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时隙中的铺子
我突然感觉线球中有一根明亮的蓝线被高高挑起,还没等我感应清楚,那根挑起的丝线又弹了回去,弹回去的瞬间便消失不见。
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好像凭空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问小白,“烛龙有没有说丝线消失代表什么?”
小白摇头。
我一时陷入沉思,突然感到脑袋被轻轻敲了一下,小白催促,“快些吃,吃完我们要去人间找个位置开铺子找凤凰呢。”
我回过神来。
捂着脑袋十分惊愕,“你才从阎王殿里出来几天?从前还叫我神兽大人,现在就敢没大没小敲我脑袋了?你……”
小白的糕点塞过来,软糯香甜,入嘴口齿生香,细数平生,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小白笑成眯眯眼,“知道啦神兽大人,小的以后肯定知分寸尊卑好好敬着您,咱们现在先把早饭吃了可好?”
……
成,看在糕点的份儿上,不跟这人计较……我指着桌子边边上莲花状的点心,”那一盘儿,都给本大人端过来!”
茶足饭毕,稍事休息,踏上了人间一日游。
然后,寻找一家闹静适宜,行事便利,偶尔有鬼神造访,也不会吓到凡人的店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日匆匆而过,这种铺子,我们压根儿寻不到,不是太偏远,就是人太多。
小白懒懒散散,“早说要把铺子开在蓬莱吧。”
我怒目相视,小白回以漠然。
小白歪着脑袋,“你要吃记忆,又不想滥杀无辜,何必拽着人类不放,将铺子开在蓬莱,等那些天虚蛮荒地下真正有些本事的人来找你难道不可?他们的记忆,可是又能增强法力,又可管饱,若来个上千年的,你换两次毛都不用挨饿,空下来的时间就到处去找凤凰,何乐而不为?”
话说的有道理,然而。
“上了千年的都是些老奸巨猾,不是得道就是成仙,他们若有什么愿望,如何用得着我?即便他们实在无法完成,那愿望之难度,又岂能是我可以实现的?我拿什么跟他们换记忆?”
小白又敲我脑袋,我一时没防住让他敲了个响,气得龇牙咧嘴,恨不得痛揍小白一顿,然而我一身蛮力,小白又刚刚升仙,那一打就碎的小身板,哪能下得去手。
小白笑出一口白牙,“我就钟爱你这幅看不惯我,又动不了我的模样。”
啥啊这是!我尽量保持微笑,先忍着,先忍着,正事要紧。
小白乐的不行,“没有千年的还有百年,三百年,五百年,除了神仙道士,那还有妖怪,神兽生来都如你这样呆吗?”
我……
“谁呆了谁呆了!我吃到如何饱只与我自己相干!”
“那你非要拖我上来作甚?”
“拖你上来难道不好?你要谢我让你做了仙官!”
“你嫌我从前是个鬼?!”
“可别冤了鬼,这四海八荒招人喜欢的鬼多了去了,只因为是你才招人嫌罢了!”
……
小白去冥府告状了。
小白是个小气鬼,他最后带着孟婆一起回来。
我化形之后第一次见孟婆,她身着红纹黑袍,墨发上斜插一支红花,花色艳而不俗,额间朱砂轻点,面覆厚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勾人心弦,虽看不出全貌,却十足诱惑。
美人无疑。
我着实被惊艳。
她见到我仿佛高兴的不得了,明明二八明艳模样,一双纤纤手却如老妪般哆哆嗦嗦摸上我的头发。
我心中感动,握住她双手,“此前一别,确实许久未见,早知如此情谊,我该去阴间看你。”
孟婆“唰”一下挣开我,又将手伸到我发丝,在拿下来时,两指间夹着一片纸屑。
“我从前做神仙时,惯是极爱干净,即便如今在阴间做事,也没改变,可恨今天端汤端的太久了呀!手都抖啦!不然我肯定一下就拿下来啦!何需再反复摩挲?”
孟婆笑起来像少女,银铃似的。
小白笑得很浅,只是淡淡看着我。
我扯出一个巨大的笑容,“啊哈!居然是这样嘛?!那可真是一个好的习惯呀,可一定要保持呀!”
