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天之涯海之角,柔软的木床上安静的两个人并躺在一起,额间还有许多被利齿啄食的痕迹。
昶梧负手而立,背对云床,安静的看着一侧着素色白衣的女子,毕恭毕敬的说道,“神女能来,是阿蘅的福气!还望神女施与援手,救救她二人。”
白衫女子和蔼温柔,眉间透着一股不落凡尘的淡雅,粉唇轻启,说道,“我当年欠阿离,何止一次,她如今蒙难,我该来的!”
“如此,请神女动手吧!”昶梧拱手一拜。
神女不是别人,正是六十几年前未央上神拼一死复活的神族第一位女战神帝爻。见她不慌不忙腾出一只手来,只捻两指轻轻从羲琰额间划过,那沉睡着的男子眉角微蹙,片刻之间已经醒来。
羲琰猛然翻身起床,环顾四周见旁边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蘅儿,慌忙唤道,“蘅儿……醒醒,你怎么了?”可睡梦中的女子并未理会,依旧昏迷不醒。
羲琰断断续续又唤了几声,依旧毫无回应。昶梧站在一旁,不解问道,“神女,这是为何?”
帝爻微微摇头,缓缓说道,“羲琰乃是神族,虽那魔障厉害,终有仙气护体,可是夏之蘅乃是凡人,如何抵得住。”
没等昶梧再开口,羲琰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帝爻跟前,他恳切的哀求道,“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这三界没有你解决不了的问题,蘅儿是我的一切,我求求你,你救她好不好?”
帝爻轻轻一叹,俯身准备扶起羲琰,羲琰抗拒的说道,“你救她……救救她,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看情况,帝爻不点头,羲琰会一直长跪,无奈,帝爻悠悠答道,“并非是我不救她,只是还得你成全。”
“何意?”羲琰喃喃问道。
“夏之蘅是凡人,你私自下凡改了她的命数,如今的劫难也都与你息息相关。羲琰,夏之蘅只能在凡间等你,阿离再也回不来了。”帝爻细声说道,神情中多了许悲缅。
“是啊!阿离回不来了……”羲琰自言自语道,神情恍惚,突然,他回头抓住昏迷的夏之蘅,说道,“你救她……我承认一开始是将她当成阿离,可是,她现在就只是我的蘅儿,只要你能救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做什么都可以?”帝爻疑问道。
羲琰沉重的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只要她活过来。”
“包括离开她?”帝爻再次问道。
羲琰以为是错愕,身体僵硬片刻,顿了顿,问道,“离开她就可以活吗?”许久,轻舒口气,一滴泪已经溢出眼眶,重重点头。
也许是这场景似曾相识,帝爻别过身不去看,只是说道,“出去吧!我来救她。”
羲琰木头一般蹲在地上,手掌婆娑,指尖划过夏之蘅额间,仿佛呵护一朵未开的莲,终是长叹,缓缓起身,准备离去。步伐沉重的迈出,尚未踏出第一步,身后却传来帝爻的声音,“羲琰,走出这个屋子,夏之蘅便再也不记得你了,若是还放不下,去凡间做一世凡人,把这未了的缘分圆了吧!”
羲琰没有回头,只是原地不动,愣了许久,大步离去。
帝爻轻抚衣袖,房门吱呀一声关掉,羲琰刚走到门口,只觉得后背一阵冷风浮过,不禁打了个寒颤。
待房门闭紧,帝爻才慢慢走到夏之蘅床前,看着熟睡中的人,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一手轻轻拂过额梢,对身后的昶梧说道,“昶梧,我救醒她后,你将她送回凡间吧!”
昶梧拱手朝帝爻拜了拜,恭恭敬敬的说道,“有劳神女!”
帝爻微微点了点头,那拂过夏之蘅的手掌渐渐凝聚法力,沉睡许久的大地之灵若岩浆洪流喷涌而出,一股清泉般灵力冲出帝爻手心直窜入夏之蘅身体。氤氲之息散去,夏之蘅鼻息渐强,身体由昏迷不醒缓缓转入沉睡。方一刻之间,那重伤的夏之蘅已经痊愈。虽昶梧修得上神之阶,见此情形也都唏嘘感叹,显得自愧不如。
待帝爻起身,夏之蘅眼眸竟动了动,只片刻,便微微睁开眼睛。只见她慢悠悠的爬起身来,看着昶梧露出一丝微笑,唤了句,“昶梧师傅!”
转而又看了看帝爻,歪着脑袋轻轻问道,“这位漂亮姐姐是谁?”
帝爻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唤我阿爻便是,你可还好?”
