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江城因为地处西岩帝国的东南边境,又临近国内第一长河温江,故而每年的降雨量都十分充足,一个月里少说也有十天在淅淅沥沥地下雨。立冬的寒意也悄悄随着滴雨降临这片土地。
今日,温江城便又将是听雨的一夜。
东街和西街的店铺都早早关上了门,路上偶有一两个人奔走,溅起片片泥泞,此时待回到家唤声婆娘,洗上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一家人再围着炉子吃着热腾的饭菜,任是七八岁的孩童或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都要叫上一声惬意。
长敬与爷爷一起坐在药铺的大门口听雨,不同的是爷爷依旧是躺在那张老藤椅上,盖着薄毯,双手端着温柔紫砂壶,在雨声里摇摇晃晃。长敬就简陋多了,一张小板凳就是他的全部装备了。
高挑的身体略弯着,两条大长腿都收敛着并拢坐在小板凳上,竟有些莫名的和谐和可爱,那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便是在朦朦的夜里都依旧炯炯发亮,似是与他的人一般,永远活力四射,积极乐观。
“长敬啊……”爷爷慢悠悠地开口道。
“诶,您是又要些什么?热水还是坎肩?”长敬也是慢悠悠地回道。
“臭小子,我有这么麻烦嘛,我是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儿。”爷爷佯怒,白了长敬一眼,被长敬顽皮的一笑带过。
“您说呗。”
“你想要怎样的媳妇儿?”
“……”长敬正想伸一伸腿脚,一听老爷子的话差点没坐稳跌到门槛下的大水坑里。
“爷爷,我才十八呀,您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嘿!臭小子,又找抽啊?”爷爷举起手里的紫砂壶作势就要砸向长敬,想想又觉心疼地放下,“我这个做爷爷的,关心下你的终身大事怎么了?难不成你还害羞了?”
“我一个男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姑娘家家的,哪来的终身大事。真要说我的终生大事呀,就是照顾爷爷您,吃好喝好,乐乐呵呵地活过一百岁!”长敬虽是一副拍马屁的欠打模样,但话却是真的。
爷爷笑骂,心里却是温温的。
“说正经的!你也大了,就没对哪家的姑娘有点意思?爷爷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哟,还有姑娘倒着追呢!你可争点气。”
“我的魅力哪比得上您呀!我说不好就孤独终老咯。”长敬毫不犹豫地说道,说完却有个身影忽然在心间闪现,一瞬而过,捉摸不住。
“忒没用!还要老头子我给你张罗。”爷爷一本正经地撸了撸没几根的胡须,像是真在琢磨,“我倒是有几家要好的,但大多生的儿子,要不然就是孙女,但年岁小了些,估摸着还没半个你大……”
长敬听得一阵寒毛,半个我岂不是九岁?这做我妹妹还差不多。
“诶有了!我记得城西吴刚家有一个独生女,算起来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不是大你一岁就是小你一岁,正正好!就是我这十几年也没见过她几回,也不知道她上过学没有……”爷爷一拍手,还真上了心,絮絮叨叨地念叨给长敬听。
长敬搓了搓手,压根没仔细听,也不是他不喜欢女孩子,就是单纯觉得时机不对,没有遇到那人,便没有共白头的念头,就算自己三四十岁了,也是如此。
“吴刚一家都是极好的脾气,教出的女儿想来也不会差,也不需要多有学识,只要你俩互相看得上,孝顺长辈、真心待你好我就放心了……”
“对了,你三四岁的时候吴刚还常来咱这里陪我下棋呢,你还老往人家吴刚媳妇儿怀里凑,要抱,抱起来竟还尿裤子,脏了人家一身哟……”
爷爷讲着讲着便哈哈大笑起来,长敬眼前好像又出现了爷爷梦境里那个像是年画娃娃似的,傻笑着扑楞的小子,不忍直视地扶额。
“诶,吴刚前阵子还问我什么草药泡热水温脚好,好像是他媳妇儿天一冷就有些痛风,你正好有空帮我去送几包红花,去!运气好些也许就见到你未来媳妇儿了!顺便拜见拜见你丈人丈母娘,你也好些年没见过他们了……”
长敬不知道爷爷这又是哪根筋忽然搭上了,想的门儿清,赶着长敬去送药,一脚就将长敬踹的站了起来,连伞都给长敬备好了。
要不是已经和爷爷在这门口坐了大半个时辰了,长敬真怀疑爷爷是早就想好的。
“爷爷,这还下雨呢,我明早再去也不迟吧?”长敬又躲开一脚,得意地冲爷爷摆鬼脸。
“送药和看媳妇儿都是宜早不宜迟的,懂不懂?你去不去,不去我这就跌雨里去,吓死你个不肖孙子!”
“别别,我这就去,就去!”长敬一看爷爷动真格的,就虚的不行,也是服了这老爷子了,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学会了拿自己作威胁,可偏长敬还真就吃这一套。
一听长敬答应了,老爷子又稳稳地躺回椅子,仿佛压根没挪过窝,那得意的笑比长敬有过之而无不及,精明的很。
长敬大叹姜还是老的辣,无奈的摇摇头,回屋取了几包红花,接过爷爷早早递出来的纸伞,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直到长敬走的远了,药铺门口的爷爷被雨幕糊了身形,长敬才不再回头,认命地在雨中踢踏起来,不装烦恼的心很快又占了上风,想来最差不过吃个闭门羹,好些也许还能喝上碗热汤,也是不赖。
于是脚步便又轻快了起来,直到他想起来一件事……他忘了问吴刚家在城西哪儿?
