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指挥使司衙门内，指挥使闾丘声正低头看着一张纸，正是玉锦兮今日送来的情报。

　　他有些拿不准这份情报的真实性。

　　很简单，这份情报太详细了。详细到敌方有哪几部参与了战事，每一部的轻伤人数、重伤人数、死亡人数、残存人数都有极为精准的数字，连每一部在营地里扎营的位置都做了详细描述。和这些数字比起来，粮草的位置和数量，反而不是那么显眼了。

　　这么详细的情报，倒像是直接旁听了敌方每日的军情汇报记录下来的。

　　闾丘声自然不知道玉锦兮有个独特的本事，她还真是旁听了人家的会议，然后直接记录下来的。

　　玉锦兮立功心切，忽略了时间问题。闾丘声却是怎么算怎么怀疑，敌方刚退兵不久，按说这样的汇报只能在士兵们尽数回营之后才能进行，然后再从城外回到四门紧闭的城内，就算是飞鸽传书，也得需要一段时间。可看这时间，竟像是拿到情报之后马不停蹄送进来的。

　　若送情报之人真的是一名商人，那这个商人的本事也太大了些。

　　闾丘声吩咐亲兵：“看大福回来了没有？”

　　在衙门口站岗的都是他的亲兵，大福性子谨慎，送那个人回家，定然能看出些东西来。

　　亲兵立刻出门去迎，远远地就看到大福乐呵呵地回来了。

　　“快，大人找你呢。”

　　大福立刻加快了脚步，手里的油布包没有地方搁，往门口站岗的兄弟手里一塞：“别吃独食啊，等我回来还我。”

　　被同袍笑骂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地去了，玉家的东西真好吃，给的也多，他一路吃回来的，还剩下一半呢。

　　闾丘声看着他的油嘴皱了皱眉头：“去哪里吃酒了？”

　　大福急忙擦擦嘴：“没有，不敢。是那个姓玉的人给的吃食，说是他们自家做的。”

　　闾丘声若有所思：“如今城里粮草紧张，他玉家竟然还能有肉食随手打点？”

　　“不但有肉，还有好几种点心，都是热乎的。”大福道，“他从门后给属下随手拿的，看来是他来之前做的。”

　　“怎么不是家里有下人？”

　　“门是锁着的，他掏钥匙开的门。而且玉家货仓兄弟们老经过，一直是锁着门的，封城之前就都走了。”大福汇报。

　　“一个都没留？”

　　“一个都没留。”

　　闾丘声皱眉思索，是巧合还是提前知道了风声？

　　大福继续道：“属下看那门口落了好厚一层灰，的确是好多天没人住的模样。”

　　天已十分昏暗，能在那种光线上还能看出这些来，那灰定然不是一般的厚。

　　“召人议事。”闾丘声下令，今天收到的情报非同小可，他得找几个属下前来商议。

　　“找人盯着玉家货仓。”

　　大福领命而去。

　　闾丘声和几个属下幕僚对着玉锦兮送的情况分析了半天，也说不好这份情报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其中有一个将领却有一个新发现。

　　“大人，您还记得鞑子攻城之前，咱们收到的那些来历不明的纸条吗？”

　　闾丘声沉声道：“自然记得。”

　　当时有不少将领在各自的营帐中发现了鞑靼军队集结的信息，当时他们也争论了半天，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加派了人手，幸亏这么做了，鞑子果然在当日凌晨发起了偷袭。

　　事后大家曾后怕不已，若不是提前得到了情报，如今的沃难关怕是早就落到鞑子手里了。

　　偷袭不成，双方大军便在城下进行了艰苦的攻守战。沃难关已被围困十来天，不管对大月还是对鞑靼来说，都是一场极为艰难的战事。

　　“大人，您看。”

　　将领从靴筒里掏出一张纸条来：“属下觉得此事蹊跷，这张纸条便一直带着，没事儿就掏出来琢磨琢磨。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和今天大人收到的字迹，如出一辙。”

　　众人急忙探过去仔细观察，两下对照，果然一目了然，是一个人所写无疑。

　　闾丘声大喜：“看来此人是友非敌，果然有独特的情报来源。”

