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计短三人计长，青山和帆悬虽然是下人，读书不多，但也是和玉锦兮去过许多地方的人。尤其是青山，那么大一个玉萃斋，他和客路两个年轻人能够撑下来，这本事便也练得差不多了。

　　鉴于玉锦兮前一段日子在候城树立了不大不小的名头，青山觉得还是要让那些流民知道，那个能够将人送回家的仙人又回来了。

　　帆悬就问：“知道大人本事的人多么？”

　　青山乐呵呵地：“不知道也不怕，咱俩是干嘛的？”

　　玉锦兮补充：“穿好些，驾了车出去。嗯，顺便再带些炭，带些地瓜土豆。”

　　青山眼睛大亮：“对，就这样！”

　　说干就干，几个人商议了细节，立刻分头行动。

　　玉锦兮负责神出鬼没，在城里城外分别现身几次。为了不把人吓坏，特地找离人不远不近的地方现身。比如在城外某个山坡上牵着头驯鹿慢悠悠地走几步啦，在粮仓的屋顶上坐上一会儿啦，乃至在某个破庙的后院生堆火烤个地瓜啦，每次确保有三五个人发现就离开，连那地瓜都没拿。

　　从破庙里哆哆嗦嗦出来找柴火的两个流民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后院里多了一堆火，还有隐隐约约的甜香气息从那火堆里传来。

　　其中一个怀疑地问：“刚才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另一个就道：“好像是。哎呀，自然是，要不然这火是怎么升起来的？”

　　第一个一拍大腿：“这是谁偷了咱们的柴火？！”

　　第二个也意识到了：“没错，定是来偷柴火的贼！”

　　两个人急忙扑过去，趁着那柴还没烧干净，赶紧灭火。如今的柴火也是稀罕物，他们可是费了老鼻子劲才弄到的。被人偷着用了些，他们就会少用些，没准儿就会冻死一个两个的。

　　灭着灭着，两个人就发现了其中蹊跷。

　　“这不对啊？这是什么？”

　　一个人从炭灰里挖出一个灰扑扑的东西来，捏一捏，软的，还没软透，里头还有些硬。

　　另一个使劲嗅了嗅，惊喜地道：“甜的！”

　　可不，那个人手底下没数，把这灰扑扑的一团捏破了个口，一股子甜香立刻袭来，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这东西能吃不？这到底是啥啊？”

　　撕开两半，里头居然是鲜亮的橙色。

　　甜香之味更加浓烈，热乎乎的冒着热气，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另一个着急了：“管它是什么呢！这么好的味道，定是个好东西！”

　　夺了一半过来，忙不迭地往嘴里塞，就算是有毒他也认了，好歹是个饱死鬼。

　　也不嫌烫，嘶嘶哈哈地咽了下去，只觉得满口甜香，浑身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被虎口夺食的那个也不管了，把剩下的一半也往嘴里塞。这东西的味道太浓了，要是不小心被里头的人闻到了出来抢怎么办？

　　为了快速烤熟，玉锦兮往里扔的地瓜不大，被两个人一人一半分了去，也不过就是三四口就下了肚，哪里够填饱肚子的？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蹲下身子，在剩下的炭灰里死命地翻捡了起来。

　　其中一个手快，真的让他又翻出一个来，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连外皮也来不及撕开。

　　剩下的那个就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见面分一半，要不然我就喊人！”

　　那个没法子，只好掰了一小半给他，占了个先机，好歹在同伴吃完之前，把手里的东西吃光了。

　　一手往嘴里塞，另一只手还在炭灰里扒拉，哪里还有第三块？

　　两个人遗憾地叹口气，不甘心地又扒拉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倒是手上多了几个燎泡。

　　两人极有默契地什么也不说，只抱了柴火回前头去了。

　　有人就抱怨：“怎么花了这许多功夫？”

　　两人也不解释，只闷头把柴火一放，躲到角落里去了。

　　外面能冻死人的天，能被派出去找柴火的人，在这个小庙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庙虽不大，却是聚集了好几个村子的人。他们村来得早，里头又有不少壮劳力，这才能够稳占一间最好的屋子。供桌早就被他们劈了当成柴烧，那神像得亏是泥胎的，否则怕也逃脱不了被烧的命运。