出都出来了,再回去又是一段路。长敬只好选择问路,好不容易在冷僻的巷子里逮着几个街坊邻居问了,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目的地。
夜雨渐缓,城西木屋。
“孟娘,我那酒热好了没有呀?你看我这哆嗦的,咱女儿也不管我,天可怜见的,我实在是太惨了……”精致的小木屋外传来一声声男子的呼唤,那语气仿佛真的下一秒就要冻晕过去。
但实际上,仔细一瞧,这男子正安稳地坐在院子的小瓦间里,瞧着不过四十左右的样子,保养得当,硬朗的眉目显着年轻时的恣意。
男子左手里捻着一把圆润光亮的木珠,右手里竟还握着把小扇,优哉游哉得扇着,仿佛身在夏日的竹林,而不是立冬的寒雨夜。
“吴刚,你再瞎叫唤,我就把这酒壶子兜头给你浇下去!我才好清静清!”
暖烘烘的主屋里随着响亮的声音旋出一抹翠绿色的身影。
瞧着更是年轻,许是三十出头,大眼红唇美娇娘,便是男子口中的孟娘,一看即是熟知男子的套路,上来便是用力地一揪男子的耳朵,接着又抢过他手里的扇子,折上不重不轻地敲在他手板心上。
“诶哟,好娘子好娘子,饶我饶我,是我错……”男子完全没了先前的架子,干脆的求饶,但一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就知道其实女子根本没有下狠劲,也只是装个样子吓唬吓唬他罢了。
“咱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正煲汤呢,就听你这闲人大冬天摇蒲扇瞎叫唤,你说来气不来气?还不进屋给我打个下手,多弄个菜。”孟娘又将折扇扔回男子的手里,转身就要回屋里。
“好嘞,诶娘子,等会儿,我给你打伞!”男子蹭的从椅子上弹起,捡过一旁的雨伞,赶忙撑开,给妻子挡上风雨。孟娘低头一笑,满是小女人的幸福之色,一旁的男子也是,似是就习惯了这样的打打骂骂,还乐在其中。
两人正撑着伞从院子里穿过,忽然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混在雨声里听得模糊。
“好像有人敲门,你去开个门,我先进屋看看汤。”孟娘吩咐道,男子应了声,将孟娘送回屋内后,就向门口走去。
一开门,先是看到一把油纸伞,伞下的人见门开了,抬起头来。
霍,好一个俊俏的后生,单就这一双眼睛就格外引人注意,亮晶晶的黑瞳眸,眼尾似自带着温和的笑意,说不出的舒服,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
一身蓝白色长衫不知道是在雨里走了多久,肩口湿了一小片,衣衫下摆也沾了不少泥泞,但见他样子毫无窘迫,自然的仿佛那泥点和濡湿的地方都不过是衣服的花纹一般。
“您好,请问是吴刚吴家吗?”长敬见是一男子开的门,无端的舒了口气,轻松了不少,至少不会无功而返,又被爷爷说道一顿了。
“我就是吴刚,小子是?”
“我是城南李氏药铺,李运弘的孙子李长敬,是爷爷托我来给您送草药的。”
长敬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开门的吴刚立即明悟,忙要将长敬请进屋里去,打破了长敬想要交了药就走的计划,一脸不好意思的随吴刚进了门。
“孟娘,是城南老李的孙子来送药了,多备副碗筷。小子快进来,进屋里暖暖去。”吴刚热情的将长敬引进了主屋。
长敬刚在门槛外抖落了纸伞上的雨水,一回身就见屋子的女主人手里托着木盘并好几个精致的瓷碗从厨间走出来。
长敬一眼看到孟娘也是心下惊奇,这一对夫妇看着好年轻,不像是家中女儿都快双十的样子。
孟娘和煦地对长敬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将汤碗都放在了桌上,引着长敬落座。长敬推辞了一下只好颇不好意思的坐下,没想到还真让爷爷说中了,碰上热汤了。
“老李身体还好吗?上回我去看他,见他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就是那棋下的,还是一个字,臭!”
吴刚也在长敬身边坐下,自然地问候长敬爷爷,说起爷爷的棋技,一脸饱受迫害的模样,说完又是自己哈哈大笑一声。
“您是耐性好,我是宁愿晒一天的草药也不愿意和爷爷下棋的。”长敬煞有其事的回应,两人仿佛都看见了爷爷那走错子还要悔棋的样子,相视一笑。
“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孙子,老李也省了不少力气。说来也奇怪,我每回去老李那儿,都不怎么见你。”吴刚边说着边招呼妻子也做了下来,一张不大的四方桌很快就坐满了三个位子。
“我是顽皮好动的性子,晒完药我就喜欢去东街或者西街上逛逛,买买菜,淘淘宝,回家逗逗老爷子。有回我在路边捡到一只鹦鹉,等了许久也不见主人来寻,便先带回了家,爷爷一开始还距鸟于千里之外,结果我就去烧了顿饭的功夫,出来看他正偷摸着逗鸟呢。”
长敬本就活泼,说起话来也不会胆怯,加上讨喜的模样,吴刚夫妇很快都被吃长敬逗笑起来。
“诶对了,杳杳呢?快叫她出来喝汤了。”吴刚与长敬聊了一会儿,发现女儿在房间里换了许久衣裳都未出来,便示意孟娘去唤。
“大约是好久没着家,要多和她那一屋子的泥娃娃讲讲话呢。”孟娘嘴上虽是打趣,但还是站起身穿过走廊往左侧的屋子走去。
“我家有个女儿,唤吴杳,你还没见过吧?说起来你们应该差不多年岁,你今年应是有十八了吧。”
“是的,吴叔叔,过完年就满十八了。”长敬回完话,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话。刚吴叔叔说他女儿叫吴杳?哪个杳?
