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杳和长敬远跨八城来到西岩帝国都城的时候,又是一年寒冬。
京都不像温江城或云陵,有高耸的山脉阻挡,有长年不冻的江河穿行,这里的温度更低,冷风灌起来就像丢盖的铁壶,没把儿的竹门,一吹就开,一倒就见底。
然而,这里人声鼎沸的热闹劲儿却生生将热气烘了起来,走在都城大大小小的街巷里,那无处不在的人群就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挡去寒风;
摩肩擦踵的平商小贩、男人女人们就将独属于人的气息都保留下来,聚拢成一团,让人一走进去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天呐,哥,我好想搬来京都啊!”
一道清脆的女声在人群中放声朝远处喊着,周边的路人听见了皆顺着声音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姑娘,有一富家的小姐听见了还捂嘴轻笑了一下,不是嘲笑,而是见怪不怪。
头一次来京都的人都想要留在这里,吃皇家人日日都吃的珍馐,喝从全亚安大陆各处运来的美酒,看五湖四海不同风味的女子,赏整个北境独一处的美景。
还有象征西岩帝国五万万百姓气运的织梦渊西殿。
任谁来了,都要舍不得走。
远处的男子听见这话,无奈的摇头笑着,想要将那女子喊回来,以免被人群冲散了,那女子却是根本没搭理他,左瞧瞧精致的吃食,右瞧瞧稀罕的玩物,哪还肯搭理后头慢悠悠走的同伴。
“瑶瑶这丫头,早知道不带她出来了。”
说话的正是林奕,跑远的那人自然就是刚过了十七岁生辰的林瑶。
林奕的左边站着赵清语,方才的话正是对她说的。赵清语本就不如林瑶好动,如若给她一本书,她也能在屋子里呆上一整天不出来,但此时却也十分理解林瑶的心境。
他们三个都在云陵城长大,林家的势力虽广,但主要还是以帝国南端为主。家里长辈对林瑶极为宠溺,自是不放心她跑远的,这好不容易有了出趟远门的机会,林瑶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
而她不一样,她不过是张远山在需要时挖来的一块棋子。当年张远山想要打败谷泰维,偶然间在东文帝国边境找到了一个会探梦的女子,便收入麾下,为己所用。
这个人就是她娘,她因为继承了母亲的探梦天赋才一并被张远山收留,并收作弟子,与林奕林瑶一起修习。可无论她如何努力,依旧无法融入异乡。
后来,她娘在那一场对决后便忽然染上了恶疾去世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如今,张远山也不在了,她在这里的同伴就只有林奕和林瑶,而且林瑶还异常地不待见她……
林奕见她低着头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围的热闹似都与她无关,路过的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差点撞倒了她,林奕下意识地就将她一揽,这才免去一跤。
赵清语一下晃过神来,礼貌地对林奕一点头便轻轻挣开手,保持一步的距离继续走着,面上毫无异色。
林奕这下真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对另一人轻声说道:“这女孩子的心思都这么……”,他斟酌了下措辞,“都这么难捉摸吗?”
“唔,我也觉得。”
说话的人看了眼唯一可以参考的女性同伴,被一个凉凉的眼神堵了回来,故而又立即改口,摸着下巴大声道:“定是我们的方法不对。”
林奕看他那怂样,一把揽过他的肩头,挤眉弄眼地笑道:
“长敬小弟还是太过年轻,要不要向哥哥我求教两招?”
长敬夸张的跳到吴杳身侧,身体力行地表示拒绝“近墨者黑”,嘴上还不忘再补一刀:
“林兄还是先过了自己那关再说吧。”
林奕看着走远的赵清语和还在远处咋呼的林瑶,一个头两个大,扶额叹息。
“话说,我们这回能有幸一睹京城风貌,还要托吴姑娘和长敬的福。要不是你们邀我们一同前往,恐怕我们几个这时候还守在长月峡脚下搬石头呢。”
长敬摆摆手,示意林奕不要客气:
“那储梦石有的是人搬,不差咱几个,况且照日堡和抱山岭的阁主也都在那守着呢,这回大家都有防备了,上头也派了人手加强了整顿和警戒,想来是不会有人愚蠢到再往同一个坑里跳第二次。”
林奕表示认同,自那次事件之后,不论是云陵还是温江等城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们在出发前还与新任阁主一起重建了灵渊,将所有外溢的梦境都重新取出凝结,并一次性制作了千余颗长梦丸,无偿发放给城中受难的百姓。
他们所有的医疗费用也都由枕月舍和织梦阁支付,虽不能挽回他们受到的伤害,但也算是尽力去补偿。
再者,他们此次一同随行前来,吴杳也是请示过西殿的,毕竟吴杳和林奕两位阁老同时离开守地,还是有些风险的。
好在西殿没有异议,直接修改了指令,将他们五人都一同召进了京都,这才有了眼下的景象。
吴杳依旧有些忧虑,总觉得张远山在自己手下逃走,就如留了一个隐患,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
吴杳想事的时候就是一丝笑意也无的全神贯注,边上偶有一个路人走过,瞥见她的脸,第一反应虽都觉得好看,但下一秒就被她冰冷的神色打退。
于是她的周遭就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怪圈,一步之内都没有闲杂人等靠近,她即使闭着眼走也不会撞到人。
但就有这么一个人不知好歹地以卵击石了。
吴杳的左肩被轻轻一撞,思绪会快收归心底,左臂几乎本能地一凛,星灵银剑随时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她一抬眼,看向来人,不禁眉端一皱。
面前是一个黑衣男子,戴着夸张的鬼神面具,就是西岩最常见的驱魔人像,传说鬼不怕人,只能以鬼治鬼,谁厉害就有权决定自己的领土范围,故西岩人不信佛也不信道,只信强者为尊。
这人除了脸上有一个廉价的面具,两只手里还提着两把木剑,做工还算精致,但与吴杳的银剑自是没得比,顶多也就是十来岁的小弟子学武时练手的玩意儿。
吴杳在原地停住了,好整以暇地一抱手道:“李长敬,你今年几岁了?”
