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重整旗鼓
文渊阁是个明二暗三的建筑,因为是给内阁办公的,因此琉璃瓦用的不是明黄色,而是黑色,只用绿色的琉璃瓦镶了个边儿,看着甚是大气。也许是为了让在里办公的阁老们有个好心情,也许是为了建筑上的美观,在这个面阔六间的阁楼之前,还有一湾方形的池塘,汉白玉的一架飞桥与周边的栏杆既保证了行走的便利和安全,又和文渊阁的黑绿两色搭配,一进门便给人一种庄严之感。
可惜,如今是冬天,池塘里的水早就冻成了冰,连带着阁内的气温也要比别的地方低了不少。就算是内阁不差钱,火盆有好几个,几位阁老也有热汤热水的随时供应,可人来人往,门口的棉帘子不住地开开合合,屋内的温度就差些意思。
郭明生在内阁连个座位都混不上,按说玉锦兮就更没有资格。不过内阁对此人已经掌握了不少情报,如今只不过是来验证一番她是否有真本事,便对她十分客气,给她安排了一把椅子。
只是这把椅子的位置紧邻门口,冰冷的寒气不断地从门帘下袭入,沿着人的腿脚往上盘旋,就算是手里捧了杯热茶也无济于事。
玉锦兮飞快地把这间大厅扫了一眼,这么大的房间看着挺气派,就是不适合居住,太冷了。
反正是来显示本事的,她便毫不遮掩地在自己的腿上盖了张厚厚的毯子,大手一挥,又在自己脚下放了个暖炉,对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一位年轻人道:“劳驾,帮我添些炭来。”
那年轻人没说话,也没动弹。
玉锦兮摇头失笑,问旁边偷笑的郭明生:“想不想要?”
郭明生立刻跳起来道:“要!”
捅了捅那年轻人,好歹把那人的三魂六魄给招了回来,魂不守舍地端了一个炭盆过来,打开暖炉的盖子,把烧得通红的炭倒进去,重新盖上盖子。
郭明生乐呵呵地掀开另外一个突兀出现的暖炉盖子如法炮制,然后把暖炉往玉锦兮的身后一推,自己站了上去。
玉锦兮扭头看看他,再看看周围,内阁这么穷,连把富余的椅子都没有?
几个阁老都是特意在这里等着看这位奇人的,还没进入正题,就被玉锦兮露的这一手镇住了。
李海宝在内阁这里也没有太大的话语权,但他的待遇比郭明生好,有椅子坐,也有炭盆取暖。见玉锦兮不但给自己弄了个暖炉,还给郭明生弄了一个,然后还给他一把椅子,一张毯子,最后居然还弄出来俩手炉,很大方地分给了郭明生一个。
不到片刻功夫,两个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就这么大咧咧地坐在了文渊阁几位阁老面前。郭明生那小子好歹还是知道点儿礼节的,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个陪客,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缩在了玉锦兮后头。
玉锦兮舒适地长出了一口气,对几位阁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见笑了,我怕冷。”
几位阁老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都抽了抽,郑相仗着自己的身份,对缩在后面的郭明生瞪了一眼。
郭明生把自己缩得更小了,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和牧哲兄一伙儿的,我和牧哲兄一伙儿的,我和牧哲兄一伙儿的。
闺女的肚子都已经大了,再说不想要这个惫懒女婿也晚了,郑相心里哼了一声,端起已经温了的茶杯来,还没喝就放下了。
那个端炭盆的年轻人还在恍惚状态,没看见郑相的动作,缩成鹌鹑的郭明生居然看见了,把毯子掀开,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给岳父大人换了茶,又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装鹌鹑。
魏相轻咳了一声,他对这位玉锦兮早已闻名,如今终于懂了为何荣世广家的两个管家都折在了此人手里。
“牧哲,”他叫了对方的字以示亲切,“李大人在陛下面前举荐你有异能之术,对于此次赈灾之事,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对于魏相,玉锦兮自然也是知道的,知道这位是荣世广的大靠山。不过这种官场派系之间的斗争,她以前碍于郭家的立场不得不参与,如今她却是以自己的身份坐着这里的,倒是可以表明自己的立场。
她淡淡一笑:“赈灾之事自有内阁做主,我只不过是个搬运工,听吆喝的。呃,对了,送个信什么的也不难。其余的我不懂,也不想管。魏相只管吩咐好了。”
这个态度倒是有些出乎人的意料,郑相微微地皱了一下眉,这人不是和郭家要好么?怎么对魏相竟这般客气?难不成怀了投向对方的主意?