“我家杳杳是正月里生的,过完年正好十七,都是同龄人,你们也可以多走动走动,说说话,交个朋友。”
吴刚说完,向长敬挤了挤眼,像是怕被妻子听到,特意靠近了些轻声说道:“我女儿脾气随她娘,外冷心热,看起来冷得相块冰,相熟了就知道她风趣幽默了。”
长敬做恍然状,心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幽默?
“吴叔叔,您女儿的杳字是‘窈窕淑女’的窈吗?”鬼使神差的,长敬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冒昧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想到,吴刚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大摇其头。
“是杳无音信的杳。”回话的声音从长敬身后传来,而不是眼前的吴刚,也不是孟娘,反倒让长敬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仙姑!”长敬心中抱着八分惊讶和确信回头,结果又收获了两分惊吓和五分不确信。
长敬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刚刚离席的孟娘,看着长敬有些疑惑,应是在想长敬忽然脱口而出的“仙姑”源自何处。
但看着长敬傻愣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可爱便又噗嗤一笑。站在孟娘身边,被孟娘挽着手的也是一个姑娘,是一个长敬从未见过的姑娘。
女子今日着的是一身鹅黄色的长裙,裙上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有纯色的绸缎衬着白色的底衫,形成渐变的纹路,简单的样式映得其上那张小脸更显白净天然。圆滑的下颌线上是微抿着的唇角,未施口脂,是淡淡的粉色,再往上就是一双摄人的眼睛。
若说长敬的眼睛是天生带笑的,这女子的眼睛便是天生带着寒意的,分明是圆圆的杏眼,本该极易让人觉得可爱俏皮,却不知何为,望进那澄澈的瞳孔里,便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眼看透。
长敬从未想到“仙姑”这般年轻好看,不是真认错了人吧?可是这声音……
“李长敬,你在想什么?”
眼前的女子开口了,没有蹙眉,没有怒喝,就是淡淡的一句话,一下惊醒了长敬。
真是仙姑!真是那个长敬认识的吴杳!还真是“杳无音信”的杳,还来去无踪,但又总能在最奇妙的时间里相遇。
“在想仙姑组的好词……”长敬傻愣愣的回道。
“哈哈哈哈……”
这回连吴刚也忍不住笑了,说起吴杳的取名经历,吴刚还真有话说,当年他好不容易追到了孟娘,以为幸福日子来了,没想到孟娘却是在怀孕后一走了之,杳无音信,找的他好苦。当然,最后两人还是回到了一块儿,吴刚为纪念这段奇葩的经历,便给女儿取了杳字。
吴杳似是也没想到长敬的回答,嘴角刚一上扬又消失不见,也不再看长敬,走到唯一的一个空座坐了下来,孟娘又瞧一眼长敬坐在了吴刚旁边,长敬的对面。
吴杳旁若无人地端起汤碗,一勺勺舀着热汤喝起来,长敬也发觉自己刚刚的模样实在太傻了,于是使劲儿埋头喝汤,心想:我是男子,她是女子,男子看好看的女子,不丢人,不丢人……
吴刚看看长敬,又看看吴杳,最后又和同样有些好奇的妻子一对视,孟娘一挑眉,吴刚立马明白了还是要自己开口问。
“咳……长敬啊,你和我们家杳杳原来认识呀?为何叫她仙姑呢?”
“嗯?因为……我觉得吴姑娘很厉害!厉害的仿佛仙子一般!”
长敬本想说因为吴杳是织梦阁的阁主啊!但也不清楚吴刚夫妇是否知晓这件事便没有贸然揭露,“至于姑嘛”,长敬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我以为厉害的人年岁都长,没想到吴姑娘女中豪杰、年轻有为……”
“哈哈哈哈,她那哪是英雄,就整天替人家守夜罢了。”吴刚又是爽朗一笑,无情的拆穿了吴杳。
结果那头的吴杳见父亲如此评价自己的工作竟是毫无反应,像是听得多了般不在意,继续淡定无波地喝汤,倒是孟娘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儿,给她多舀了一碗热汤。
长敬这才恍然,原来吴刚夫妇也是知道吴杳的身份的,但丝毫不以织梦阁阁主父母的姿态自持,不过将阁主辛劳的每日巡夜比之为城墙底下最普通的守夜兵就有些奇特了,长敬越发觉得吴杳与吴刚夫妇的相处模式有趣。
之后便是长敬和吴刚两人有说有笑的打来回,倒也缓和了气氛,四个人一边喝汤,一边漫无边际地瞎聊,听的吴杳也多次莞尔。终于,大家都喝的全身暖烘烘的,肚皮鼓鼓的。
“娘子,你煲的汤真是太好喝了,好像还每回都有不一样的味道?”吴刚摸着肚子感叹。
“不好意思,是完全一样的底料和做法。”孟娘瞥一眼吴刚,熟练地拆穿丈夫的马屁。
“诶,对了,杳杳你可以带长敬去看看你房间里的泥偶。长敬,你一定要去瞧瞧,何谓壮观!”
