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庆的双泉院里，珍姐儿这天早上醒来，洗漱完毕之后，行舟就要带她去三房给三老爷和三太太请安，顺便吃一日三餐。

　　自从玉锦兮离开之后，他们就这么过日子了。

　　可是平常都乖巧听话的珍姐儿今天犯了倔，说什么也不去，非要在院里等爹爹。

　　行舟和绿水哭笑不得，少爷也没说今天要回来啊，珍小姐这是怎么了？

　　行舟蹲下身子，平视着珍姐儿，苦口相劝：“珍小姐，少爷在外头做大事呢，咱们去找祖父祖母吃饭好不好？三太太吩咐了，今天早上做珍小姐最喜欢的千层糕呢。”

　　珍姐儿摇头。

　　绿水另外找了个理由：“良小少爷和兰小姐每天都跟珍小姐玩儿，正眼巴巴地等着你呢，咱们得赶紧走啦，要不他们等不到姐姐，会哭的。”

　　珍姐儿继续摇头，还把身子往小椅子后头挪了挪。

　　早知道这小丫头这么倔，就应该按照三太太说的，把她挪到后院去住。偏偏少爷也好，老太爷也好，都不同意，说是不方便。

　　行舟和绿水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不方便？不过是怕大少奶奶找珍姐儿方便而已，她可是对珍小姐至今尚未裹脚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呢。

　　等在前头的客路和青山一直没见她们出来，站在院内仰着头问：“行舟，怎么了？”

　　行舟走到外面，倚着栏杆往下喊：“珍小姐说要在家等少爷回来。”

　　珍姐儿别看年纪小，几个下人还真不敢硬抱了她去，若是惹得这小祖宗不高兴，他们就等着挨板子吧。

　　客路和青山拿着执拗的珍姐儿也没办法，青山道：“那我去把珍小姐的饭取来吧。”

　　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让小主人饿肚子。

　　行舟和绿水继续苦劝，可惜就是说出花来，珍姐儿就是不动，非要在家里等爹爹不可。

　　绿水灵机一动，劝道：“少爷要是回来，也要从院子门进来啊，咱们到楼下去等好不好？”

　　先骗下楼再说。

　　珍姐儿这回听劝了，蹬蹬地跑下了楼，直接进了玉锦兮的卧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掉脚上的鞋子，整个人都爬上了玉锦兮的床铺，还掀起被子把自己盖上，一副打死也不要出去的架势。

　　行舟和绿水本来是想着把她劝到前头去的，见她竟然跑到这里来，只好又去搬炭盆，免得把她冻着。

　　玉锦兮的卧室，客路便可以进来了，他老在外头忙铺子的事情，脑子转得比较快，就温声细语地问珍姐儿：“珍小姐，少爷说今天回来了？”

　　珍姐儿大声道：“二十天了！”

　　啥意思？客路不解地看向行舟。

　　行舟苦笑着低声道：“少爷临走的时候，珍小姐不高兴，少爷就随口说二十天回来一趟看她。”

　　“那她是怎么会数日子的？你们帮她数的？”客路问，珍小姐今年才五岁，能记得住二十天这么长的日子吗？别说她一个小孩子了，就连大人也不会这么精心地数日子吧？

　　绿水低低地呀了一声：“我说呢，珍小姐每天拿了自己的画册翻来翻去的，原来是数日子。”

　　他们自觉说话的声音足够低，却不想珍姐儿耳聪目明，把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大事道：“爹爹说了，我每天翻一页，等翻到玉兰花的时候，爹爹就回来了。我今天翻到玉兰花了，爹爹要回来了，我要等爹爹！”

　　那画册是玉锦兮给她画的，每页上都画了一种花。有的是珍姐儿见过的，有的是她没有见过的，厚厚的一本，足有上百种。不但有花，还有花的名字，是玉锦兮给她画来看图识字的。

　　当日珍姐儿痴缠着爹爹不放人，玉锦兮就拿了画册，让她数了二十页，正好翻到玉兰花那一页，便教给了她这个法子。

　　珍姐儿就牢牢地记住了，找了个大盒子把画册装起来，可以把画册摊开存放。每天自己翻，就盼着能翻到玉兰花的那一天。

　　今天终于翻到啦！爹爹要回来啦！

　　行舟几个也不敢说那是少爷哄她的，只是想想还有一天就觉得煎熬。怕人少了应付不了她，客路决定今天不出门了。万一珍小姐哭闹起来，他们还可以帮个忙。

　　等青山把饭菜拎回来，三太太陈氏那边打发的人也到了。

　　行舟苦笑着把珍小姐今天为何迟到的事情讲了，来人也没办法，珍小姐被六少爷宠惯坏了，比以前当嫡小姐的时候还有气势，他们这些下人根本劝不动她。

　　她只好回去如实禀告了三太太，陈氏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无奈地看着三老爷：“这可怎么办？小六真会回来？”

