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郡有着明显的东文印记,承载着最深的历史记忆,虽没有大州郡的热闹繁华,却自有一种独有的宁静和独特韵味。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显得很陈旧,行人的步伐与他们的生活节奏一样缓慢,踩着刚落过雨的青石砖惬意又舒适,连寻常人家门口的野猫都有养出了“身娇体贵”的气质,瞧着外人的眼神慵懒至极,微微张嘴打的哈欠竟都莫名有种让人心神安宁的神奇作用。
重睿是带着凝重的思绪和不安来到这里的,可是一走入这平凡又祥和的小郡城,他竟生出了一股到家了的感觉,连脚步都不自觉地轻缓下来。
长敬和吴杳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却没有归家的心理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织者的天赋使然,他们会在身体有意识的控制之前,就自动将注意力放在了梦元之力的感知上。
基层织梦阁的任职经验更是让吴杳养成了首先探寻织梦阁位置,并关注当地百姓身体状况的习惯。
幸运的是,她得到了一个极好的反馈。
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里的百姓都是真的平心静气,几乎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地安稳生活了。
一个人一旦受到了噩梦困扰,也许自己不会发现,但织者都可以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端倪,这与口音一样是再怎么遮掩都会留下痕迹的东西。
但是长敬却皱起了眉,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里靠近边境,应当也已经下达了征兵令才对。
犹记得,他们在豫州第一次听到征兵令时,周边百姓的骚乱反应。
而这里,却平静地有些异常了,似乎这件事一点也没有打乱他们的生活节奏和心态。
除非,他们压根不知道要征兵的事,或是……明知这仗打不起来。
陆路打着哈欠,一点也没有昨夜说要靠泰山压顶压死那窝匪徒时的霸气道:
“我说,我们这是要直接到枕月舍去当面对质吗?”
重睿想了想,似乎除了直奔目的地就没有其他有必要考察的地点了。
毕竟,即使知道矿脉位置,也要先救人不是?
在来的路上,重睿已经算是极为坦诚地跟长敬亮了底牌,他是在上京靠倒矿发了家不错,但他也并不是对帝国全境的矿脉位置都了如指掌,他选择这行更多的是为了人脉。
他从上京的某一位贵人处得知了枕月舍贮藏储梦石原石的位置就在FL郡附近,在其周边还有许多其他矿脉,而且他也知晓了一些诸如“遗珠”这类储梦石衍生品的存在。
他是没胆量私售的,但奈何不过这东西已经在贵族之间悄然流通。
不得不说,他一直有意将在矿产行业的手伸得更远些,虽不能卖储梦石,但他可以靠收集此类信息作为谈判筹码,以备不时之需。
这也是他在黄老的西殿手下摸爬滚打多年混出的经验,有时候知道的越多,确实死得越快,但是无知本身才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大前提。
他是严格意义上的机会主义者,怎么可能放弃收集筹码的机会?
也正因为此,他才可以在得知王大富被绑走的第一时间,就猜到应该往哪儿去赎人,对方又是基于什么原因绑的人。
绑匪要的就是矿脉信息,现在他来了,王大富他是要救的,矿脉位置他也是要获取的,现在就看对方和他要谋的是不是同一条矿了。
不过,长敬已经同样坦诚地跟他透了底,他要找的不是储梦石矿脉,而是寒铁矿。
储梦石虽然也很宝贵,但鉴于织梦渊和枕月舍大概率已经联手,此时储梦石的矿脉位置也就不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了。反倒是寒铁矿,这才是两班人马都想要争夺的东西。
重睿这头兀自筹划呢,长敬却是先一步回答了陆路的问题,而且想法显然与重睿有了出入。
“在去枕月舍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陆路打起精神,“嘛事?”
长敬神秘一笑,瞥过街市上唯一一家关着门的铺子道:“买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
陆路和重睿俱是一愣,随即又反应了过来。
长敬这是想做两手准备,增加他们的胜算。
当然,按照陆路的脑回路来说,就是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被牵着鼻子走了一路,这口气不能咽!