　　对众人问：“此人说是玉家的人，有谁知道玉家吗？”

　　几个将领纷纷摇头，他们对这些商人并不是很了解。

　　不过有人知道，一位亲兵道：“大人，这个玉家是蜀中的，在沃难关也做了不少年的生意了，还有自己的货仓呢。”

　　这些底层的士兵会在闲暇时候去逛边市，对于城中的商户知道的反而要比这些将领们多。

　　闾丘声立刻道：“立刻将此人请来。”

　　玉锦兮没想到指挥使竟会如此重视这份情报，士兵来敲门的时候，她都睡着了。

　　幸亏她是在门房进的空间，要是在外头，肯定听不见。

　　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刚睡着不久的时候。

　　玉锦兮睡眼惺忪地把自己收拾好，一边答应着，一边把门打开。

　　大福笑眯眯地一抱拳：“玉公子，咱们大人有请。”

　　这么早就睡觉，果然是个公子哥儿。

　　大晚上的把她叫去，看来沃难关的形势不佳啊！

　　玉锦兮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利落地上了马，这个被人请去的待遇果然不一样，还有马骑。

　　多年不曾骑马了，不过这种本事就跟骑自行车一样，就算是多年不骑，给辆自行车立刻骑了就走。

　　玉锦兮骑马的本事其实是上辈子练出来的，好歹这副身体虽然没有肌肉记忆，可胜在年轻，动作敏捷，刚开始上马还有些生疏，骑着走了几步就没问题了。

　　大福刚开始还担心这个公子哥儿不会骑马，见她动作虽然生疏，却也没有走形，便放心地让马小跑了起来。

　　大冬天的，大晚上的，骑马真不是个好体验，好冷。

　　玉锦兮抖了抖，把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些。幸好沃难城不大，从玉家货仓到指挥使衙门也不算太远，没多长时间就到了。要是时间再长些，她非得被冻成冰棍不可。

　　饶是如此，等她下马的时候，一双手也已经冻僵了。

　　一边搓着双手，一边跟着大福往衙门里走，一心只盼着赶紧到暖和的屋子里去，对大福几个亲兵投过来的不屑目光视而不见。

　　她的优势可不是体能，就不跟这些糙汉子比谁更抗冻了。

　　一个年轻的将领在屋门口迎接，玉锦兮有些吃惊，这么礼遇她？

　　将领见到她，快步走下台阶，拱手道：“可是玉公子？”

　　玉锦兮也还了个抱拳礼：“不敢，正是在下。不知将军是……”

　　将领一笑：“本将为指挥使大人麾下郭明生是也。”

　　“郭将军，在下蜀中铜庆玉锦兮。”

　　玉锦兮也正式通报了姓名，心里却有些纳罕。军中的将领什么时候这么礼贤下士了，居然对着她一个平民百姓主动说出姓名来？

　　“玉公子，请。”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玉锦兮谦让着，和郭明生一起进入值房，一进门便略有一惊，这么多人？

　　七八个将领齐齐看来的压力还是有一些的，玉锦兮下意识地微微一笑，一抱拳：“铜庆玉锦兮，见过各位将军。”

　　“鞑靼军队已集结数万人。”

　　一个将领低声道。

　　玉锦兮失笑，接口道：“今日夜间三更做饭，四更集结。”

　　正是她当日在纸条上写的话，怪不得受到如此礼遇，原来是人家知晓了她的身份。

　　闾丘声道：“玉公子请坐。”

　　“谢过大人。”

　　玉锦兮欠了欠身，在门边最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亲兵立刻送上茶来。

　　玉锦兮道了谢，捧着茶杯取暖，真的好冷。

　　军中将领大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闾丘声直接问道：“不知玉公子从何处得到的鞑子军情。”

　　玉锦兮把茶杯放下：“我玉家和鞑靼那边的生意往来已有多年，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此军情在下确保为真实的，并且能为大人继续刺探。”

　　并没有说自己的情报是从何处来的，事实上也没法说。

　　闾丘声只不过是试探，见她避而不谈，便问道：“玉公子第一次给军中送情报的时候，可没有署名啊。”

