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人华一口咬定光禄寺的人办事不讲究，放出话来说不把以前的事情说清楚，这事儿不算完。

　　头儿都这么说了，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跟风。蕃育署的事情早就传开了，人家为什么早早地就放假了啊？还不就是死咬着大月律例不放？

　　都是上林苑监的人，凭什么咱们就得多吃苦受累？

　　上官不说话也就罢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可上官都说光禄寺不地道了，那咱还等着做什么？挽起袖子就得上啊，这事儿必须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啊说清楚？光禄寺的大使就是个跑腿儿的，一见说好话没用，直接就捅到了上官那里。

　　光禄寺这些年吃拿卡要惯了，又是上级衙门，鼻孔习惯性地朝天，一听上林苑监居然敢奓刺儿，立刻层层上报，一直报到了少卿邢华志那里。

　　邢华志心里一咯噔，就知道蕃育署开了那个头儿之后，剩下的事情不好办了。

　　这事儿他也兜不住，不过好在他听了魏相的话，提前做了准备。光禄寺每回采买的东西不少，立刻召集了手底下的人，先把任务安排下去再说。

　　光禄寺的官吏们满四九城买牛羊猪肉去了，邢华志在自己的值房里细细地想了想，还写了个条陈，这才去请见光禄寺卿路炳祥。

　　刚办完冬至大宴这件大事，路炳祥正在屋里庆幸没出茬子，就被邢华志泼了大大的一瓢冰冷井水。

　　问过了采买的事务已经有了着落，一颗心暂时安定下来。但这事儿不解决不成，别的东西都好说，市面上就有卖的。大不了他们今年少沾些油水，拿钱去买就是。可是这牛肉却不成，大月明令禁止屠杀耕牛。市面上就算是有牛肉，也不是好牛肉，而且一放出去就被许多人家抢购了去。

　　光禄寺这个时候若是也加入抢购的行列，岂不就是把自己的把柄硬递到别人手里？快到年底了，督察院的御史们都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盯着文武百官的错处好完成任务呢。

　　路炳祥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得找上林苑解决。

　　哪怕拿银子买呢，也不能把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那他这个光禄寺卿也就干到头儿了。

　　只是上林苑监正才正五品，让他一个从三品的光禄寺卿亲自出面？这也太掉价了。

　　路炳祥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正满脸关切的邢华志，有了主意。少卿的官职也是正五品，两个人官职相当，软话硬话都好说。邢华志又是个能干的，这事儿派他去正合适。

　　邢华志欣然领命，只是今儿是走不成的了。上林苑监的几个衙署都在城外，一来一回就是一天，事情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快要散衙的时候了。

　　正好，他直接去了魏相府。

　　魏相一听又是玉锦兮引起来的事儿，有些想骂人，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消停点儿呢？好好的放什么假？吃的又不是你们家饭！

　　他这么特立独行，不管不顾，这是准备当个孤臣？

　　也是，他那玉萃斋日进斗金，自是不缺钱的。别人做官要求名求利求个封妻荫子，他只需要求名就够了。没准儿还盼着把这个官职给丢了呢，有郭家当靠山，他多少钱挣不来？

　　就算是没有了郭家，凭借玉萃斋如今闯出来的名气，也足够他逍遥自在的。

　　对付这样的人最是不智。

　　魏相当机立断，对邢华志道：“就依了路炳祥的主意，拿钱买上林苑的肉牛。这几年他也得了不少好处，这个位子也该换换人了。”

　　书房里的人都挺高兴，有几个官职差不多的就在琢磨是不是要争一争这个位子。光禄寺的油水太足了啊！

　　邢华志知道该怎么做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马车去了城南的上林苑监。

　　伍人华正在看蕃育署的值班表呢，这是他刚派人去取的，准备拿来借鉴借鉴，推广到整个上林苑监去。

　　听说光禄寺又来人了，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地问：“谁啊？不见！”

　　小厮深知自家大人的脾气秉性，急忙道：“大人，这人是个官儿，嗯，跟您一般大。”

