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整座客栈都安静下来,月亮都快挂上中天了,他的房门才被轻轻敲响。
长敬从床上坐起来,暗道你小子还不是要被带回我这儿睡……
可是一开门,却见只有吴杳一人。
莫非是吴杳要来跟他一起睡……
吴杳看长敬站在原地发呆,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眉峰一挑道:“腰不疼了?再来一脚?”
长敬这才看到吴杳手中还有一瓶红亮亮的跌打酒。
原来是来给他治伤的!
长敬赶紧将吴杳迎进房间里,故意歪着腰身一扭一扭地走到床边,嘴里还自然地问道:“大宝睡着了?”
吴杳跟着他走近床边,脚步却慢了下来,“我给他洗了澡,现在已经睡着了。”
长敬本来正要躺下,一下又跳起来,这回是真又扭着了,不用装了。
“你给他洗澡了?!”
吴杳被他的举动逗笑了,也不变扭了,扶着他躺下,好笑道:“是啊,我还向店家要了套姑娘家的衣服给他换上了。”
长敬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在想吴杳居然给大宝洗澡换衣服的问题上,“你给他穿姑娘家的衣服他也愿意?这臭脾气也就你……”
说道一半,长敬突然反应过来。
“大宝是姑娘??”
吴杳熟练地倒了跌打酒在手心里,转过身,看长敬直愣愣地盯着她,她又不好意思下手了。
“你还背人家姑娘了,居然一点没发现。”
长敬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一点也没感觉到啊!”
但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说错话了,赶紧补救道:“我是说我没感觉到她是个姑娘……”
李长敬,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吴杳凉凉道:“你想感觉到什么?嗯?”
她看也不看地掀起长敬的上衣,照着腰椎骨的位子就是狠狠一揉!
“嘶!”
冰凉凉的药酒碰到皮肤,长敬不禁打了个冷战,可吴杳温暖的手心很快将冰凉铺开,带来热乎乎的揉搓感。
好像痛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果然女人也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诶不对,还没说完大宝的事!
“那大宝为什么不直接说呢,害我白担心了……”
吴杳见长敬已经老老实实躺好了,神色也不禁柔和下来,长敬即使受了伤也不会喊疼,还会主动去背崴脚的大宝……
“你刚没经过人家同意,就背了她,她怎么好意思再当着你面说她和你男女有别?”
长敬肠子都悔青了,他居然还说自己五感灵敏,哪儿灵敏了……说到底还是他的错。
他自言自语道:“还好她年纪还小……”
吴杳没听清,只听到了个小字,“你说什么小?”
长敬赶忙支起半身,“没什么!我说她年纪这么小,我们应该送她回家乡,看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可以照顾她……”
吴杳一想也是,总跟着他们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他们这一路说不定还会遇到很多危险……明天得问问她家在哪里……
“谁在那里!”
正说道危险,长敬就突然朝着窗户的方向一声厉喝,也顾不得腰伤了,利落地翻身下床,追到窗边。
吴杳也立即进入警戒状态,左手星灵剑一抖便牢牢握在手中。
他们此行为避免暴露身份,在人多的地方绝不使用控梦术,因此可以防身的也就只有冷兵器和徒手肉搏了。
可是他们才刚走上官道,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客栈,会是谁躲在暗处窥伺?
长敬谨慎地靠在窗户边的阴影里,往外一探,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吴杳在他身后轻声道:“是谁?”
长敬缓缓走出阴影,确认窗外没人后道:“不清楚,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一闪而过。”
有诸多内鬼事件在前,吴杳和长敬不敢掉以轻心,便决定一起跃出窗户,在客栈的屋瓦上仔细查探,看对方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长敬的房间正好是客栈二楼最里边儿的一间,迈出窗户就能摸到房檐。
吴杳先出来,长敬跟着一脚迈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一声脆响。
他示意吴杳后退一步,再缓缓将脚收了回来。
定睛一看,果然是他方才踩的位置有东西。
长敬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帕,轻手轻脚地捡了起来,看了半晌疑惑道:“这是什么?”
只见他手里捏着的是两块很小的碎玉,普通的翡翠颜色,普通的款式,几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上面的裂痕大概率就是刚才长敬一脚踩出来的,要是再用力一点恐怕就要碎成更多小块,捡都捡不起来。
吴杳:“难道是其他住客掉落的?”
可是谁会没事儿跑到屋顶上来呢?