吴刚同样熟练的转移话题,并无情地将话题抛向自己的女儿,“这可都是杳杳她娘的杰作哦?想买都买不着!”吴刚又怕长敬推辞,又转头对长敬说道。
“是孟夫人的亲手之作?莫非孟夫人就是西街上传闻一偶千金的孟千手!”
吴杳本没多大反应,觉得长敬大约会推辞几句便准备离去,没想到长敬竟是一副大感兴趣的模样。
“咦,竟有这种说法?”孟娘也像是第一次听说。
长敬一听,孟娘也没有否认,那说明还是真是!
“孟夫人可能一心制作,没有发现,大家伙都在讨论孟千手制作的泥偶个个都是活灵活现,神态、着装堪比真人,若谁家能买到一个,都要被别家艳羡,就连温江城城主的女儿也是托了好些人才抢到一个,可见热手程度啊。
可惜了孟夫人在西街的铺子都是不定期开门,曾有人连等了三天三夜都未见过店铺开门。”
孟娘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些传闻,一时间听到也是觉得有些好笑,但想想也是大家对自己的肯定。
“孟娘的泥偶确实是鬼斧神工,我当年也是大为叹服,比起来,我的折纸扇是差远咯,只有一个买家。”吴刚说道,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有一个全亚安大陆的首富,枕月舍的舍老光顾还不够?嘴上说着服我,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乐呢!”
孟娘一眼就看穿了吴刚心里的小九九,虽是拆台,但眼神里却有着对丈夫的自豪和夸赞。
枕月舍的舍老?难不成是那天在爷爷药铺里见到的虞老?!
长敬今晚真是收获巨大,信息量一波比一波大,先是见到了织梦阁阁主的真容,后又是见到了西街最有名的孟千手,现在又知道了枕月舍的舍老最钟情的纸扇出自吴刚之手,在座的恐怕只有自己最平凡了吧。
“各位大佬,这是城南李氏药铺最最最普通的红花,爷爷叫我送来给孟夫人治腿喊的,我临出门从药柜里随手抓的,请笑纳。”长敬拿出了此行的最重要的物件,恭敬的将药包放在了桌子的中药。
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
“噗嗤……”这回笑出来的不是吴刚,也不是孟夫人,而是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吴杳。
“你这红花倒是比我娘的泥偶,我爹的纸扇都要牢靠管用。”
咦,仙姑好像很高兴?好像真的是在夸我?长敬看着烛光下还带着笑意的吴杳,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接话,就光顾着傻笑了。
“对对对,还是这红花最实用!长敬你回去替我谢谢老李,改天我就去找他下棋!”吴刚大手一挥,豪言许诺。
长敬简直要感动的落泪,吴刚一家真是好人。
“你现在就和杳杳去看看她娘给她做的泥偶吧,也让让你开开眼哈哈哈。”
长敬准备站起身告辞的动作又僵在了原地,得,又回到了原话题。这第一次来,怎么好意思去一个姑娘家的闺房呢……
“走吧。”
长敬震惊的回头,看到吴杳正斯文地擦了擦嘴,起身就要带路。
仙姑竟这般豪放?
长敬还在愣神,吴杳已经走到了屋外,回头诧异地看他,“还要我带你飞一下?”
“不用,不用,我来了来了。”一想到吴杳轻盈如鬼魅一般的轻功,长敬眼前就立马出现了那晚陈宅的屋顶和自己被吴杳提着一跃一跃的傻模样。
这厢长敬刚追着吴杳出去,正帮忙收拾着碗筷的吴刚就朝着妻子神秘的一笑,孟娘也是笑着摇摇头,两人打着哑谜,却好像心里都知道了答案。
吴家木屋,左厢房。
长敬原就没抱着吴杳会喜欢一些小女生物件的念头,所以一进到她的房间,发现主要是淡雅的布置也觉得意料之中,连床铺也是纯白的底色,绣着小朵的鹅黄色雏菊。
整个房间内最最亮眼的无疑是摆在吴杳梳妆台上的一排泥偶,一眼望去,至少有十几个穿着不同颜色衣服、梳着不同发髻的“小娃娃”。
长敬走进一看,仔细瞧着每个泥偶的脸,然后惊奇地发现每个娃娃的五官都大致相同,又因为有些许不同而使得最终的相貌看起来各有特色,或笑着的,或耷拉着眼的,或神气活现的,或摇摇欲哭的申请。
但是每一个都有些奇怪的熟悉感,像是……
长敬忽然惊喜的回头,像是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些娃娃是不是以你的脸为模板的?”
吴杳淡淡地回答道:“不是以我为模板,就是我。”
长敬立即恍然!难怪每个娃娃的模样都与吴杳有七八分相似,白嫩嫩的脸蛋,细长的眉毛,小巧的嘴巴,圆圆的眼睛清亮透澈。咦,七八分?
长敬又重新观察起来,发现各个娃娃的大小还有区别,从左往右逐渐长高长大……1、2、3……16!
