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安是从灵山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彼时他正在驻足欣赏眼前的美景,灵山分裂,意为不详,帝君宣箜弈圣君前去商讨,他心下烦闷,不知未来会遇到什么事,长叹一口气后,刚准备启程回云尧,却没想到一低头,便看到了顺流而下的一个摇篮。他微微皱眉,一跃而起,将那篮筐带上了岸,便看到篮中喜笑颜开的,那双望着他的眼眸。她尚在襁褓之中,一双深褐色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苏祈安看,既不哭也不闹,完全不像是没人要,被扔掉了的孩子。许是自小便懂得审美,被苏祈安那张盛世美颜迷地目不转睛,伸手咿咿呀呀地想要去触碰他的脸。
苏祈安不喜欢没必要的触碰,平时也总是独来独往地惯了,但看着怀里那张粉嘟嘟的小脸,以及使了吃奶的劲伸过来的小手,他本能向后躲了一下,见怀里的她依然不放弃,他便皱着眉,老实地递上自己的脸,让她心满意足地摸到了以后,那娃娃又将那手伸到自己嘴里,苏祈安想,许是饿了吧.......
他环顾了下四周,这里山清水秀,仙气缭绕,但是无半点人烟之气,不知是什么样的父母,将孩子扔到这种地方,他纠结着是将她送到哪里寄养,还是勉强带回云尧,毕竟云尧收的弟子,要看灵气,看仙骨,看命途,看......
他和她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最后还是认命地将她带回云尧。当石头看着仙尊不知怀里抱着个什么物件回来时,他有些许错愕,那襁褓里的婴孩过分小巧,他踌躇了半天也没敢伸出手去接过来,然后抬头甚是疑惑地望着苏祈安,他若是没记错,苏上仙该是去灵山查看情况了才对啊.....苏祈安看看石头,又看向怀里不知何时睡下的小东西,微微皱眉,她应该...还是要吃东西的吧。
苏祈安让石头叫来琉璃,想着她应该懂一些,琉璃看着那襁褓中的婴孩,也是微微错愕,想到她师父之前抱回来个孩子也不过是两年以前,如今一个孩子还未养大,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叔又捡回来一个,不愧是师出同门,都会在捡到麻烦以后第一个想到她.....受苦这种事琉璃自然不会独自承受的,她叫来子修,差他下山弄了些羊奶回来,子修很有先见之明,毕竟这种事做第二次就比较有经验,于是除了羊奶,还顺带着牵了头羊回来。琉璃十分贤妻良母般将羊奶热好,但喂她时却怎样也不喝,只是瞪着眼睛盯着苏祈安看,咿咿呀呀地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
苏祈安平时总是一身白衣,不染尘埃,见如此情景,也是眉头微皱,跟她大眼对小眼僵持了很长时间还是认命地从琉璃那里接过羊奶,襁褓里的她见苏祈安坐在旁边,咿咿呀呀地从嘴里拿出来那只沾满口水的手,很不客气地擦到了他的袖子上,他浑身一震,她却已张口喝了那一勺羊奶。
苏祈安想,该把她送到哪里呢?
然而他想多了,因为她哪儿也不去。
她刚来的夜里,他将她放在安禄殿的一处房间里,他每每刚要离开,她就在那儿十分委屈地哭了起来,任是琉璃怎么哄也丝毫没有收敛,苏祈安就这样在她房间里陪了她几日。
苏祈安就是这几日里为她想好的名字,唤为初七。这日里,小丫头也不知是哪里不舒服,哭闹的厉害,偏偏苏祈安下了画云峰,去见了莫上仙,石头急得厉害,实在无法,只得急急忙忙地去寻苏上仙,苏上仙回来地很快,走到门口并未听到哭声,他心下一慌,进屋却发现,她眨巴着大眼睛,十分专注地望着停落在她床头的那那只白鹰。
苏祈安知道,初七是凡人。
苏祈安也看得出,那只白鹰,是神兽。
他不明白为何白鹰会出现在这里,但云尧是神族,出现神兽也不足为奇,即便是眼前这只,凤毛麟角的神兽。它很快就飞走了,苏祈安也未作阻拦,可接下来的每天,它都会飞来安禄殿,一连有十几日,一直到后来,它不再飞走,睡在初七的房间里。醒来,便去陪着苏祈安去练功。久而久之,倒觉着它本来就属于这里似的。
初七的童年并不孤单,最起码有一个看起来和她有些许同命相怜的玄秋时不时地与她作伴,只不过,他养在莫上仙的正阳殿,自己养在苏上仙的安禄殿。初七觉着苏上仙所说的云尧入门弟子要看灵气纯粹是说来哄她的,玄秋就是一个极其典型的例子。
初七七岁那年,被苏祈安送到木柯的手底下,让她跟着其余的弟子一起修行练功,修行的第一天,苏祈安只觉着不放心,连打坐都无法专心,这样煎熬了几个时辰后,终是忍受不住,便决定去看一眼初七,结果找了一圈,所有弟子都在,唯独少了初七和玄秋。
玄秋被霍夫子养得很上心,白白胖胖,初七被苏上仙养得更上心,以至于练了一会就有些吃不消。
初七是在木柯让她休息的时候,嗅到了一阵微微的醇香,她顺带着玄秋,一路沿着香味寻了过去,玄秋一脸迷茫,初七说的煞有其事,可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嗅到......