　　外面响起来交谈之声，一个年轻的声音道：“青山，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吧，天还早着呢。”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也不大：“成，也让骡子歇一会儿，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冷？”

　　“大人说这地方就是这么冷的。管它呢，反正咱也待不了几天，事儿办完了就回京了。”

　　庙里的村民们交换着眼神，有的人目中已经有了丝狠厉之色。

　　外地人啊？有骡子啊？肯定有钱！

　　外面的两个人还在讨论要不要把骡子卸下来，一个说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别费事儿了，一个说好歹也让骡子歇一会儿。两个人商量了几句，到最后也没商讨出个主意来，反而从车上卸了些东西下来。

　　听那声音，还挺沉。

　　一个村民就压低了声音道：“三大爷，我们哥儿几个出去看看吧？”

　　三大爷半眯着眼睛，小声道：“瞅准喽，别大意。”

　　“必须的！”

　　几个小伙子站起身来，往庙门口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躲在墙后听外面的动静。

　　庙门口的台阶下，一辆骡子拉的大车正停靠在门墩儿处，两个穿了皮袄的年轻人正搬了一袋东西往下放，地上已经有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了。

　　那个叫青山的还嘱咐：“轻点儿，这可是好东西。大人说这玩意儿别看不起眼，一亩地能打三四千斤呢，能多养活好些人呢。”

　　另一个就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地瓜，地底下长的。帆悬你跟着大人的时间短，不知道。这地瓜啊，大人今年的时候让蕃育署的农户们种过了，把那些穷鬼乐得啊，都给大人磕头叫菩萨了。”

　　帆悬却不服气：“谁说我不知道？我今年春上就跟着大人了！”

　　青山一拍脑门：“可不是？我糊涂，竟把这个给忘了。”

　　帆悬小心地把地瓜放下，继续问：“你说大人让咱们把这么死沉死沉的东西拉到城外来，是干什么啊？”

　　青山乐呵呵地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大人可不是一般人，那是神仙下凡，来拯救万民的。这东西啊，大人说要分给那些流民做种子，让他们回家种上，也免得粮食不够吃再饿死。”

　　“哟，真的啊？”

　　“那还有假？”

　　“咱们大人真是活菩萨！”

　　“那是。得了，我看这庙也能放些东西，都搁这里吧。大人说了，佛度有缘人，就看谁有这造化了。”

　　“啊？大人不是说让咱们多放几个地方吗？”

　　“你瞧瞧这天儿，瞧瞧咱家这骡子，再瞧瞧咱俩这德行，你不嫌冷啊？快放，都放后头庙里头去，免得冻坏了。大人还说让咱们到城里找那些领了粮食的呢，说要送他们回乡。”

　　“可这东西别人也不认识啊，万一让人当土坷垃扔了呢？”

　　“要不怎么说有缘呢？这东西咱家有的是，扔就扔了。再说大人那本事，没准儿明儿就来看一遍，要是没人拿，就收走了也说不定。”

　　“成，听你的。”

　　一袋又一袋地瓜被从车里卸下来，两个年轻人越来越懒，到最后居然不管了，只赶了车走人。

　　躲在墙后头的一个村民沉不住气，捅一捅领头的那个：“二哥，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二哥一瞪眼：“你还想咋地？”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旁边有个拉了拉他的衣角：“四哥，我想起来了，这俩人嘴里说的大人，应该就是前些日子从京城来的那个大人。”

　　四哥皱着眉头：“哪个？”

　　那人解释：“就是那个不花钱送人回乡的那个，有神仙手段的那个。”

　　四哥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不是咋地？！我也想起来了！”

　　二哥把头伸出去，早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五六口鼓鼓囊囊的大口袋在当地。

　　“搬进去！”

　　几个小伙子都窜了出去，都是颇有力气的主儿，一人扛了一口回了庙。

　　三大爷满意极了：“这么快就得手了？”

　　“没下手。”二哥把外面的事儿讲了，把自己几个人的推断也说了，到最后还给了个建议。

　　“三大爷，咱们回去吧？我娘她们也不知道咋样了。”