小白淡淡瞥我一眼,我分明见这一眼中有好多嘲笑,他替我介绍,“孟婆从前坐神位,司时间流逝与空间变换,即便现在神力被削弱,其威力也不同寻常,她如今是来为我们帮忙的。”
我愣住,“什么?时间空间?”
孟婆亲亲热热的向我凑过来,被小白唰一下挡在中间。
她掩面而笑,“呶,我从方才站的地方,走到你身边,这其中方位的改变,就是空间。”
“我同你说了这许多话,日头都落了下去,这就是时间。”
我很懂了。
所以?
孟婆还是笑,赤脚红衣,衬的唇色越发浓烈。
她说,“你们二人争执不定,铺子开在哪里都不如意,倒不如我来为你们拿个时隙出来?”
“时隙是什么?”
孟婆解释,“空间与时间相相辅相成,共同变幻,若外界出了什么差池,时间快了些,而空间没跟上,我就要想办法造一个与时间同步的空间出来,先前没跟上的那个空间,就被自然淘汰,变成了时隙。时隙的时间永远静止,也就是说,不管外面已经过了多久,里面的花草树木,永远不变,甚至没有流水,没有风吹。”
不知为何,我些时看她,总觉得落寞,看她虽张扬,但眼底却仿佛总压着深潭,阎王说孟婆犯了错,被囚在奈何桥旁,终生不得见日光,如今也只是分身出世,真身仍在阴间待着。
究竟是何等大错,值得如此囚禁?
阎王不提,孟婆也从不说。
小白问我,“将枯荣满糖开在时隙,你意下如何?”
我猛地回过神来,沉思一瞬,“听你描述,确是好的,可是这时隙,我们有你帮助,自然进得去,旁人又如何找得到铺子?”
孟婆斜睨我一眼,带着十分得意,她纤纤素手凭空画了些什么,一张黄符便隐隐现了出来。
“此符名为心意符,顾名思义,若心意虔诚,便可唤符,我将此符与你的铺子链接起来;若有人想要完成心愿的意念十分强烈,这符就会出现,告知此人枯荣满糖的存在,如果这人诚心想用性命换执念,心意符就会将你的铺子直接拉扯出去,符在何地,你的铺子就被拉到何地。”
“是以,若是神佛求助,铺子便在天虚,若有人畜求助,铺子便在人间?”
小白有几分担忧的模样,“若是魔或鬼,我和悠悠是否会有危险?”
孟婆媚眼流转,“你既知道鬼只剩下魂魄,便该知在鬼体内是炼不出记忆的。至于魔……”
她突然顿了顿,表情极尽嘲讽,“人仙神妖,没了心就变成魔,既然无心,又何来虔诚。”
言语中透着三分凉意。
小白的表情突然冷了下去,看孟婆的眼神也全不似开始时和善,我看着他们二人,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魔,凤凰曾与我讲过,是执念趋化。
这世间,有正就有邪,万物生天道,诸邪聚魔道,当人神仙妖心中执念过盛无法排解,以至对天道正义产生怀疑时,便会供奉心脏,从此入魔,其实力会瞬间倍增,但其本人也会变得嗜血极端,滔天大罪犯下也面不改色。
是以早期,魔是人见人打的角色,直到开元大战,魔被驱逐至无雨无雪无光的至西北蛮荒之地,人间修道,再没听过有魔出没。
孟婆或许是参与了开元大战的神仙,她的鄙夷与不屑我可以理解,只是小白怎么会对魔反应如此之大?
“仅剩一魂却还记着心愿,实非常人。”
“他的符,在前几日,已经消失了的。”
我有些恍惚。
.
后来又过去整整四十年,我再没长过丁点儿灵力。
没有任何人,甚至鬼,来光顾过枯荣满糖。
虽然阿雅的法力深厚已经可以满足我几百年无需进食,使我没再有过饥饿的感觉,但是天可怜见,吃好东西时候的满足感,那可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哇!