如果是刚才那个窥伺他们的黑衣人掉的,这上面又有什么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呢。
长敬将碎玉对着月光举起来仔细查看,没想到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痕迹。
长敬:“你看,这儿好像是个字……”
吴杳顺着长敬的方向看去,就见两块碎玉拼凑在一块儿,有几处原本以为是花纹的地方竟好像能组成一个字,但也不是完整的,只有一个小小的“木”和一道带“点”的横线。
吴杳:“这木偏窄,更像是一个偏旁。”
长敬摸摸下巴,“可木字旁的字太多了,也不知道这是人名还是地名,不好猜……”
正说着,长敬脑海中就奇异地闪过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字眼。
“我们再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碎玉。”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应当是一个统一制式的专属物品……
可是无论他们再如何仔细地翻过每一片砖瓦,都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可疑之物。
两人只好重新关上窗户,回到房间内。
吴杳道:“你怎么看?”
长敬坐在桌前,一直盯着那块碎玉道:“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刚才那个黑衣人留给我们的信号。”
吴杳:“你觉得他是故意留下的?”
长敬:“没错,这东西只有这么一小块,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会随身带着的东西,我觉得更像是故意留在窗口,让我们发现的。”
“那你觉得他想传递给我们留下什么信号?”
长敬想了一瞬,断定道:“枕月舍。”
“枕月舍?”
这个结果着实超出了吴杳的想象,不过长敬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这个字就像是“枕”字的左半边,只是没有更多佐证的信息了……
长敬:“我之所以会想到枕月舍,也是因为虞老。”
吴杳立即也想到了一年前在温江城的暗境和后山埋尸事件,“那时我们也得到了一块玉坠,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虞老的……”
也正因为当年那件事一直没有解决,吴杳便一直将这块玉坠随身带着,没想到今日又了新线索。
她将那块玉坠与碎玉片摆在一块儿。
长敬点点头,凝重道:“不仅如此,虞老还有许多举止奇怪之处。”
吴杳:“何解?”
“你第一次出现在我家药铺的第二天,我就在药铺里见到了虞老,他作为枕月舍的七大长老之一,居然会出现在我们小小的一个温江城,而且我觉得他并非单纯是出于和我爷爷的私交。”
“后来,在我们遇到陈宅幻梦、后山暗境期间,他也都在温江城内。直到,我们发现那块玉坠,拿去枕月舍套话的时候,当时的薛掌柜跟我们说,虞老正巧已经离开温江城了。”
“可是,我爷爷死时……他又出现在了药铺附近。”
“之后查出的储梦石失窃一事也在他的主持下不了了之,我们甚至都没有机会拿那块玉坠再做进一步调查。”
“当我们在京都向枕月舍求助的时候,虞老又刚好出现,你还记得当时他打断了雷掌柜没说完的话吗?”
吴杳顺着长敬的思路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记得当时雷掌柜正说道织梦渊如果没有皇室的帮助……然后虞老就进来了。”
“对,虞老说不止是织梦渊,就连枕月舍也一样离不开皇室的支持。”
“可是我总觉得雷掌柜当时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吴杳突然联想到祁珩在盛安宫里对雷介的嘲讽,“祁珩曾反问雷介枕月舍就对得起天下人吗,还说枕月舍离开了皇室根本寸步难行!”
这一连串奇怪的对话就让长敬不得不怀疑,皇室和枕月舍,以及与织梦渊之间的关系真的就只是表面上的互利互惠吗?
目前已知的是,皇室给织梦渊和枕月舍在亚安大陆的建设普及提供便利和政策开放,织梦渊和枕月舍便回报以储梦枕和控梦术衍生品……
可如果仅是如此,为什么还要加以嘲讽?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下交易……
“还有你幻化澹台女现世的那天,虞老公开展现的祁珩往梦也是经过他刻意剪辑选取的片段,可这事儿他完全没有提前告知我们。”
“我们在虚魔幻境中遇到的守恶人,我也直觉与虞老有关……”
吴杳道:“你怀疑那个老妇是虞老幻化的?”
长敬紧皱着眉,无法直接得出结论,“我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是他,只是直觉……”
说到底,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直接指证虞老的证据,他甚至不敢说他的推测中没有掺杂一丝个人情感。
毕竟,他也是间接害死了爷爷的凶手之一……
如果他当时能早一点发现,能先去救火、救爷爷……
他不自觉地握紧手心,忘了那块碎玉还在手中,锋利的一角划破了他的皮肤,从白色的布帕中渗出点点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