　　玉鑫多摇头：“不过是随口哄孩子的话罢了，双泉院里都是下人，怕是弄不了她。你一会儿去看看吧。”

　　三太太点头：“嗯，屋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让俩儿媳妇带着孩子一起过去，好歹把这一天混过去好了。”

　　想想又道：“不是说小孩子忘性大么？怎么珍姐儿还能记得天数？”

　　玉鑫多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会儿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我今天要去小六的庄子上看看，中午不回来用饭了。”

　　三太太嘱咐了一句：“多穿些，城外冷。”

　　夫妇俩用了早饭，各去处理事务。三太太带着儿媳、孙子孙女还有下人们，浩浩荡荡地去了双泉院。

　　珍姐儿被行舟和绿水哄着正在打络子，说是要给六少爷看看如今她打络子的本事有何进步。

　　三太太陈氏见她没有哭，自己先松了口气。七少奶奶和十少奶奶不好在玉锦兮的卧室里坐着，珍姐儿又犯了执拗，偏不上楼，大家便移步前头的屋子，哄着几个孩子在榻上玩耍。

　　眼看着珍姐儿一上午玩得高兴，没再说什么要等爹爹回来的话，满屋子大人庆幸不已，等到了中午，便吩咐人摆饭。

　　谁知道珍姐儿见了桌上的狮子头便道：“爹爹爱吃，给爹爹留着。”

　　三太太陈氏急忙道：“等爹爹来了怕要凉了，祖母让厨房再另做一份好不好？”

　　珍姐儿点头应了，指着行舟道：“行舟姐姐快去，带上钱。”

　　行舟只好带上钱去厨房说了一声，当然没敢说是要给少爷留的，只说珍小姐爱吃，到晚上再上一份。

　　幸好满桌子的菜珍姐儿只点了一个狮子头，若是多点几个，怕是要惊动管家的大太太了。

　　劝珍姐儿去睡午觉也颇费了番功夫，珍姐儿怕自己睡着的时候，爹爹回来了，那她就不知道了。

　　七少奶奶劝她：“如果是六伯回来了，珍姐儿一醒来就能看到爹爹，该多好啊！”

　　此话有理，珍姐儿乖乖地去睡了。

　　三太太陈氏长叹了一声，这一上午孩子看的，比看那两个都累。

　　“成了，你们俩也回去歇会儿吧，我就在这儿随便歪一歪得了。”

　　七少奶奶和十少奶奶带着孩子回去了，说等孩子睡醒了再来。

　　上午好不容易混过去了，下午怕是不太好混。

　　两个当婶婶的在心里腹诽了半天六伯太宠孩子，把个原本乖巧的孩子惯得如此执拗，却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实在不能说出口的。

　　虽然不知道玉锦兮出门是做什么事情去了，可自家户籍早就转成农籍的大事，就是六伯给办的。就冲这一点，她们当弟媳妇的，就得对人家感恩戴德一辈子。六伯不会娶妻，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是她们的子女。

　　珍姐儿做了一个梦，梦见爹爹回来了，还给她带回来一只咩咩叫的小羊。

　　等睁开眼睛看到坐在床头的玉锦兮时，珍姐儿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爹爹，小羊呢？”

　　绿水在旁边笑：“珍小姐这是做梦了？”

　　玉锦兮摸着她的小脸：“小羊啊？珍姐儿在哪儿看到的小羊？”

　　珍姐儿清醒了，兴奋地叫了一声，扑到了爹爹怀里，一个劲儿地喊爹爹。

　　玉锦兮抱着女儿小小软软的身子，觉得心里温暖极了。

　　绿水笑道：“珍小姐一早起来，就说少爷今天要回来。我们还以为她说着玩儿呢，没想到少爷真的回来了。珍小姐中午吃狮子头，还说要给少爷留着呢。”

　　珍姐儿立刻道：“祖母说等爹爹回来，狮子头就凉了，让厨房另做了一份。绿水姐姐，你去给爹爹拿来好不好？”

