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能完全听懂老师的地方普通话,第一天上课,顾衡有些地方跟不上。下午两节正课之后,学校还有两节专门安排给学生做作业的自习课,别人都在奋笔疾书,顾衡却只能咬着铅笔,对着作业本发呆。
“怎么啦?不会做?”他的同桌,一个个子高大,眉毛特别浓密,看起来有些凶相的男生,突然把自己的作业本不容分说地推到他面前,“我已经写好了,你先看我的吧。看完了,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哦。”顾衡懵懵地接过本子,看一看,想一想,直到题都做完了,还觉得这一幕有点不真实。
没想到这个男生样子看着酷酷的,对人却这样热情,虽然行为有点唐突,却难掩率真和诚挚。直到很久以后,顾衡才知道,这种气质有一个专门的词语来形容,叫做“江湖气”。
顾衡很喜欢江湖气。很久的很久的以后,他认识了四个姐弟,虽然姐姐简宜清既不热情,也不直率,甚至是高冷而矜持的,但从她对待三个弟弟的态度上,顾衡还是看到了那份隐藏在强硬背后,被藏得很深很深的柔软。顾衡觉得,这种侠骨柔肠,也算是一种江湖气。
那时候的日子可真是好啊!有慈爱的父母,有要好的朋友,还有情窦初开时朦朦胧胧、心怀倾慕的女孩儿。他们甚至还约好了,将来要去同一个城市念大学,一个学音乐,一个学化学。
可是这一切都在中考之后的那个下午,化为了一场灰烬。
那天下午,顾衡刚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自我感觉考得不错,从考场出来就兴冲冲地直奔家门,想让父母先安安心。结果刚到小区门口,他就被人一把夹住,强行掳走了。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从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里面突然钻出来,对准他的后颈就是一手刀,砍得他当场失去意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有个年轻人坐在他的对面,二十出头的样子,斯斯文文,长得还挺好看,言行举止间却透着怪异,好像脑子有些不正常。
见他醒了,那人张口就说:“事情紧急,没工夫跟你寒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了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却都是真的。我希望你能够面对现实,尽快接受已经发生的事。”
然后,他就说出了一番完全不可思议的话。
他说,顾衡和他的父亲都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神秘家族的后人。这个家族每代都会出一个天赋异禀的子孙,能够控制一切金属,所以被称为“驭金者”。顾衡的父亲就是这一代的驭金者。
十几年前,顾衡的父亲与人结了仇。这些年来,仇家一直在暗中追查他们,伺机报复。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的仇人已经得手了。”黑衣人看着他,一脸怜悯,“你的父亲和母亲都已经过世了。我把你劫到这里,是为了救你一命。”
“大哥。”顾衡咽了一口口水,努力调整情绪,以免自己显得太紧张,“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看你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好像有点不舒服。你看,是不是让我陪你先去趟医院?”
黑衣人脸色一沉:“我不是精神病。你要是不相信我,就自己看看新闻吧。”说着,他把手机掏了出来。
顾衡接过一看,上面是一条“某小区突发惨祸,一家两口坠落阳台意外身亡”的消息,那地址豁然正是自己家的。再一看现场图片,两名死者身上所穿的衣服,也和他早上出门时,看到父母身上穿的一样。
“这不可能!”顾衡觉得自己的头好像一下子炸开了,耳边全是“嗡嗡嗡嗡”的杂音,眼前也一片模糊。他定了定神,又颤抖着双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新闻网页一看,没错,也有同样的消息。
“你是十二月的生日吧?”黑衣人突然说,“还有半年,你就要满16岁了,到时候,你的天赋也会苏醒。我刚才说的话,有一半你已经验证过了。只要再等半年,你就能验证另外一半。怎么样?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可以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改名换姓,保住你的小命。”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顾衡抬起头,死死盯着对面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
对方对他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还摆出了一副早已经准备好要回答的姿态,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我叫陶浅,是刚刚杀死你父母那个人的弟弟。”
“原来是这样。”安琪一下子叫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样是怎样?你什么意思?”齐霁诧异地望着她。
“姐姐的意思是,难怪她会调查出那样一份资料。”唐多摇摇头,“这个误会可大了。”
“什么资料?”齐霁问安琪。
“你的背景资料。”安琪转身从书桌上拿过一份文件,递给齐霁。
齐霁接过来一看,顿时忍不住叫起来:“你调查我?”