长敬这才真正明白,原来是孟夫人通过这种方式记录了吴杳每一年的成长,一年一个,直到今日正好十六个,等过了今年正月,就该是十七个了。
此时的吴杳,看着面前的这一排“小吴杳”,也是柔化了神色,脑海里浮现出每一年的元日,娘亲送自己一个个精雕细琢的泥偶时的模样。
父亲说,娘亲总是花足了一整年的时间去制作,这一年里,这个泥偶就代替了吴杳自己,陪伴父母,它倾注了父亲和母亲对自己最深沉的爱意和支持。
吴杳从八岁意外被织梦阁发现了在控梦方面的天赋之力后,便常年被上一任织梦阁阁主带在身边培养、学习控梦术,一年里在吴刚和孟娘身边的时间不过一月左右。
但即使如此,他们都没有说过任何不满的话,只全力支持着吴杳去做她想做的事。
在她疲惫的时候做一大桌子菜,让她知道家人永远在身后等她陪她;
在她灰心的时候教她一起做泥偶和纸扇,让她明白没有一件事是简单易成的;
在她担负起整个织梦阁的重任后,在每个晚上为她祈祷,祝愿今夜又是一个平安夜,让她知道即使整座城市都没有人知道她的付出,但他们永远都在背后默默地关注着她。
她何其有幸,有这样的父母。
吴杳看着眼前弯着腰仔细看过每一个泥偶的长敬,这个加上今晚也不过只见过三次面的少年,逐渐有了些陌生的情绪。
因为阁主的身份和每日事务的繁重,她几乎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除了父母和织梦阁里最信任的阁老时玉外,她甚至很少与别人说话。
可眼前的这个少年却总让她不自主的说话,即使只是给他科普一些对自己来说再基础不过的知识,或者是打趣、反讽,他都总能接上话,甚至频频让她发笑。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朋友了吧?吴杳这样在心里问自己。
“仙姑?仙姑?”
长敬仔细看完了眼前的一排泥偶,又发现吴杳的梳妆台简直不可以称作是梳妆台,因为上面根本没有多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爱用的脂粉或是首饰,反倒更像是一张书桌。
最靠近桌面的一层是泥偶,而环绕着泥偶搭建的木架上摆放的则是一排又一排的书籍。
因为堆放的十分整齐和紧凑,所以长敬一下也看不出是什么书,但又不好直接去翻拿,便想回头询问吴杳,没想到吴杳竟像是想出了神般,连叫两声也没反应。
“……”吴杳其实已经在长敬叫第二声的时候便回神了,但她看着突然凑近的长敬,着实有些无语。
“李长敬,我姓吴名仙姑吗?”
“啊啊,吴姑娘,我,我又忘记了,我纯粹是因为您在我心中的地位太高了,太厉害了,所以总是下意识地唤您仙姑,您不要在意。”
长敬感受到吴杳的一记眼神杀,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忙改口。
“您?”吴杳挑起了右眉。
“吴姑娘。”吴杳放下右眉。
“多叫几遍长长记性。”
这回轮到长敬扬眉了,仙姑这么睚眦必报的吗……
“吴姑娘……吴姑娘……”长敬委屈的重复着,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家中有只母老虎,日日监视着他背药理一般。
吴杳看着长敬这般听话的模样,莫名产生了一些名为“开心”的情绪,随着血液从流转,身心舒爽,带的嘴角无意识的上扬,自己却未发觉。
然而,门外一米的廊柱旁,两条鬼鬼祟祟窥伺的身影确实看的明白,捂着嘴憋笑。
“架子上的那些书都是我闲暇的时候看的,大多是些乡间话本,不是什么高深的学理。”
吴杳满意了,便主动告诉了长敬先前想问的答案。
长敬猛地一抬头,刚刚的委屈都烟消云散,眼里忽然又充满了光彩,真真的笑起来,那开心的情绪一下子就传达到了吴杳的眼中。
“真的?那我可以借两本看看吗?一本也行!”
“嗯?”吴杳没想到长敬竟会对话本感兴趣。
“不行吗?”长敬又摆出了一副十分遗憾的表情。
“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事先说明,有些书是并不是我挑选的,里面的所有内容都不代表我个人的品味和意见。”吴杳似是回想起了书间的什么片段,但又不能直说一般。神色变得有些怪异。
“当然,仙姑在我心里永远高尚,不食人间烟火!”
长敬见吴杳答应了,立即拍着胸脯保证表示相信吴杳的品味,但得意忘形过了头,仙姑两个字又冒了出来。这回不用吴杳提醒,长敬自己说完就反应了过来,疯狂补唤着“吴姑娘吴姑娘”。
吴杳看着眼前的这个有时候成熟地仿佛看尽人间世故,有时候又幼稚地仿佛邻家弟弟的大男孩,低头无奈地笑了
可惜长敬没看到这一瞬,他光顾着回身去挑选话本了。一想到他可以偷偷地以话本代替药理书籍,在爷爷眼皮子底下偷懒就兴奋地简直要跳起来。
这一晚,远在药铺里悠哉闭着眼听雨的爷爷,近在门外的吴刚夫妇以及屋内映着烛光的吴杳和长敬都有了一些开心的小事,生活这般宁静,好似狂风永不降临。
……
又是半个月悄然溜走。
自那晚长敬拜访吴家,从吴杳处借走一摞话本,回到药铺子里头闲散快活后又是十几个日升月落,这段时间里,几乎所有温江城的人都无病无灾,平安祥和的过着小日子。
吴杳继续每日巡夜,观察城中百姓是否还有出现异常的梦境。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里整座温江城都异常平静。
不仅数万民众均做着无波无澜的“白云梦”,无一场黄粱梦出现,而且连原先出现过异常梦境显色的人都恢复了应有的状态,甚至有些人精神状态变得较往常更好。
一切仿佛都在稳中前进,百姓康健安乐本该是织梦阁最想看见的一幕,但却成了吴杳每日愈渐担忧的源头。
物极必反必有妖。