　　玉锦兮微微一笑：“当时只不过是想着身为大月人氏，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玉公子尽的可不是绵薄之力，能在我大营中来去自如而不惊动一人，玉公子这本事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玉锦兮心里咯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不该承认身份的。

　　不过她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大不了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好了。

　　她把茶杯托在手里，五指合拢再张开，手里的茶杯便消失不见。

　　屋内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只见这个年轻人双手互搓一下，左手伸出，一只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突兀地出现在她的手上。五指合拢再张开，又不见了。

　　众人死死地盯着她的双手，只见她右手伸出，在桌子上一摁，那茶杯便端端正正地出现在了桌面之上。

　　玉锦兮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道：“在下只不过会些不入流的方外之术罢了，顶多为大军送些东西，别的却是不能了。”

　　我对你的大军不感兴趣，你就不用担心我哪天会突然冒出来刺杀你了。

　　她的言外之意大家都懂，只是江湖上的把式他们也都见过，却没有一个像她这般信手拈来的。

　　闾丘声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玉锦兮，若目光可化为实质，玉锦兮毫不怀疑自己身上如今已经多了两个窟窿。

　　闾丘声的一位幕僚比较了解他，便张口道：“玉公子便是用这方外之术探听到鞑靼的军情的？”

　　玉锦兮不置可否地一笑，继续王顾左右而言他：“我玉锦兮虽然只是一介商贾，却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有边界稳定，边市重开，我玉家才能重开沃难关的商路。为表示我玉家的诚心，刺探军情也好，军粮运输也好，千里送信也好，自会全力以赴。”

　　幕僚见她油盐不进，提出的三项帮助又个个直击核心，不由凛然。

　　何止是他，屋内将领，包括指挥使闾丘声在内，也都个个骇然地看着她。此人莫非是他们肚内的蛔虫，竟然知晓时下大军所面临的最大困境。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两军交战，若对方的动态被己方随时掌握，便占了许多胜算。若玉家能够继续提供如今日一般详细的敌方动态，何愁不胜？

　　鞑靼来势汹汹，大月军队虽然提前被她提醒，没有让鞑子在偷袭中占了便宜，可城中的粮草如今的确已经捉襟见肘了。

　　主要是沃难关有边市，又承平多年，商户往来不绝，大军的粮草向来是半月一送，如今被困十来天，可不已经快要草尽粮绝？若玉家能将粮草运输而来，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求援的信也已经送出，可至今没有援兵到达，也不知道那些传令兵是不是已经被鞑子杀了，还是周围边关将领见死不救，可若是把沃难关遭袭的事情上达天听呢？一纸军令下来，何愁没有援军？

　　这个玉公子，就像是可着他们的心坎儿说的这番话！

　　众人的心都蠢蠢欲动起来，若玉家果真能够做到这三件事，哪怕只做到其中一件，便能解沃难关之困。

　　闾丘声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脸上阴晴不定，这个玉家，这个玉锦兮，怎么会如此清楚沃难关如今的困境何在？

　　刺探军情、运输军粮、千里送信，没有一个能容易办成的。玉锦兮只不过是一介商贾，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或者说，他怎么会有如此财力、人力？

　　如今的沃难关，可是被鞑子团团围住的。

　　闾丘声不由问道：“你能保证万无一失？”

　　玉锦兮淡笑：“在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你的人头，本将拿来无用。”

　　“若是加上我玉家阖族的性命呢？”

　　“本将无法确认你的身份。”

　　玉锦兮坦诚地道：“将军说的也对，玉家远在蜀中，在沃难关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阖族性命跟我的项上人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将军谨慎，在下也能理解。不如这样，将军派心腹之人伴在下左右如何？”

　　闾丘声眯了眯眼睛：“哦？你不怕你玉家的渠道被我获知了？”

　　玉锦兮浅笑：“将军何不试试？若我玉家的渠道被探知，就当我玉家为大月百姓所做的贡献了。”

　　闾丘声：“若真如此，我定不会亏待了你玉家。”

　　玉锦兮抱拳：“那在下就谢过大人了。我玉家是做生意的，讲究个和气生财，互利互惠。在下也不求别的，只求大人能把我当成个小小兵卒，论功行赏便是。”

　　这才对，哪有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