安琪有点尴尬:“谁让你那时候非要插手我的事?我也是没有办法。”
齐霁翻看着那份文件:“嚯,够专业的啊,连我和浅哥刚到美国时侯的经历都有。那个时候我们整天东躲XZ的,恨不得一个月搬三次家,有些事情连我自己都忘记了,难为你居然还能够查出来。”
“衡哥。”唐多突然说,“所以说那个时候你突然失踪,是被陶浅带到美国去了?”
齐霁点点头:“那个时候我才十五岁,先是遭逢大变,家破人亡,然后又听说自己不是普通人,还有半年就要变身,最可怕的是,我甚至还有个仇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来杀我,我要怎么去面对这一切呢?浅哥愿意带我走,我当然就跟他走了。”
“可是你这么一走,却把姐姐害惨了。”唐令说,“你不知道,她那个时候简直像是发了疯一样地找你,为了你,甚至还破天荒地去求助爸爸妈妈,却连半点儿消息都没有打听到。”
“而再过半年之后,她就顾不上我了,是不是?”齐霁说。
“你怎么知道?”安逸瞪大了眼睛。
“她只比我小8天,我天赋觉醒的时候,她也应该差不多了吧。我是过来人,自然明白那种变化会带来多大的心理冲击。”齐霁叹了一口气。
“不止是这样,而且就在那之前几天,我们的父母也突然过世了。”唐令眼含怒火,“是飞机失事,尸骨无存。”
“难道说……”齐霁惊呼起来。
“没错,就是他,陶白。”唐令和安逸咬牙切齿,异口同声。
“所以你可以想像,我在拿到这份资料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安琪缓缓说道。
齐霁看着她:“你以为陶浅就是陶白,是杀死叔叔阿姨的凶手,而我也是他的同伙?”
“对。”安琪点头,“父辈的事情,父母生前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我们都是在看了他们的遗嘱以后才知道的,所以对于陶家的事情,我们知道得也不多。甚至在你刚刚讲那个故事之前,我们都不知道,陶家竟然有两个儿子。”
“驭天者一代只能有一个人。”齐霁说,“陶家这一代的驭风者是陶白,浅哥并没有传承到那种天赋。我估计也是因为这一点,叔叔阿姨的遗嘱里面才没有提到他。”
“有可能。”安琪点点头,“唐诗查到陶浅是陶冶的儿子,我就把他当成了陶白,以为陶浅只是个化名。”
“所以,我的突然失踪和突然出现,也都有解释了?”齐霁摇头苦笑,“失踪,是被敌人带去培养;出现,是学成回来做帮凶。这真是天衣无缝的理由。”
“不止。”安琪说,“还有之前我被越野车追车的那次,那么凑巧,你也在现场,而且事后又那么热心,不顾我的坚决反对也要插手调查,都让我觉得有问题。”
“可是此前我也有过几次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却并没有害你啊。”齐霁说,“如果我是陶白的同伙,这又怎么解释?”
“据我们猜测,你们可能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可以对我们造成更大的伤害。”安琪说,“比如一次解决几个。”
“这就是所谓‘疑心生暗鬼’了。”齐霁叹气,“一旦对某件事情有了怀疑,就只看得到符合自己疑心的那一面。”
安琪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唐多说:“我们在海岛上面的时候,陶白出现了,攻击了我,还差点带累了易一。回来以后,姐姐就拿到这份资料,然后……”
“然后,向陶白泄漏你们行踪的人也成了我。而且这样一来,我之前为什么不趁着和安琪独处的时候向她下手,也就有了完美的解释——原来是在放长线,钓大鱼!”齐霁以手抚额,“天哪,如果这个被怀疑的人不是我,可能连我都要觉得这就是真相了。这么说,演唱会上那个陷阱,也是针对我设计的了?”