　　伍人华眨巴眨巴眼睛，居然来了个少卿？虽说和自己一般品级，可人家毕竟是上级衙门，那就见见？

　　一见来人，认识。

　　伍人华是个大老粗，还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那种，虽然也当了好几年的官儿了，可和文官说话还是不习惯。既然来了个认识的，他就直接开门见山地把上林苑的打算说了。还是那句话，你得把以前的事儿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这事儿不算完！

　　邢华志陪着笑道：“这事儿我去查了，是手下人办事不利，竟是没有把账给报上来，这才让上林苑监吃了亏。账目我已经督促人去查了，自然是有交代的。只是光禄寺的事务繁杂，管账的那个最近又没了爹，丁忧回家守孝了。伍大人大人大量，且缓几天如何？”

　　伍人华问：“缓几天？”

　　邢华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没被他这句话憋死，心有余悸地放下茶杯，竖着三根手指头道：“三天，三天即可。”

　　伍人华道：“成，那你三天之后再来吧。”

　　邢华志长吸了一口气：“伍大人说笑了。”

　　伍人华：“我没说笑，我向来有一说一，从不说笑。”

　　邢华志深呼吸：“账目的事情咱们先暂时搁置。昨儿光禄寺的人去良牧署空手而归，只好在市面上胡乱买了些对付着，也不知道今儿尚膳监那边有没有怨气。若是不好，就连陛下怕也要受些苦。伍大人是陛下潜邸旧臣，最是忠心为君的。咱们一码归一码，陛下的饮食还是得靠伍大人不可。”

　　伍人华得意地道：“那是自然。陛下爱用什么，谁都不如我知道的清楚。”

　　邢华志一拍巴掌：“着啊！就是这么回事儿！所以啊，伍大人，您看这肉食，是不是先供着？”

　　伍人华立刻摇头：“不成，以前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粗人，邢华志表现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耐心：“怎么没说清楚呢？刚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三天，三天之后光禄寺就把账目弄出来了。”

　　伍人华：“弄出来之后呢？多余出来的那些东西呢？你们给退回来吧！”

　　邢华志：“……”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这就是个粗人！

　　“伍大人说笑，呃，不是，那些东西呢，早就被吃了，这也退不回来啊。”

　　伍人华一瞪眼：“那你说这怎么办？别想赖账啊！你们要是赖账，我就找陛下去！”

　　你是三岁小孩儿么？动不动就告状！

　　邢华志艰难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怎么会赖账呢？我堂堂光禄寺怎么可能赖账？”

　　“那你们什么时候还账？”

　　“这个，就是吧，伍大人，您呢，是上林苑监的监正，整个上林苑都在您手里，您说了算。可我不成啊，我只是个少卿，头顶上还有人压着呢，什么时候还账，我说了真不算啊！”

　　伍人华：“啊？敢情你做不了主啊？那你还在这里说这么多？慢走，不送！”

　　邢华志：“哎呦，我的伍大人啊，您这脾气，哎，您别走啊，咱们好好说，好好说。”

　　伍人华：“不说了，反正你们什么时候把赖的账还上了，什么时候再说接下来的事儿。不对，没有接下来的事儿了，我们上林苑监今年的岁赋早就交足了数了，还超了好些。”

　　邢华志：“伍大人您留步，留步，想想陛下，想想陛下，不能让他老人家吃不舒坦不是？外头的牛肉不成啊，跟咱们上林苑养的肉牛差远了。不能让陛下受这委屈不是？伍大人，您可是潜邸旧臣。”

　　伍人华还真的停住了脚步：“忘了告诉你了，陛下不爱吃牛肉！”

　　邢华志傻眼。

　　等醒过神来才发现，伍人华早就没了影子，而自己都已经出了上林苑监的大门了。

　　马车走出去老远之后，邢华志才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个伍二虎！”