先前猛然增长的黄粱梦数量绝不可能是偶然事件,人的生长和精神状态都是有规律的,就像是一条小幅度波动的下行线,如果期间某一段波动剧烈起伏,定是事出有因,并对自身造成影响。
吴杳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因”,这是她的职责,也是整个织梦渊的意义所在。
线索出现在三日后的正午,城南后山树林。
长敬与爷爷的药铺便在城南一角,距离后山的树林不过几里路,徒步一个时辰便可以到达,早些年爷爷腿脚好的时候,还时常带着长敬一起去后山摘些常见的草药。
这些年药铺的生意逐渐平淡,爷爷也不再有精力去采药,只剩下长敬几月才独自去一次。
这日,吴杳便是早早地来到了药铺附近蹲守,只待一入夜便要潜入其中一探究竟。最早发现这片树林出现问题的还不是吴杳自己,而是时玉。
她发现近日城内有个别居民在家庭人口没有增加,储梦枕品阶也没有变化的情况下,前来兑换长梦丸的次数较以前频繁许多。
时玉仔细问了为这些人取梦的织者,发现从这些人储梦枕中取出的梦境都是最简单的白云梦,其中的梦元之力极其低微,就像批量产生、滥竽充数一般,可是其中又窥探不出任何虚假的成分,只好照单全收。
但时玉又通过幻梦术将这些梦境全都幻化出来,身临其境地观看了这一场场无波无澜的梦境。她发现了这些梦境中的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出现了城南后山的这一片树林。
此后,时玉又特意命人在他们下次来取梦时隐晦地询问他们的住处和近日都去过哪些地方,发现这些人分别来自温江城的东南西北各处,互相之间并不相识,且没有一丝联系点。
那么,唯一的蹊跷之处就在于为何他们会同时梦到这片树林。
于是今日,吴杳决定亲自前来,深入这片树林看看其中是否真有什么牛鬼蛇神,可以诱导普通百姓梦寻此处。
但因为这片树林人烟稀少,村屋农舍更是少见,如若就这么直愣愣地在大白日里站在外面等待入夜,未免太过显眼,吴杳思来想去,这才想到了先到长敬的药铺等待。
对于吴杳来说,这是深思熟虑后的战略安排,但对于长敬来说就是意料之外的天降之喜了。
毕竟在长敬心中,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老百姓,而吴杳却是掌握着整个亚安大陆最为崇尚的五大控梦术的人。
所以当吴杳不轻不重地敲开药铺与后面内院的隔门时,长敬着实吓了一跳。
“吴姑娘!你是来买药的吗?你生病了吗?”长敬站在原地连珠炮似的发问。
要说起来,长敬的个子其实要比吴杳还要高上一些,他就这么直直地站着就能看到吴杳的发顶,而吴杳还要略微抬头才能看到他脸上那真切的笑脸。
“我没有生病,也不是来买药,就是……来看看你读完我的话本之后有没有什么心得感悟。”吴杳的话在口间打了个弯,又不好直说此次是为了任务前来,便开始瞎诌。
“你是专程来看我的?!”
“是来考察的。”吴杳干脆不和长敬废话了,直接一迈腿就要进门,长敬见吴杳忽然上前,他要是不让开就要挤在一块儿了,这才忙不迭让开路,引她进来。
一进门才发现别有洞天。
李家的药铺已是开了有六七十年的老字号了,也没挪过地儿,因此外间的药铺便一直是那个陈旧、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样子,换了外地的人进城搞不好还会以为是个报废的收容所。但一进了这与内院的隔门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传统的四合院一进室,已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年头的砖墙屋瓦都是最普通的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之处。
要说最不同的便是中央的院子可以完美地接受到正午阳光的照射,不大不小,刚好将四方的院子周围的三间屋子都包在其中,仿佛一个天然的吸光处。有了一年四季的暖阳,这里便没了陈旧的霉味,反倒是给人干净清爽的感觉。
虽然院子里也摆满了晾晒药物的竹架子,只留下一块不大的空地摆放一张躺椅,一张小木几和小木凳,但依旧让人觉得很有生活的生气,是家的气息。这与上次吴杳在深夜时分夜访所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长敬看吴杳站在院子前,半晌没挪步,担心她是觉得这里有些寒酸,便主动引她往前走,走到阳光下,感受正午时分的温暖。
“我家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爷爷还在里屋睡午觉,不如我们就在院子里聊聊天吧。”
“嗯。”吴杳仿佛看出了长敬心中所想,主动走到了小木几旁的凳子处,与长敬平时一般模样地径直坐下,尽管这个小马扎有些小,却依旧坐出了太师椅的感觉,也不管长长的衣摆直接拖在了地上。
长敬想也没想,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正好可以和吴杳平视。
今日的吴杳又是换回了黑金的袍子,照例带着大兜帽,大半张脸都隐于其下。长敬问了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吴姑娘,织梦渊这么正气的组织,为什么要穿黑色呢?”
在长敬的心里,好像江湖中的正派人士都好穿白色,彰显凛然正气,而那些邪魔外道就喜欢穿黑色,趁黑夜下黑手,于是有了这一问。
吴杳:“……谁告诉你正气就不能穿黑色,黑色头上写着我代表邪恶吗?