　　这个村子的人和其他村的不一样，老弱妇孺都留在了村里，只有壮丁们出来挣命，把剩下不多的粮食全都留在了村子里。

　　三大爷不过四十来岁，是领头的。

　　这些人仗着年轻力壮，在和其他村械斗的时候就占了不少便宜，抢粮食也好，抢做工的机会也好，愣是一个都没少地活了下来。

　　三大爷却自有打算：“别着急，咱们明儿进城，先去领了粮食。那人不是说要把领了粮食的人送回去吗？咱们都是壮劳力，每人能领五斗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不要白不要！

　　三大爷打开其中一个口袋，皱着眉头问：“这玩意儿叫地瓜？”

　　二哥：“嗯呐，我听着那俩人说的，就是这个名儿。”

　　三大爷拿出一块来仔细端详，原先抱柴火的那俩脖子缩了缩，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这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吃啊，更不知道怎么种了。靠谱不？”

　　“掰开，掰开看看！”

　　“说是在地底下长的，是不是埋进去就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出着各种各样的主意。

　　三大爷把手里的地瓜递给二哥：“你力气大，掰开看看里头啥样儿。”

　　二哥双手抓住地瓜，咔嚓一声就把它掰成了两半，露出里头鲜黄的瓤来。

　　三大爷疑惑地接过来闻一闻，又咬了一小块嚼了嚼，咧开嘴笑道：“甜的！”

　　抱柴火的一个躲在人后头，说了句：“三大爷，您放在炭灰里烤烤试试。”

　　三大爷点头：“是个主意。”

　　把火堆扒拉了扒拉，把那两半地瓜埋进了炭灰里。

　　众人一边耐心地等着，一边讨论。

　　“生的都是甜的，熟了会不会更甜？”

　　“这么大块，不好熟吧？煮了是不是也成？”

　　“嗯，煮好，得削成小块煮，应该更好熟。”

　　“跟菜瓜大米混在一块儿煮没准儿也成。”

　　“哎呦三大爷，要是咱们明儿领了粮食，那大人直接就把咱们送回家咋办呢？这地瓜就撂这儿了？”

　　“你傻啊你？能撂这儿吗？咱们这么多人呢，一人揣几块不就揣走了？”

　　“你才傻呢，这玩意儿不是说产量高么？一人揣几块回去，还不立刻就吃了？还怎么留种？”

　　“那你不会不吃啊？”

　　“这么香，谁忍得住？”

　　可不，就在众人的纷纷议论声中，屋子里的甜香气息越来越浓了。

　　抱柴火的那俩互相瞅了瞅，都不由产生了些后怕，今儿在后院的人，莫非就是那个有神仙手段的大人？

　　哎呦娘哎，得亏二哥他们没冒冒失失地出手，这要是得罪了仙人，他们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还能有喘口气儿的没？

　　众人自然不知这二人腹内大戏，等那地瓜的甜香味道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沉不住气，纷纷问道：“熟了吧？”

　　“别给烤糊了！”

　　“差不多了吧？”

　　三大爷很显然也失去了耐心，把那两块地瓜扒拉了出来，一看外层已经焦黑，众人便是一惊。

　　“糟糕，糊了！”

　　“快看看，看看！”

　　二哥手快，也不嫌烫，两只手飞速地倒换着，把其中一块又掰开来。

　　众人惊喜不已。

　　“没糊！”

　　“好着呢！”

　　“真甜啊！”

　　“真香！”

　　三大爷伸出手去，把那两块地瓜掰成小块分给众人：“尝尝。”

　　烤地瓜的味道立刻征服了所有人。

　　“好吃！”

　　“好吃！”

　　“真好吃！”

　　抱柴火的那俩也分得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抿了抿味道，心照不宣地瞅了瞅对方，就是这个味儿没跑了！

　　三大爷哈哈大笑着：“成了，每家分几块，都别吃，留着做种子！”

　　二哥立刻把剩下的地瓜尽数倒在地上：“三大爷，您过过数。”

　　三大爷就一五一十地数了，又算了算村里的人口，每家都分得了四五块，有那没来的，让亲近之人捎回去。

　　三大爷指挥着众人：“都藏好了，藏好了。这可是咱们村的宝贝，可不能让外人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