　　玉锦兮心里更暖了：“珍姐儿还记得爹爹爱吃狮子头啊？”

　　珍姐儿点头：“我还给爹爹打了好多络子呢。”

　　玉锦兮还真没吃午饭，大厨房听说六少爷回来了，立刻快手快脚地整治了几个菜上来，只是狮子头费事，要到晚上了。

　　三太太陈氏疑惑不解，她就在前头的书房榻上歪着，根本就没睡着，怎么小六回来，她竟是没有察觉呢？难不成自己睡着了？

　　她把珍姐儿搂在自己怀里，不让这小人打扰玉锦兮吃饭，温声问道：“外头的事情办妥了？不走了吧？”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可这个长子对她甚是尊敬，对生母秦姨娘不过是个面子情，又是个特别能干的，陈氏对玉锦兮也多了许多看重。

　　玉锦兮咽下嘴里的饭道：“还没有，见过祖父之后就走。”

　　莫不是专门回来看一眼孩子的？三太太陈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珍姐儿立刻道：“爹爹不走。”

　　玉锦兮摸摸她的头：“爹爹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好！”珍姐儿大声道，兴奋地眼睛都亮了。

　　三太太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反对：“这怎么成？！”

　　玉锦兮耐心地道：“无妨的，客路他们几个也都带去。”

　　在旁边伺候的行舟绿水高兴坏了，少爷又要带他们出去长见识了，就是不知道这回要去哪里，好期待啊！

　　三太太拿这个长子没办法，只好寄希望于公公和丈夫能把珍姐儿留下来。这么冷的天赶路，不怕把孩子冻坏吗？

　　珍姐儿听爹爹要把自己带着，欢喜不尽，见爹爹要去拜见曾祖父，也不寸步不离地跟着了，很听话地留在院里，看着行舟绿水等人收拾行装，偶尔还发表个意见。

　　三老爷还在城外的庄子上没回来，玉锦兮直接去找了祖父。玉老太爷见了她之后吃了一惊，将心中的猜测脱口而出：“妥了？”

　　玉锦兮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也有七八分了。”

　　老太爷关切地看着她，玉锦兮便多说了几句：“沃难关的鞑子已退，城内正在统计各项杂务，指挥使大人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总要等内阁核实了，这才能论功行赏，怕是还要等些日子。”

　　“那就好，那就好。”玉老太爷点头道，仍然有些不放心，“你那本事，没有让人起疑吧？”

　　玉锦兮：“无妨，孙儿已经跟指挥使大人说好了，不会在奏折里宣扬的。沃难关知道的人也不很多，大人下了严令不得宣扬，应该无碍。”

　　这是她特地跟闾丘声要求的，当时显露异术是不得已，大肆宣扬是万万不能的，那她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不？谁不愿意找省事儿啊？

　　老太爷：“好，好。那你就在家等着消息了？”

　　玉锦兮摇头：“怕是不成，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人去京城面陈的。孙儿想再办这件差事，只是内阁事多，可能会耽搁些时日。孙儿就想着，带珍姐儿去京城。”

　　老太爷下意识地也反对：“这么冷的天！”

　　玉锦兮笑道：“无妨，祖父忘记我的本事了？冻不着她。”

　　“可京城比咱们这边要冷许多，孩子会不会不适应？”

　　“也不是太冷，屋里烧着炭盆，气候干燥，在屋里反而比咱们这儿还要舒适些。”

　　有本事的人有话语权，老太爷又问：“住处怎么办？”

　　玉锦兮笑：“先住几天客栈，再找个经纪买了宅子便是。”

　　老太爷立刻道：“买宅子的钱，祖父给你出，买个大的，也免得住着憋屈。”

　　玉锦兮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反正如今的房子也不贵。

　　老太爷做了决定的事情，玉家其他的人自然是没有办法反驳的。因此等三老爷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儿子刚回来就又要离开家的消息。

　　这回离得还特别彻底，连下人都要带了去，而且去的特别远，是去京城。

　　玉鑫多急得直搓手：“那你的庄子、铺子怎么办啊？庄子上的活儿，我也不懂啊！”

　　玉锦兮安慰他道：“庄子上的种子，我已经留下来了，那些人也干了一年，知道怎么种，父亲不必担心。若是有时间，我还会回来看看的。至于铺子，我想着要么租出去，要么父亲看看做些什么别的，反正今年冬天的买卖已经定了，父亲慢慢想，不必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