　　伍二虎不是伍人华的外号，而是他的原名。朝堂之上人人皆知，是他在任上林苑监正之前，光熹帝给他改的。

　　邢华志没有跟这样一根筋的人打过交道，这一次打过交道之后，就更是坚定了以后一定要躲着这位走的决心。跟这人说话，太累太憋屈！

　　不过粗人也有粗人的好处，邢华志在马车还没走到城门的时候就想清楚了下一步的计划。不是说陛下不爱吃牛肉么？那他就原话传达就是了。

　　至于那个账目的事情，呵呵，这事儿可不归他管。

　　于是路炳祥得到的消息就是，伍人华说了陛下不爱吃牛肉，这牛肉的事儿上林苑不管。

　　路炳祥气个倒仰：“这是爱吃不爱吃的事儿吗？天子的吃穿用度自有规矩，和王爷能一样吗？这个伍二虎，这是还把陛下当成以前的王爷对待不成？！”

　　再说了，陛下不爱吃，不等于一口不吃，更不等于娘娘们不吃，更加不等于光禄寺可以不买牛肉！

　　这个伍二虎，真是又二又虎，要被他坑死了！

　　光禄寺的大小官员们一下子就忙碌不堪起来。没法子，上林苑监罢工不干活儿了，他们不能。皇宫里几千口子人呢，品级低的宫女太监能对付，陛下娘娘们可不能对付。

　　玉萃斋的生意突然火爆起来，比往年的火爆还要火爆。原本只是门庭若市，如今已是摩肩接踵还不见得能挤进去了。

　　好在玉锦兮这半个月虽然值班，却也只是时不时地露个面就成，铺子里的事情还能管一管。光禄寺他们都敢不买账了，别人自然也就很知机地不去麻烦他们。就是麻烦他们也没用，蕃育署如今就几个人值班，一问能不能买些大鹅，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典署大人说了，要与民生息。你别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没有，不卖。

　　不过几天，就连想去偷个巧的人也没有了。蕃育署门前冷落，只有一群麻雀落在大门外头的草地上啄草籽吃。

　　玉锦兮就把大部分心思放在玉萃斋的生意上，只是别的好说，肉牛她也不多。

　　光禄寺一买就是整头牛，有时候还要两头。牛和鸡鸭不一样，这玩意儿它长得慢。要想长成出栏，至少两年。这可不是现代，牛吃的是草和粮食，不是饲料。

　　玉锦兮在沃难关那边弄到的肉牛本就不多，牛太能吃，她怕养多了，把草地给啃秃了，因此就保持着四五头的水平。自家养着慢慢吃是够了，可要供应光禄寺，是万万不够的。

　　可是牛贵啊，光禄寺可是拿现银买的。

　　玉锦兮问光禄寺来买菜的大使：“如今的肉牛，这么难买了么？”

　　大使叹道：“可不，以前沃难关的边市开的时候，还能有鞑子那边的肉牛过来。如今没了边市，可不就见不到了。”

　　要不大长公主家的婚宴上了牛肉，就被御史盯上了呢？如今要想吃好点儿的牛肉，除了上林苑，别的地方都没有！

　　玉锦兮心动了，边市还没开啊？牛肉是紧俏商品啊？得，这样。我这儿呢，只有十几斤牛肉了，你们要不要？

　　十几斤牛肉也是牛肉，大不了只给有数的那几个主子上就是了，大使自然说要。

　　至于整牛嘛，玉锦兮有办法。

　　大使一听她说有办法，都快哭了：“玉大人，真是感激不尽啊。没有整牛不成啊，过年的时候还得祭天呢！”

　　一把扯住了玉锦兮的袖子：“玉大人，您有本事，能给我们光禄寺多弄几头来不？整牛啊，一定是整牛。祭天必须得用整牛！对了，还得要牛犊，纯色的。祭天讲究多，不是纯色的牛犊不成啊！”

　　“这么讲究？”

　　“可不就是。别的都罢了，就是这祭天的不能含糊，玉大人，您能弄来吧？您肯定能弄来！”

　　玉锦兮只好表示尽力而为，主要是大使都快感激得要给她跪下了，再不发话她怕人家真给她跪下。

　　好在祭天还早，她还是有时间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人家在她这儿可着实买了不少东西啊！

　　大客户给些方便什么的，应有之义啊，应有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