“不只是你,也针对陶白,就看你们哪一个会出现。”安琪说,“这些年,我们因为手头线索太少,一直追查不到陶白的下落,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引蛇出洞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料到中间还有这么一个大乌龙。”唐令嘴角一撇,“不但大水冲了龙王庙,陶白也跑了。
“对了,衡哥,你那时候怎么会跑到贵宾休息室来的?”安逸问道,“还一上来就短箭乱飞,搞得我们也只有拼命还击。”
“我本来是去看安琪的,结果一到门外就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动静。”齐霁叹了一口气,“也是命该如此。我哪里想到安琪还藏着这个身份?当然以为是别的什么人了,担心她的安危,所以就想着先发制人,控制住局面再说。”
“咦?”齐霁突然发觉不对,“安逸当时在贵宾休息室,那舞台上的人是谁?”
“是韩畅。”安琪说,“我们早就和韩畅商量好了,他假借编舞的名义参与节目排练,然后把小弟替换下来。”
“幸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安逸说,“没有想到误打误撞之下,居然让我们找到了驭金者,现在就只差驭土者了。”
“不用找了。”齐霁突然沉声说道,“驭土者一家已经死了。”
“什么?”安琪姐弟齐声惊呼,“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浅哥告诉我的。”
“对了,这个陶浅是怎么回事?他是陶白的弟弟,为什么反而要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哥哥?”唐令说。
“因为浅哥并不赞成陶白的做法,觉得他不是在报仇,而是在行凶。”齐霁话头一转,“既然在座都是驭天六族的人,那大家也都知道这桩恩怨的起因吧?”
四姐弟点头。
“浅哥是个个性温和的人,不像他哥哥那样偏激。他们家刚出事的时候,陶白是想让浅哥和他一起报仇的,但是浅哥没有答应。从那以后,陶白和他就有了隔阂。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陶白再有什么想法,什么打算,也不再对浅哥讲了,两兄弟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过的却是两种生活,浅哥的重心是念书,陶白的重心是报仇。”齐霁说,“当然,他们毕竟还是一家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要浅哥留心,就不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测出陶白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及时找到我,救下我。但是夏家和程家出事的时候,浅哥自己也还太小了,即使知道,也根本帮不上忙。”
“原来是这样。”安琪喃喃地道,“原来夏叔叔他们早就死了。”
“是。这件事浅哥早就告诉我了。”齐霁说,“浅哥这个人,心地善良,但是论能力,就要比他哥哥差得多了。他们家出事以后,和其余五族都断了联系,浅哥所知道的消息都来自于陶白。陶白暗害夏家和程家的时候,还和浅哥住在一起,所以关于这两家的事,浅哥也知道一点儿,后来都告诉了我。在找到你们以前我就知道,夏家的人都死了,程家却还留下了一根独苗,被驭火者带走了。我家出事之后,浅哥为了救我,只能离开陶家,从此以后也就断了消息。我回国以后也想找你们,但是线索太少,根本无从下手。”
“他的消息没有错,我就是程家那根独苗。”安逸闷闷地说,“如果不是爸爸妈妈把我带回来,恐怕我也和夏家的孩子一样,早就死了吧。”
“你是驭木者,安琪是驭火者,今天我都已经看到了。”齐霁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唐多和唐令,谁是驭水者?”
唐多和唐令同时摊开手掌,轻轻一握。
安琪的房间里面有一张书桌,桌子上面放着一杯水。随着两人那一握,两股水流突然从杯口冒出,就像两道细细的喷泉,越过半个房间,分别落入两人掌心。
“两个都是?”齐霁惊讶道,“这可是太难得了。驭天者每代只有一个,哪怕是孪生子,也很少有同时传承的。”
“你们又是怎么到段家来的呢?”齐霁问两兄弟。
“我们怎么到段家来?”唐多和唐令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生下来的呀。”
“你们是段家的亲生孩子?”齐霁诧异,“段家不是驭火族吗?”
“谁说的?段家明明是驭水族。”唐令反驳。
“浅哥不是说,程家的小孩是被驭火者带走的吗?我看安逸在你们家,就以为段家是驭火族。”齐霁说,“这么说来,浅哥的消息有误?或者是你之前本来是在驭火族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原来你还没有弄明白。”安逸失笑,“爸爸是驭水族,妈妈是驭火族,两族是一家,陶浅没有说错。”
“原来如此。”齐霁恍然大悟,“你们是男孩传承了父亲,女孩传承了母亲。”
“就是这样。”安逸说。
“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齐霁看着安琪,“接下来讲讲你们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