孟婆为我们找了蓬莱从前的时隙,出人意料,竟是已经建造完好时候的蓬莱,我可劲想,也不记得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以至于空间没有跟上时间。
时隙里没有人,只有我和小白,日子仿佛一下子就回到我们被困在深海时的样子,有时我们出时隙寻许多上了年龄的精怪问凤凰的踪迹,却始终无果。
我屏气凝神,尝试用神识球查探是否还有仍旧活着的神兽,然而无数细线包围成球,一根细线便代表一只神兽,我法力微波,别说无法分辨究竟哪根细线代表哪位兄长或姐姐,连丝线亮暗都看不真切。
我坐在铺子正中八仙桌的一角,百无聊赖的盯着小白飘然而过,又飘然而去,过一会儿便飘到我的眼前问我,“悠悠,你们昆仑,可还有我没去过的,好玩儿的地界?”
“没有没有,一概没有!”
我正烦闷,一动也不想动,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小白。
小白可恼,“你分明不想带我去。”
又一副委屈模样自言自语起来,“也罢也罢,既然这铺子不欢迎我,我还不如直接回了冥府去。”
小白转身去要走,眼睛却偷偷瞧着我这边,一边走一边大声对着空气道,“当初非要阎王将我送上来,如今竟都不愿陪我出去一逛,着实让鬼伤心!若不来追我,我这一去,便再也不回来的!”
亏他的神仙容貌,在这儿扮可怜,我忍不住笑,我说“您慢走慢走!当心脚下!”
小白生气,吱呀打开门,一脚踏出去。
另一只脚就没再落地。
我同他一起呆愣在原地。
门外青山连绵,处处梯田,田中或有人走来走去,门口原本的白石台阶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脚踏实地的黄色土地。
我高兴的尖叫,冲出去一把抱住小白,“你瞅!你瞅!不是昆仑!”
小白脸激动的通红,却一言不发,我嘲笑他,“傻了吧傻了吧。”
小白“啪”一声打掉我的手,一本正经的清嗓子,“高兴这么早作甚,还不快点去找把铺子唤出来的人?”
我实在太开心了,又怕自己不小心使法术吓坏别人,只跑出去绕着铺子跑,小白那厮倚在门框上仿佛看傻子一般,我心情极好,才不同他计较!
在昆仑时,铺子极尽豪华的模样,到了这里,里面没有任何改变,但从外面看居然变成了两间茅草屋!
只是绕了好几圈,却没见到一个人影,只有一只半人高的巨大黄狗,远远蹲在枯荣满糖的门口。
我盯着他,迟疑半晌靠过去,“怎的,是你将铺子唤出么?”
“汪!”
……我也没修过狗语呢。
“啥……?你说啥?”
黄狗猛一支愣耳朵,前爪绷直了蹲着,盯了一会儿,又开口。
“汪汪汪!”
……我默在原地。
小白笑的不行,“同样是兽类,你居然听不懂他讲话?”
???“我是神兽,他是野兽,你是疯了么觉得我们是同类?”
小白走过来,摸摸黄狗的头,头也不转跟我说,“就是他,第一声汪,他在同你打招呼,第二声汪,他说有求于你。”
“小白竟通犬语?!”
小白得意洋洋,“先前于地下招魂,遇见不愿离开身体的魂魄,黑无常只懂用蛮力,其他交流可全靠我呢!我可没少因此受到阎王的嘉奖。”
说完又臭屁的冲我笑,“可见,学好一门其他的语言有多么重要。”.
小白说黄狗的名字是大黄。
大黄年事已高,左侧后腿也有些坡,以小白为中介,再三确认后,我相信大黄的确想用记忆来同我交换。
换什么呢?
“他要你替他照顾村子里一个叫阿明的人,护佑他终生平安,直至老死。”
“阿明……是个凡人?”
小白点头。
凡人性命,区区百年,难度不大,我低下身来对大黄伸出手去,大黄也抬起前爪。
“协议达成!”
.
大黄的梦境是暖黄色的,显得温暖又安宁。
我闭上眼睛,冷不丁一只手抓了过来,梦境已经要开始,无法中止或结束,我心中慌乱,若是有什么妖怪,小白不一定应付得了。
身侧有淡竹清香,小白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别怕,是我。”
竟莫名的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