举剑的那人一偏头,手里的剑换了个姿势,竟伸出一剑点在了吴杳的下巴处,十足的调戏劲。
林奕不过远眺找了一下林瑶,一回头就看到如此劲爆的场面,一脸敬佩道:“长敬兄弟勇气可嘉,在下自愧不如,但为兄还是劝你一句,保命为上。”
那人压根没理林奕,还兀自往前走了一步,有些偏小的面具露出他下颌一角,隐隐能看出底下的人在笑。
吴杳却是眉心大皱,左手剑毫无征兆的落下,就要去挑开那不自量力的木剑。
林奕暗道坏了,吴杳要动真格了,长敬这回可玩大发了。
谁知,吴杳的银剑却意外地挑空了,木剑在即将碰上的那一刻极快的一转,那人的身形也随之一变,更靠近一步,近到可以看清他黑袍内的里衣颜色。
举剑的双手看似随意地一伸一绕就躲过了吴杳的剑锋,从另一个方向转来放在了吴杳细嫩的颈侧。
一截黑发隐蔽地落下,在两人的黑衣下几乎看不出来,可吴杳却是心中警铃大响,不再试探,分秒未在原地停留,使出全力反身一击。
“你是谁?!”
那人手里的木剑瞬间化作四截掉落在地,他看着一脸杀气的吴杳无奈的一摊手,自己摘下了面具,悻悻道:
“姑娘未免太过凶狠,难怪都没男子敢靠近。话我说前头啊,这木剑我还没付钱,也不是我弄坏的,就有劳姑娘了。”
林奕万万没想到自己也看走了眼,刚说的话原来全是放空响,要不是吴杳警觉,发现了这人不是长敬,接下来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吴杳的银剑一亮,周围的人群顿时散开一片,将他们三人露出在了道路中央。
那人就站在吴杳和林奕的对面,面具下的脸与鬼神差之万里,非但不凶神恶煞,反倒白净地像个书生,细眉凤眼,嘴角噙着笑,没有书生的文弱和清雅,而是典型的公子哥模样。
差一把四季皆可使的坠玉白扇,就与“纨绔子弟”分毫不差了。
吴杳冷声道:“我们的同伴呢?”
林奕在看到对面的人不是长敬后,就立即在四周找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长敬的身影,不止是长敬,连赵清语和林瑶也不见了!
那人还在表无辜:
“姑娘的同伴走失了?这我可不知道,我就是看姑娘形单影只地逛京都实在太过可怜,这才主动来做个免费的向导,没想到姑娘脾气这般大……”
吴杳不想再与他废话,只见一个黑影一旋,冰凉的剑身就贴在了那人颈侧,此时可不是木剑,而是货真价实的利器,掉的也不会再是她的头发,一个不小心掉的就是他的项上人头了。
“我们不伤平民,你放了我的同伴,我就撤剑放你走。”
那人见吴杳一个瞬息就近了身,在他耳边说的话没有一点女子的娇婉,甚至比她的剑还要冷上几分,立即垮了脸,“姑娘穿着织梦渊的黑金衣袍,戴着兜帽不露脸,是织者?”
吴杳不语,剑身一侧,锋利的剑刃就立了起来,只要再近一分就要割开他的皮肤,吓得那人一躲,“姑娘听我说完呀,你要是伤了我,就是残害同僚了!”
林奕和吴杳同时一震,林奕惊讶道:“你也是织者?来自西殿?”
那人说完这话,就小心地用两指捏住星灵剑身,缓缓挪开几寸,见吴杳没追击这才一个闪身退出攻击范围,跳到了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林奕身旁。
林奕也摸不透来人路数,谨慎道:“兄台贵姓,为何要袭击我们?”
“免贵免贵,鄙人姓方名航,我……西殿上头的人都叫我小航。咱话可要说清楚,我没想攻击那位姑娘,只是看她长得好看,套个近乎……”
方航说的一脸理直气壮,指指吴杳,又后怕地摸摸脖子,“你们是云陵来的吧,不是说南方姑娘个个都貌美如花,温柔似水……”
吴杳猛得一横剑,方航立即道:“别别,玩笑话别动怒,我带你们去西殿,或许你们的同伴是自己先去了。”
林奕与吴杳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长敬、林瑶和赵清语不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但此时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自称来自西殿,且还知道他们从云陵而来,又无法在大街上用控梦术验证身份,就只能随他走一探究竟。
如果真的是自己人,到了西殿也可以让大家一起帮忙找人。如果不是,林奕和吴杳两人也足有自保的能力。
吴杳也不想第一天来京都,就在大街上闹出太大动静,便收了银剑,率先往前走去,头也不回道:“带路。”
方航自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是被美人架了一次脖子,又没真掉块肉,或许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立马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屁颠屁颠地赶上去领路了。
还不忘回头提醒林奕:“有劳付下木剑银子,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