黑色是夜晚的颜色,织梦阁内修习了全部五种控梦术的人都会穿黑衣,代表他们是可以守护梦境的使者。织梦渊内尚未有资格修习全部五种控梦术的织者就会穿灰衣,意味他们还不能驾驭黑夜。”
长敬恍然,像是打开了知识的大门,又好奇地问道:
“吴姑娘,那为何你们都总是带着这么大的帽子呢,是不是怕有人认出你,不方便行事?会不会看不清路?”说着,长敬还拿手在吴杳眼前摆了摆。
吴杳清晰地看到了这愚蠢的挥手,忍住了拍醒这傻子的冲动。
“因为从小学修习控梦术,我们的五感都会比常人敏锐,甚至可以不受到外物遮挡的影响视物、听闻。”
“原来如此。”长敬心下暗想,果然是“仙姑”啊。
吴杳其实也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话,修炼控梦术不仅会带给身体正面的影响,同样也有负面的。
正因为五大控梦术都是以人类真实的梦境为基础和载体,因此修习术法的人需要通过接触成千上百的梦境来感悟修炼之道,提升自己的掌控力。
在梦境中,他们会尽览世间百态,看遍各种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面孔,摒弃自己的一切情绪去感受梦主的精神波动。
最终,所有织者的面目都会在长年脱离现实的梦境中逐渐模糊化,也逐渐麻痹自己的七情六欲,性情变得寡淡无波、修习的时间越长,这种情况越是明显。
吴杳修习控梦术已经有将近十年了,她的面孔其实已经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变化。
她第一次在铜镜前盯着自己的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面相模糊时便明白了为何织梦渊从地位最高的渊老到最低的织者,人人都常年穿着长袍,戴着兜帽。
你说不清自己是眼睛变了还是鼻子变了,亦或是所有五官都变化了,就是一种忽然虚无的感觉,让人看不清这个人的真实样貌,仿佛刹那间看到了另一张脸,一眨眼又好似没有变化。
但这种变化其实只是在视觉上造成的一种假象,并没有真的改变修习者的样貌。
吴刚夫妇发现这件事后,曾无声地抚摸吴杳的脸流泪,每一下摩挲都像是在心里刻画她的模样,这也是孟娘坚持要为吴杳每年制作一个泥偶的原因之一。
他们无力阻挡和逆转这种变化,他们能做的只是永远记住自己女儿的真实模样。
“吴姑娘长这么好看,遮起来也好,少些麻烦。”长敬自言自语一般的说到。刚思绪有些飘远的吴杳一下又清醒过来,蹙起了眉。
“你……不觉得我的脸有些奇怪?”
吴杳想起半月前在吴家长敬第一次见到自己相貌时的反应,当时长敬直直地盯着,脸上有惊奇有呆愣,吴杳一直以为他当时也发现了自己面目上的变化。
但听他此时的话,又好像不是这样。
“不奇怪啊。”长敬诧异的说道,但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真要说怪的话,大概是怪好看的吧。只是我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被你一眼看透了一般。”说完,又无意识地挠了挠头。
“你没有觉得……好像看到的我不是我,好像会变化一样吗?”吴杳直接忽略了前半句。
“会变化?”长敬大大的眼睛里透着大大的疑惑,隔着吴杳的兜帽凑近了些看着吴杳说道,“人的脸怎么会变化呢?你不就是你吗?”
这下轮到吴杳真实的诧异和吃惊了,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将方才心中所想告诉长敬,今晚任务在即,日后有空了再找他仔细问问吧。
如果他真的可以看透控梦术的视觉假象,那他是否也有某种天赋之力……
“话本好看吗?”吴杳直接转移了话题。
长敬果然被吸引,又恢复了精神奕奕的兴奋样子。
“吴姑娘,这些话本真的很有意思。就说我看的第一本《烟火与青竹》,书中讲了一个富家女子偶然在上元夜赏烟火时偶遇了一个英俊的男子,我一开始以为是一段世俗的爱情故事,没想到这个女子第一眼便发现了这个男子是她的仇家,骗了她买药的钱间接害死了她病重的生母。”
“但是这个男子却没有认出她,还想再敲她一笔,女子也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但暗地里却在筹划复仇。男子先是邀请女子与他一同做青竹的买卖,女子假意答应,并豪爽的拿出了不小的一笔钱交给男子,但要求男子帮助自己骗过父亲和继母,逃出管教甚严的家,与他一同走买卖。”
“男子一听,觉得或许可以骗到更多钱,便真的帮她瞒天过海逃了出来。没想到……”
“没想到女子偷偷将买来的烟火爆竹藏进了男子准备好运输的青竹里,在途中借口买干粮,点燃了爆竹,一把炸死了男子,完成了复仇。”
吴杳缓缓地接道,像是这个故事已经烂熟于心。
长敬也不介意吴杳直接说出了故事的结局,神秘的笑了笑,继续说道:
“没想到,男子死后,女子没有回到自己原本安逸的生活,而是真的做起了青竹的买卖生意,不仅如此,还竟真的干出了一方天地,积累了大量财富。”
“她在多年后的上元夜,包下了全城的烟火,点亮了整片天空。她宣告自己所有的青竹都将冠以那个男子的名字,从此销声匿迹,有人说她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家,还有人说她其实是重新做起了烟火买卖。”
“我猜都不是,她早已在与男子假意相伴的过程中爱上了这个男子,男子也被女子的才智和善良吸引,并且发现了这是自己从前欺骗过的人,悔不当初,因此放弃了一切恶的念头,真心想要娶她为妻,一生为伴。
当男子发现女子点燃了爆竹时却没有逃开,而是最终选择以命偿命的方式了结女子的仇恨。我想,那女子最后也应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以其之名冠青竹,视为纪念。”
