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夷馆在翰林院的时候是个不受待见的，在太常寺也不太受待见。别的不说，一下子涌入七八十号人要吃要喝，还要有地方待，尤其是那地方还不能小，给人家太常寺添了这么多麻烦，不受待见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可恨的是，若是这个四夷馆归太常寺的官员管呢，大家心中的郁气还不大，谁知道这个四夷馆居然还自带管理人员，这个管理人员还是个少卿，正四品，地位仅次于太常寺卿，这个就有些不能忍了。

　　有人就提议要不要背地里使个小绊子啥的，结果这主意刚透露出来，就被一个善于算账的给打回去了。他们太常寺的人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口，人家来的人比他们的总数还多。真要是争起来，太常寺怕是永无宁日了。

　　太常寺卿谷景茂敏锐地发觉了底层官员的蠢蠢欲动，特意把两个少卿叫过来说话。

　　“莫要小瞧了新来的同僚，别看出身不显，本事却大着呢。别说日进斗金的玉萃斋了，单说能被公主府视若子侄、被李海宝大人当成莫逆，就知此人开罪不起。”

　　两个少卿柯振纲和康正斌早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新同僚的履历，自然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尤其是柯振纲的消息更灵通一些，知道玉锦兮更多的信息，便把自己知道的也说了出来。

　　“看看，看看。”谷景茂道，“那位的气性大着呢，谁挡了他的路，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康正斌道：“不但光禄寺和上林苑在他手下吃过亏，就连内阁对那位也是拉拢居多。”

　　“好在此人只负责四夷馆那些通译生，跟咱们原本的差事不冲突。以后就算是不能通力合作，也至少敬而远之，万万不可跟人对上。”谷景茂嘱咐。

　　柯振纲笑道：“大人放心，别说大家的差事没有冲突了，就算是看在玉萃斋的份儿上，咱也得敬着人家不是？那可是个财神爷！”

　　康正斌想起了一事，压低了道：“据说去年光禄寺那边祭天要用的牛犊，还是人家给提供的。”

　　“真的？”这倒是个未曾听闻的消息。

　　三个人各有各的消息渠道，平日自然不会互通有无，不过突然来了一个和大家平起平坐的，倒是促进了原有班底的和谐。

　　谷景茂看两位下属都有猛料爆出，便也贡献了一个自己知道的：“那位是个大方的，据说如今蕃育署的那些官吏农户，还心心念念着那位呢。”

　　柯振纲猛地吸了一口气：“大人，下官想起来了，那能亩产几千斤的红薯、马铃薯……”

　　“是他给的种子！”三人异口同声。

　　着啊，终于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新同僚了，必须巴结着。他们家里头，谁还没有几个庄子啊？亩产几千斤的粮食，必须引到自己庄子里种！

　　谷景茂便嘱咐两位属下：“都跟下面的人透透口风，别让那些鼠目寸光的误了大事。”

　　正是这个道理，翰林院的那些人真傻，白白放过了这尊大佛，倒是让他们太常寺捡了个大便宜。

　　因此，在玉锦兮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倒不是说太常寺的人组织了人在大门口列队候迎什么的，但是不管从门房还是到遇到的官吏，见了她都立马堆起笑脸来却是真的。

　　还有人恭恭敬敬地给她领路，见了谷景茂这个上官，也十分地客气。至于两个平级的少卿，那更是客气之中还带着些亲热。

　　玉锦兮还以为这是因为太常寺是个没油水的衙门是非少呢，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太常寺原本的地方不是很大，至少比不上翰林院大。即便如此，人家还单独腾出一个院子来给四夷馆，诚意不得不说是很足的了。

　　谷景茂还带着歉意道：“委屈牧哲了。以前咱们这儿从来没办过学堂，这地方确是狭小了些。”

　　玉锦兮却道：“不小，够用了。”

