话，成了，把门关上吧。看好了，尤其注意着火烛！”

　　小伙计点头哈腰地应了，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拿了两把大铜锁，把粮库的大门锁严实了。

　　南边的米再不如本地的好吃，那也是米。如今的米可是五两银子一石，这几间库房的粮食就得多少钱啊？哎呦算不过来怎么办？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走水了”的呼喊，小伙计得意地一笑，再次检查了一番门锁和火烛，哼着小调回自己屋睡大觉去了。

　　官仓再次走水的消息传来，尚未来得及领到粮食的流民无一不伏地大哭，天哪，这回一粒粮食都没剩下啊！老天爷绝了大家伙儿的生路，还有两个多月才能见到山绿，这日子活不下去了。

　　贾三磊一大早就带着几个人去了悦来客栈，不得了了，官仓的粮食都被烧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仙人老爷就算是再厉害，也拿这么多人的口粮没办法吧？

　　青山打着呵欠开了门：“谁啊？”

　　这么一大早的扰人清梦，不知道昨天他累了一天么？

　　贾三磊急得不行：“青山兄弟啊，你还睡哪？官仓被烧了啊！”

　　青山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句：“知道啊！”

　　“知道？知道你还这么不紧不慢的？仙人老爷呢？外头那些人都趴在地上哭呢，哎呀哭得可惨了，你，你闪开，我找仙人老爷。”

　　青山摆摆手：“你啊，不是我说你，明知道我家大人的本事，你还着什么急啊？”

　　贾三磊一愣：“怎么？仙人老爷知道了？”

　　“知道了！”

　　“有法子？”

　　“有法子！”

　　“哎呦！”

　　贾三磊一拍大腿：“要不怎么是仙人老爷呢！你快跟我说说，仙人老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青山笑笑：“别的且不管，你只管带着人回城外头就行。嗯，就你们村以前待的那个破庙就挺好，地方大。还是咱们原先的章程，跟他们说，不拘老少，一人五斗粮食！”

　　“真的？！”贾三磊愣住了，怎么还往上加呢？

　　青山道：“这不是地瓜土豆啥的没多少了吗？大人说以后只能每个村留个几十斤当种子，按人头给是不行的了，只好多给些粮食了。对了，别往外漏消息啊，尤其是不能让那些官差知道。”

　　贾三磊明白了，也压低了声音问：“你说昨天晚上的火……”

　　青山肯定地点点头。

　　“这群王八羔子！”贾三磊恨恨地骂，那可是救命的粮食，那些人怎么敢？！这群天打雷劈的瘪犊子玩意儿！

　　青山催促他：“你管那些玩意儿干嘛啊？大人说了，贱人自有天收，咱们啊，只管干正事，干好事儿！”

　　贾三磊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仙人老爷说的对！”

　　青山又道：“赶紧的啊，把这差事办完了，大人还有别的差事等着你们呢！”

　　贾三磊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满嘴应道：“放心，放心，你让仙人老爷放心，保准儿给他老人家办得妥妥帖帖的。”

　　一扫来时的焦急沮丧，兴冲冲地去了。

　　青山这边看着他走了，这才转身进屋，顺手把门关上了。

　　玉锦兮的身影在屋子里出现，大手一挥，还在酣睡的帆悬就出现在了床上。

　　帆悬很快就意识到了温度的变化，睡眼惺忪地问：“该起了？”

　　青山：“赶紧的吧，牤牛村的人都来催了。”

　　帆悬揉了揉眼睛，恢复了些神智。

　　玉锦兮笑道：“莫催他，你去叫饭去。多叫些上来，今儿中午怕是忙得顾不上吃饭了，把牤牛村人的饭也买了。”

　　青山应了，拿着玉锦兮递过来的碎银子下了楼。

　　帆悬从床上把自己的皮袄翻出来穿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大人，咱们今儿去哪儿啊？”

　　玉锦兮道：“青山让他们把人都带到庙里去了，一时半会儿的整不利落，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昨儿夜里睡得少。”

　　帆悬摆手：“不睡了，虽说睡得少，可睡得沉，这会儿也不觉得难受。”

　　依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大人，您怎么知道有人来偷粮食啊？”

　　玉锦兮哼了一声：“咱们把粮食的窟窿给堵上了，没顺了那些人的意，那些人岂有甘心之理？你家大人我不过就是个守株待兔，自然手到擒来。”

　　不但搞清楚了官仓走水的原因，还顺藤摸瓜找到了被偷走的粮食。那些人狗胆包天，又加上时间紧迫，连装粮食的麻袋都没换，明晃晃地还盖着高仓粮仓的戳儿呢。

　　玉锦兮还发现了头一回本来应该被烧掉的粮食。这些人利欲熏心，一粒粮食也不舍得放弃。第一次得手十分顺利，玉锦兮也好，蔡如安也罢，都没有什么动静，就依样画葫芦又来了一回。他们哪里知道玉锦兮的真实本事？没准儿现在还在做着发大财的美梦呢。

　　帆悬只担心那些人会怀疑到大人的头上。

　　对于他的担忧，玉锦兮不以为然：“那不正好吗？免得他们不知死活地继续作妖，给咱们添麻烦。”

　　帆悬有了一个主意：“大人，要不您把他们家的粮食全都弄走吧？他们不是老想着赚钱吗？看他们还挣不挣？！”

　　玉锦兮指着他：“你啊，这事儿不能干。”

　　“为什么啊？咱们不要，都给那些流民分了！这不是做善事么？”帆悬不解。

　　玉锦兮摆手：“那些人虽然手段下作，可原有的粮食也是他们自家种的买的，不是偷的抢的。你家大人受天地所限，这种事情不能干。”

　　帆悬十分遗憾：“那大人也太委屈了，有这么大本事，做事还束手束脚的。”

　　玉锦兮哈哈大笑：“本事越大的人，就得受越大的约束，要不这世道就该乱了。这是天地之间的至理，你不懂。”

　　帆悬挠挠头：“小的不懂没关系，大人懂就行啦，小的听大人的准没错儿！”

　　“也不能万事都听我的，”玉锦兮教导他，“你看青山客路，把玉萃斋的生意打理得多好？基本上不用大人我操心。金银都是身外之物，本事才是自己的。你跟着青山好好学学，以后也能独当一面，给大人我当个大掌柜多好。”

　　帆悬惊喜地张大了嘴巴：“真的啊？大人您以后让小的当大掌柜啊？”

　　青山恰巧进门：“哎呦不得了，咱们家这是又出了一个大掌柜？！”

　　玉锦兮哈哈大笑：“都给大人我好好学本事，只要学到了本事，咱们家有的是大掌柜给你们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