他把目光向自己的女婿瞥了过去,见那傻小子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装死,便把心头的疑惑压了压,准备静观其变。
魏相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玉锦兮这般回答,不过他久居高位,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官员,在他面前无不俯首帖耳。相比之下,玉锦兮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出格的随意了。
他轻轻一拍掌:“好,痛快!牧哲这是一心为国了,只是不知道你是如何运粮的?需要内阁给什么帮助?”
玉锦兮最喜欢这种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直接道:“只要没人捣乱就行,从哪儿调,运到哪儿都无妨。随行人员莫要超过五百,人太多了麻烦,粮草倒无所谓,多少都行。”
这个回答让几位阁老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意思?
掌控兵部的李相这两天曾细细地翻阅了当年的军报,把玉锦兮在沃难关干的事情了解了个大概,便问道:“运人的事情,可是和在沃难关夜袭时一般?”
玉锦兮把头转向他,点头道:“正是。不过沃难关那时是战斗,讲究个争分夺秒。这回倒不必,只是人和粮食不一样,若意志不坚者,太容易坏事儿。”
意志不坚的人有的是,就连在内阁看惯了各种官员的年轻吏员都在玉锦兮的手段面前失魂落魄,几位阁老纷纷点头,表示懂了。
郑相掌管户部,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大月朝的各个主要粮仓所在之地,开口道:“若是从高仓调粮,牧哲可方便?”
这位好歹是个熟人,玉锦兮很给面子地道:“方便,只要派个当地人认识的人去交涉,别让对方不放粮就行。”
李海宝立刻道:“这个事儿容易,我就成。”
玉锦兮:“好,交涉的事儿就交给李兄了。要运到什么地方去?找谁交接?”
三言两语就把内阁愁眉不展多日的事情搞定了?怎么这么让人不敢相信呢?
魏相对着那个年轻人低语了一句,年轻人立刻出门了。
郑相回答玉锦兮的问题:“候城。牧哲可方便?”
玉锦兮:“方便,那地方我去过。”精神扫过石碑,估算了一下两地的直线距离,补充道,“从高仓到候城是吧?要求什么时候到?”
“越快越好。”
“给当地的官员?”
“这个由荣尚书决定。”
“行,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明天行吗?”
“我没问题,别人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见两个人一问一答,竟像是约着要去听一场戏吃一顿饭般容易,除了郭明生之外,都有些将信将疑。
这可怪不得他们,实在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会五鬼搬运术的人,不知道这个神仙法术是怎么玩儿的。
魏相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很快就理清了其中关窍:“内阁运粮的批文今日便可下来。此事由户部尚书荣世广全权负责,李海宝大人监理,郭明生担任护卫职责,点兵三百随行。所有人等明日卯正于德胜门瓮城集合。”
说完了,问玉锦兮:“牧哲可还有意见?”
玉锦兮道:“不要有闲杂人等,免得大惊小怪。”
魏相应了:“此事容易。”他们也不想有很多人去看热闹,要不然一看玉锦兮的神通,到时候赈灾的功劳算谁的啊?
玉锦兮又问:“我只管负责带人运粮对吧?”
魏相点头:“正是。”
别的事儿也不能让你管啊,你一个四夷馆教谕,就算是当过一年上林苑的典署,也没有处理这种大型赈灾政务的经验啊。
玉锦兮站起来:“成了,那就明日卯正德胜门见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
众人见她手下的东西一件件莫名消失,就连还燃烧着热炭的暖炉也不例外,不由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些信心。
玉锦兮对郭明生和李海宝道:“需要带的东西都让家里人预备好了,我晚上上门去取。”
郭明生立刻道:“路上用的就不用带了吧?”