　　两边的厢房都是三间的，完全可以当教室。再加上正房的五间，放下四夷馆七八十个人毫无问题。

　　就是桌椅一时半会儿的还凑不齐，翰林院抠门得很，非说原先四夷馆的桌椅是他们翰林院的，拒不移交。

　　不交正好，玉锦兮大笔一挥，按照自己当年上学时的经验，画了桌椅的图纸来，连尺寸都可着房子标注好了。

　　谷景茂奇怪地指着桌下的那个洞问：“这是暗格？怎么没有门？”是为了省木料么？

　　玉锦兮道：“是位斗，可以放些书籍纸张之类。”

　　内阁专门拨了一笔款项来作为四夷馆的日常支出，光七八十套桌椅就花了一半下去。

　　主要是谁都没想到翰林院这般吝啬，那日常支出本来是购买纸张等消耗品的。

　　玉锦兮财大气粗，也没指望着这笔款项，而且她还有的是法子，让四夷馆自给自足。

　　桌椅备齐需要一段时间，玉锦兮却不想让学生们继续在家闲着。学外语这种事情，跟习武一样，讲究个日日练习。

　　她有的是招数，把学生们都叫来了，也不进屋，就让学生们列队站在院子里，她站在台阶上给他们训话。

　　“学习外语，闭门造车是绝对不行的，因此我想了个主意，会大大地提升你们的外语熟练程度，只是要吃些苦头。若是自认吃不了苦的，当下便可提出来，在家自修便是。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半个月之后我可是要考试的，若是不幸不及格，那就对不住了，回家自谋生路去！”

　　您都这么说了，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说不能吃苦啊？

　　玉锦兮一身云雀朱袍，头戴四梁观，腰缠金带，锦绶低垂，玉佩莹润，这一身四品官服给人的视觉刺激十分强大。时人对官员有着天生的敬畏，因此虽说四夷馆的大部分学生对她已是十分熟悉，也不免被她的气场震慑住了。

　　更何况这些学生可是深知她的本事的，自然没有二话，就连其余与她不太熟悉的通译生也不例外。

　　原本的教谕一个没跟来，全都被鸿胪寺要去了。

　　内阁十分光棍，把七十多个通译生，也不管老生还是新生，一股脑儿全扔给她了！

　　要不是玉锦兮知道内阁清楚她的本事，真的会以为内阁是故意难为她的。七种外语，七十多个人，一个教谕教？开玩笑呢！

　　不过，就算是她精通多国语言，一下子教七门外语，也着实没有精力做别的了。

　　尤其是她还有玉萃斋、还有庄子、还有子女要教养……

　　玉锦兮心中一动，也许这就是内阁对她这个异能者的态度吧？用大量的事务让她忙得不可开交，用不高不低的无实权官职让她不至于心生怨气……

　　这算是不错的结果了，这毕竟是皇权至上的社会，朝廷没有把她当异端烧死，就算是开明的了。

　　玉锦兮淡淡一笑，那就和睦相处好了，她也没有丝毫要推翻朝廷换个人去当皇帝的意思，多累啊，还没什么好处！

　　看着台阶下个个表示一定会努力学习的学生们，玉锦兮给出了第一个任务：分组。

　　这回的分组却不是以前那种为了收课业方便而按座位分的组了，而是按照自己所学习的语言种类进行分组，每组人数不限。

　　玉锦兮：“你们五十个人，也学习外语两个多月了，自己所擅长的应该也摸清了。不必拘泥于以往的分组，只管按照自己的喜好分去。”

　　老通译生有三个专业：鞑靼、西番和交趾，其中交趾的人数最少。新的通译生有五十个，有天方、阿瓦、暹罗和榜葛兰四门外语，经过一番讨论和选择之后，很快也有了明显的倾向。

　　令玉锦兮有些想不到的是，选择天方的人数最多，居然有十八个人；而选择阿瓦的人数最少，只有六个。

　　玉锦兮并没有对对比悬殊的人数做出任何调整，只让他们按照新的组别排好队，组长站在最前头。

　　还要选组长？有人勇敢地举手问：“先生，组长怎么选？”

　　玉锦兮淡淡地道：“自己选，给你们一刻钟的功夫。”