夏之蘅耷拉着身体,显得有些疲惫,迟钝的说道,“没有哪里不好,就是觉得脑袋里空空的,心里却莫名有些难受,又说不出来为什么难受,就像弄丢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找不到是弄丢了什么?漂亮姐姐,哦不,阿爻姐姐,你能告诉我,我是怎么了吗?”夏之蘅断断续续的唠叨了许久,就像一个孩子,十个手指头不停的揉搓着,眼巴巴的看着帝爻,仿佛等着帝爻给个答案一般。帝爻的法力将她以往的记忆全部都冲掉了,就连羲琰,一同忘却。
帝爻似有感触很深,想起当年瑶池一侧,她对魔族伊墨难以忘情时,西王母也曾想为她洗尽前尘,那种不愿忘怀却不得不忘的怅然,她懂。遂眉间柔和的看着夏之蘅,轻轻伸手拍了拍夏之蘅的肩膀,安慰道,“阿蘅,缘来缘去,你无须挂怀,有些事情忘了是福分,你且放心,是你的即便忘了也会找得回来的!”
不知为何,帝爻的笑,似乎一记良药,夏之蘅很懂事的点了点头,浅浅一抹微笑给以回应。
这时昶梧走了过来,淡淡说道,“阿蘅,我带你回家!”
“回家?”夏之蘅很意外,原来,那法力不仅可以让她忘了羲琰,甚至连同十八年来所有的记忆,全部都忘了。
昶梧默默看着夏之蘅,那怅然若失的神情十分让人心疼,只能安慰道,“你叫夏之蘅,五月初五生,今年刚好十八岁,若今后还有什么不记得的想知道的,可以让师傅告诉你。”
“哦!夏之蘅,好特别的名字,可有缘由?”夏之蘅天真的眼神偷着一股期待,眨巴着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昶梧。
昶梧思虑片刻,笑着说道,“你的名字是有缘人所取,适逢你生辰正好五月初夏,他希望你能像夏天的花儿一样活的灿烂夺目,遂取了这么个名字!”
夏之蘅会意的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帝爻见夏之蘅好转,也不久留,只淡淡说了句,“你且修养几日再走不迟,若有事,只需到海边最大的那棵凤凰树前的茅草屋来寻我便是。”说罢,起身欲走。
夏之蘅连忙叫住帝爻,说道,“阿爻姐姐,没事的时候我能去找你吗?”
帝爻浅浅一笑,应到,“自然是可以的!”
帝爻走后,夏之蘅冲昶梧微微一笑,唤了句,“师傅,你说送我回家,我家人都在哪儿?我何时能回去?”
昶梧思忖片刻,说道,“白云城,你是城主夏青竺的嫡女,是白云城的小少主,待你修养好,师傅便带你回家。”
玉山下的白云城,乃是一片福泽恩待之地,历经万年仍繁华依旧,虽途中更换几代城主,却不减当年。昶梧与白云城的渊源,追溯一万年前,适逢洛姓掌管白云城,年轻的城主洛云飞对昶梧一见如故,两人虽几面之缘,洛云飞对昶梧却是真心喜欢,以至于世人都谣传洛云飞是个只对男子感兴趣的断袖。
就在夏之蘅昏迷不醒的时候,昶梧早已为她选择好去路,看尽大荒千千万万户大家,唯白云城现任城主姓氏为夏姓,故而走了一趟白云城,将事情与那夏城主好好沟通商量了一下。一见是昶梧上神亲临,夏城主很欣然接受了这个来历赫人的女儿。
昶梧独自沉默许久,夏之蘅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师傅可是舍不得了?”
昶梧默默点头,他知这一别再见可就比不得从前那般任性,想见就见,如今的局面,夏之蘅再不能卷入神族或是魔族。她今后的人生,只能在凡间。昶梧想着,有些伤情,暗自叹了口气,走近夏之蘅,第一次拥抱了她。夏之蘅闭上眼睛安然接受,嘟囔道,“师傅,蘅儿会想你的……”
房间一瞬间没有了声音,一直到夏之蘅离开,羲琰也没出现。
两日之后,夏之蘅离开天涯海角,临行前,她走近帝爻住的小木屋,在房屋前方转角处拜了拜,安静的走开。
她转身之际,帝爻沉默站立凤凰树一角,身形刚好被粗壮的凤凰树挡住,她安静的立在那里,安静的目送夏之蘅离开。累世的至交老友,这只怕是最后的一别,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便是此时,身后一双温暖的大手附上前来,从腰身处环抱住帝爻,嘴唇靠近帝爻耳际,细声说道,“爻儿,若是不舍得,要不要我直接将她揽入魔族。”
帝爻微微一笑,嘴角划出一道弧线,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幸福,放眼三界,能这般亲密帝爻的,除了魔族之皇伊墨再没其他人。她安然享受着此刻的温柔,摇了摇头,说道,“阿离难得重回人间,她的心意我明白,这件事且让她自己去实践,这是她的命运,谁都干涉不得。”
伊墨不再说道,只是默默将手臂紧了紧,生怕帝爻会飞走一般,却又怕怀抱太紧帝爻会不适应,择了个最适宜的力度。帝爻感受到伊墨的变化,闭上眼软软的靠了上去。凤凰树枝叶莎莎的响,凤凰花随风飘荡,偶尔落下一两朵,如同飘摇的蒲公英。
谁说这世间没有红色的蒲公英,看,那天空凤凰花在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