玉锦兮嗯了一声,对李海宝道:“李兄也是,只带到了当地用得上的东西就行,路上的东西不用带,不过就是一天的功夫罢了。”
李海宝点头:“好。”
至于荣世广,玉锦兮不管了,反正魏相是肯定会嘱咐他的。
具体的细则,内阁还要商议一二,大家见玉锦兮摆明了不参与的态度,有人欣慰有人不甘,却见玉锦兮转头问郭明生:“我要走了,要不要带你一程?”
郭明生苦着脸道:“我还得点兵,牧哲兄你到我家说一声吧,让他们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我今儿晚上怕是回不了家了。”
玉锦兮笑笑,问李海宝:“李兄呢?”
李海宝摆手道:“我直接从宫里走,带的东西明儿拉到德胜门去,省得你再跑一趟。”
玉锦兮:“好。”
对着屋内众人拱了拱手:“各位,明儿见了。”
牧哲兄真是高人气质啊!郭明生心里暗叹,有些恶作剧般地看着那些阁老,尤其是首辅魏相。
几位阁老也不跟玉锦兮这种随意的态度一般见识,纷纷告别,在最后一个人说完明日再会之后,玉锦兮就一下子没了影子。
她要试验一下,紫禁城对于她随意进出有没有限制。
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不见,和物品的消失还是不一样的,屋内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呆立当场。
郭明生拼命把嘴角的笑压下去,躬身道:“下官告退。”
郑相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臭小子,你给我说清楚。”
自己女婿的耳朵,他想揪就揪。
郭明生立刻哎呦着求饶:“岳父大人,岳父大人,饶命,饶命。”
要说和玉锦兮最熟悉的人,众人之中自然是郭明生了。看他的表情,他对于玉锦兮的各种异常表现心知肚明,却还暗戳戳地看热闹,这耳朵是必须要揪的,命是必须不能饶的。
好在这里毕竟是内阁的办公场所,郑相也不好太过分,沉了脸道:“孽障,还不好好说来?”
郭明生揉着自己的耳朵,陪着笑道:“小婿虽然和牧哲兄关系好,不过他那本事也只晓得一二。这突然消失出现什么的,是他的一个小手段,人早就走啦。就咱们说话的这功夫,他都到家了。”
“人呢?”
接话的人却是荣世广,他刚急匆匆赶到,却没见到玉锦兮的影子。
郭明生急忙道:“荣大人,荣大人,您赶紧给家里人送个信,给您收拾东西。路上的东西就不用带啦,只带到了地方用的就成。”
趁着说话的机会,身子一扭,人便到了门外,眨眼就跑远了。
赶紧溜,跟这些老奸巨猾的阁老们在一起,他就是个被碾压的份儿!
还是牧哲兄好啊,说走就走了,谁也挡不住他。真是的,怎么自己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学不了这神仙手段呢?就算是不能娶亲他也认了。有个岳父有什么好的,嫌耳朵痒么?
也不知道牧哲兄现在有没有到自己家里跟自己的夫人说,还怀着身孕呢,会不会因为自己要出公差而担忧?哎呦对了,忘记提醒牧哲兄了,那一篮子杨梅还没拿到手呢,晚上定不能忘了。
赶紧干活儿,把兵点出来,他还能有功夫回家一趟。
郭明生火烧屁股一般急匆匆地点了三百兵将出来,简单说明了明日集合的地点时间,给了大家半天的假回家收拾东西,然后就急匆匆地回了家。
直奔娘的院子,明儿就要走了,得跟爹娘说一声,让娘照看着他夫人点儿。
一大家子都在,就连正害喜的二夫人也在,见他说了差事,面上虽有不舍,嘴里却都说这是个好机会,让他务必要好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