吴杳听完诧异地想要拿回这本书仔细看看后面是不是长敬自己加了什么情节,怎么与她看过的不一样。
长敬见吴杳没有说话,又解释道:
“其实我也是读了两遍才发现的,作者在写到女子借口买干粮离开的时候,特意写了男子忽然放声的三次笑,分别是与女子告别时、她转身时、她走后。女子当时虽然已经爱上了这个男子,但她依旧放不下心中的仇恨,故还是点燃了爆竹。”
“男子其实早已发现女子的举动,但他没有任何阻拦和逃避,他以笑示爱,以笑告别,以笑赴死。女子直到多年后才明白这一点。所以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爱情故事。”
吴杳仔细听完长敬的话,又认真回想了书中的片段,发现确实如此,但自己当时亦看过这个故事数遍却一直没有发现,误以为那三声笑都是男子在女子离开前的打趣玩闹。
最后的命名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永远记住青竹买卖的由来,纪念自己的胜利。
如此一来,这个故事竟是与原来与自己所想的截然不同的结局。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你的心思很细腻。”吴杳默默点了点头,中肯的评价。
长敬得了鼓励,讲述欲更盛,继续讲起了他近日看过的第二个、第三个故事。
吴杳未再插言,静静地听长敬娓娓叙述,感受着他在每个或激情、或惊奇、或乏味片段的神色和语气变化,暗自在心中想怎会有一个人将最普通不过的话本讲出了亘古奇遇的故事一般,简直比茶楼里的说书人还要有声有色。
长敬也不知道为何,即使看不到吴杳的脸,依旧讲地起劲,好似只要她这一个听众便足矣。
讲到最后,太阳都已西斜,在院子里洒出一片晚霞,映着长敬眉飞色舞的脸,熠熠生辉。吴杳真诚地鼓了掌,结语:“李长敬,如果你将来不开药铺了,去做说书人了,我定每日去捧场。”
长敬一听,笑地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正要说话,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叫骂”。
“长敬你这个臭小子,嘀嘀嘀咕咕了一下午,说什么呢,吵的我脑仁疼。”
长敬回头,果然是爷爷精神充沛地睡醒起床了。
“爷爷您也好意思说,您都睡了一下午了,我都孤独寂寞地想要跟太阳公公一起西去了。”
长敬自然的站了起来,一边一脸凄苦地说道,一边朝着主屋的方向走去,小心地扶爷爷走出了门槛。
“臭小子,我……”爷爷看着长敬正想再说两句,忽然眼神一转,看到了院子里多出来的一个人影。
吴杳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凳子,待爷爷看到她后才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是……”
“爷爷,这就是吴姑娘,吴刚叔叔的女儿。”长敬正式向爷爷介绍道。
“您好,突然拜访,多有打扰。”吴杳想了想,还是翻下了兜帽,露出正脸,表示尊重,毕竟李老是吴刚的旧交,也是长辈。
爷爷惊讶了一瞬,立即喜上眉梢,笑的脸上的皱纹更多了。
“是吴丫头!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还出落的这么水灵了。”爷爷边说边由长敬搀着快步走进,仿佛眼前的是亲孙女一般。
但走进一看,爷爷就发现了吴杳的面目似乎有些变化,但吴杳的目光坦荡透亮,微微笑着也没有再说话。
爷爷好歹也是近百的人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对吴杳的身份自有些猜测,丝毫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快来坐吧丫头,长敬这小子是不是一下午竟叨叨了,也没给做些好吃的?”
“无妨,我正好也要告辞了,今日扰您清梦了。”吴杳与长敬一同搀了老爷子坐下后,就施了礼准备前往后山了。
“诶这么快要走了吗?是不是……老头子我打搅你们两个小年轻谈天了?”
长敬看着爷爷眼里的怪笑,忽然想起了那晚出发前,爷爷说吴家的女儿可能就是他未来的媳妇儿的话,脸一下蹭的就红了。
“我们本就是闲聊,已经结束了,我也该走了,下回再来正式拜访您。”
吴杳并没有听懂李老的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长敬会呆愣着红了脸,她的心里又重新开始摒弃琐事,进入任务状态。说完,也不待爷爷再说什么便已回神向门口走去。
“诶长敬,你今日是不是该去采药了,正好出门去送送人家吴姑娘!”爷爷忽然一拍大腿,又推了长敬一把,挤了挤眼。
“嗯?”今日不是采药的日子啊,就算是,这天都要黑了……哦!爷爷这又是在想长敬的“终身大事”了。
长敬明白过来,虽然压根没觉得这事儿有实现的可能,而且只是在脑海里想一想都觉得是玷污了仙姑,但送一送还是应该的,便匆忙拿了身边的竹篓追上了前面的吴杳。
“吴姑娘,爷爷让我送一送你,我正好要去后山采药。你要去哪儿?”
“你要去后山?”
“嗯……对呀。”长敬说的有些心虚。
吴杳此时又已经带上了兜帽,长敬看不清吴杳的表情,但隐隐有种预感,感觉这趟路程似乎并不会太顺利。
吴杳此时又想到了先前对长敬能力的猜测,忽然做了个决定。
“我也去后山,一起吧。”吴杳说完,就自顾自往前走了。
“你也去后山?吴姑娘去后山做什么,天黑了,路不好走,可能还会有危险的。”长敬赶忙跟上前,万万没想到爷爷随口想的一个借口,竟然成真的了。
吴杳:“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长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