　　结果不到五分钟，各组的组长就都选好了。都是朝夕相处的同窗，每个人的性格能力等有目共睹，选出一个组长来并不费劲。

　　玉锦兮对他们的效率表示满意，然后就交给了他们第二个任务：“明日此时，在此汇合。带足了半个月的衣物和日常所需，跟家里人说一声，你们要离家一段时间。”

　　大家都愣住了，怎么他们学外语的，也跟那些要考进士的人一样四处游学增加见识么？

　　班长武生才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却又不太敢相信，小心翼翼地道：“先生莫非要带我们去……”

　　玉锦兮点点头：“学习一门语言最适合的地方，自然是说这种语言的国度。咱们第一次去，时间不易太长，先玩儿半个月试试。若是你们觉得好，那咱们以后就多待些日子！”

　　大家立刻都兴奋起来，尤其是原本的通译生们，都在一个院子里待着，就算是没有经历过也知道，玉锦兮有通天的本事啊！

　　玉锦兮等他们兴奋够了，这才道：“不过呢，去外邦一趟只为了学习当地语言也太没意思了些。你们每个人的家境不一，每组人数也不一，不好一概而论。这样，按照每人两百两银子的成本来算，你们今日就给我商量出来，要带哪些货物出去。不用担心路途远近，只要你们能给出地方，就没有我去不了的。”

　　这话说得足够霸气，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她，目光中有兴奋、叹服、敬佩，大大地满足了玉锦兮的虚荣心。

　　她又给出了限制条件：“谁都不许夹带私货，归国之后，每组按照一成的利润连本带利地还我，剩下不拘多少，都是你们组的，如何分配使用，都由你们自己说了算。嗯，暂时就这么多，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若是没有，就散了。”

　　有人举手：“先生，学生家里是开绸缎庄子的，可以在自家备货么？”

　　众人哄笑。

　　玉锦兮笑道：“只要你们组的人不反对，自然可以。嗯，现在我就可以把银子给你，你搬的回去么？”

　　那人立刻缩了，他们组有十几个人呢，两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那是绝对不可能搬得动的。

　　还是班长武生才因为跟她打得交道多，相对熟悉些，知道她是在跟他们开玩笑，立刻道：“先生莫打趣学生们了，这么多银子，先生自然是准备了银票的。”

　　玉锦兮指指他：“就你鬼机灵。好了，各组长过来报人数取银票，若是从京城备货的，今日就要准备好，能拉到玉萃斋去的就拉到玉萃斋去，拉不过去的就说好了地方，咱们明儿去取。”

　　八个组长立刻笑呵呵地转身数人数，上前领银子。交趾的那一组最惨，因为他们人数最少，也不过就领到八百两银子而已。

　　玉锦兮友情提示：“教你们一个乖，别只想着从大月贩卖货物过去，咱们还可以从当地弄些货物来的。只是要贩卖什么货物，就得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学生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而他们的外语水平，除了原本老专业的那些个，其余的不提也罢。

　　几个平日里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就被自己的组员们围住了，到时候跟当地人交流的事情就拜托仁兄了啊，要不然咱们组若是垫了底儿，那可就太丢人了。

　　先生虽然没说这个赚钱多少是否要比试，可都是争强好胜的年轻人，自然是想分个高下的。再说挣的钱越多，他们每个人分的越多不是？

　　玉锦兮把袖子一挥：“若是无事，只管散了。若有疑问，自去思诚坊找我。”

　　学生们也有出去找个酒楼雅座继续商议的，也有到某位同窗家筹划的，还有干脆就在院子里站着讨论的。

　　玉锦兮却不想陪着，这个主意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她得回家安排一下。

　　巫二泉只关心玉萃斋的生意，听她说会隔三差五回来一趟便不管了。珍姐儿每日要去郭家上课也忙着，只有小五听说她要去海外转转，立刻吵着要跟去。

　　玉锦芳十分不想让儿子离开自己，但玉锦兮一口就答应了，她便把反对的意见咽了回去。

　　罢了，兄弟如今已经是四品高官了，有这个舅舅带着，儿子总比跟着她这个没出息的娘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