重睿比陆路想得更多一点,不无疑惑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的行动恐怕都在对方的掌握中吧。”
别到时候反被人无间道了。
长敬却是低调地摆摆手,自顾自带着吴杳走向那家铺子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越是自信掌握了我们的行踪,就容易对我们产生轻视,我们也就有了反客为主的机会。”
重睿恍然,带着陆路跟上长敬,冲他挤挤眼,轻声道:“没想到还是你贼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他如果是被动的机会主义,长敬就是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掌握先机的机会主义了。
在虚魔幻境的时候,他还对黄老轻易就将长敬收为弟子感到诧异过,那时的长敬虽然也有些小聪明,还有些不到幻梦中就没有办法展现的破梦天赋,但远不如现在这般有种兼具压迫感和信任感的领导力,让人不自觉地跟随和信服。
而且,他现在的能力,真是让他也不禁有些艳羡……
或许,织梦渊和枕月舍中的异端势力还是小看了他吧……
这一点,他是乐见其成的。
重睿跟着长敬绕到了这家关着门的铺子后,长敬随手就推开了后门,礼貌性地在门板上敲了两下,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吴杳对长敬的举动不置可否,既然是买凶,他们现在要找的对象自然也就是喜欢昼伏夜出的杀手刺客了,反正都是金钱交易,也无所谓面子功夫了。
“老板,一个金锭子的生意做不做?”
长敬的声音不轻不重,在老旧昏暗的铺子里还有些回音,但却是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人应声。
但长敬也不着急,自顾自在铺子里找了张椅子坐下,还招呼了吴杳等人一起坐下。
没有急着找人买凶的戾气,也没有开个玩笑,说完就走的随意。
铺子是个小二层,楼下堆放着许多杂物,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灰,看不出以前是做什么买卖的。
连接二楼的楼梯也很陈旧了,整块的木板之间都有了裂缝,透过一点光就能看见细微的灰尘颗粒飘散在空气里。
“嘎吱,嘎吱……”
不出意料的,楼上传来脚步声,从踏在楼梯上的脚可以看出,是个成年男子,且功夫了得,小腿坚实有力,本可以无声无息地落地,却刻意踩出了些声响,似在提醒长敬等人。
长敬并不认识这铺子里的人,但他在老远的地方,就感受到了这间屋子里的杀气,并没有特意针对他,却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而这种感觉全部来自于眼前这个人。
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看过无数杀戮的人,才会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冷冽的杀气。
他走下楼梯露出全貌,出人意料的是,他看着并不年轻,足有七八十岁的模样,蓄着长长的白色胡须,与后边的长发一样,用黑色皮绳打了弯束起,看着怪异,却与他整个人的气质十分相符。
他的脸上还有些老年斑,岁月老老实实地留下了许多褶皱痕迹,可他的双眼却丝毫不浑浊,反倒如一匹饿狼般,透着精光,凶狠而暴戾。
就是这样的眼神,缓缓地在到访的四人身上流转,最终落在了大马金刀坐着的长敬身上。
长敬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挂着笑开口:“这位老先生怎么称呼?”
“李兆。”
“幸会,还是本家。”
“有缘分的才会踏进这里。”
这位职业杀死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说话时虽然依旧冷冷的,但也不是那种不爱搭理人,动不动就连雇主都要一并杀了的类型。
李兆也挑了把椅子就在长敬对面坐下,行动灵活,一点也没有老者的迟缓。
“你想杀什么人?”
长敬扬眉,知道这就是愿意接活了,不愿意接的或是要看杀人再决定接不接的都会在此时一并说明。
“我要杀FL郡枕月舍的掌柜。”
“三个金锭,不砍价。”
长敬意味深长地盯着李兆,从衣袖里拿出一袋准备好的钱袋朝李兆抛了过去,缓缓吐出两个字:“成交。”
陆路在一旁暗暗咂舌,早知东边的买卖这么好做,他也来这做生意了。你看着杀手接活都这么熟练,一看就知道业务经验丰富,想必赚的也不少。
李兆接了钱就站了起来,似是已经结束对话就要上楼送客。
重睿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李老可是有什么计划了?不妨先告知我等一二,也好有个准备和照应。”
他尊称对方为李老也算是给足了面子,虽说他们并不是真要暗地里把绑匪的人做了,但既然都要下套了,总要知根知底才好打配合吧。
李兆在楼梯上了停了下,话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会死在今夜亥时三刻。”
冷漠却笃定,仿佛谈论的根本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条鱼的口味咸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