一直到霍夫子的院子前,玄秋才嗅到,果然很香。
两个人倒好像知道自己要闯祸似的,蹑手蹑脚地,越过睡得酣香的霍夫子,准确地找到了香味的源泉。
霍夫子也是这山上的元老之一,本来是修成上仙的,可惜后来犯了错,受了苦刑,贬为小仙,发落到这云尧山,成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夫子,他每日都在专研什么治病的良药,或者酿一些难得的美酒,经常喝的醉了,一睡便是几天,醒来再去研究什么,他的课上几乎自己没怎么出现过,后来莫上仙索性,也就换了位夫子。霍夫子虽功力不济,但酿酒三界一绝,被称为“酒仙”。
就比如眼前的酒。
初七觉着真的很香,而且越喝越香,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后来的她变得有些晕晕的,她努力地站起来,这种好喝的东西当然要拿给仙尊尝尝,然后她抱着坛子开始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也忘了醉倒在一旁的玄秋。
苏祈安顺着别人的目光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一团晃悠悠的肉团子,然后眉心一跳。
初七不懂,为什么她一惹祸,就会被所有人抓到了,比如眼前,除了一脸没什么表情的苏祈安,还有手里牵着一个她没见过的女孩的莫庭.....
咦,莫上仙牵着的好像不是玄秋哎.....
她回过头,玄秋怎么不见了呢......
然后她觉着眼前的人都在朝一个方向一点点倾倒,苏祈安眼疾手快,在她马上倒下之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初七这一觉睡得有些天昏地暗,醒来以后发现子修守在她身边,她迷糊地张望了半天,才满是失望地望向他:“仙尊呢?”
子修有些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你仙尊被你气走了,说是不管你了,要换个听话懂事的养。”
初七一听,又想到昨日里莫上仙手里牵的女孩,顿时难以抑制地委屈起来,撇撇嘴就掉了几滴眼泪。
子修又有些好笑:“别委屈了,师叔有事要去趟箜弈神族,嘱托我来照顾你。”
子修给她倒了杯水,又继续道:“你说你个丫头,人不大,怎就带着玄秋那个傻小子跑去偷喝霍夫子的酒?那小子比你还惨,师父的气都快消了,他还没醒。”
初七眼睛一转:“是玄秋带我去的。”
子修冷哼着瞟了她一眼:“这话说给石头听他都不会信的。”
初七一连几日都表现地很是乖巧懂事,苏上仙本想好好责罚她,见她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狠不下心来。最后还是莫上仙来,说起初七,如今毕竟慢慢长大了,总要融入人群中去练功修行,也不好再住在安禄殿,后来干脆替苏上仙做了主,将初七安排到了弟子修行住的芊萝园中,正好与刚刚带回来的白灵一起。
初七觉着白灵确实具备苏祈安所说的灵气,而且是过了头的那种灵气,和白灵在一起后,玄秋应该才明白,什么叫他悲壮生活的开始......
白灵只比玄秋小一岁,她明明父母健在,还是腰缠万贯的那种,也不知她父母怎么想的,这么小,就把她送来修仙,初七常常想,也许白灵是上天派来折磨玄秋的也不一定。
初七九岁那年,苏祈安选择了闭关修行,临闭关前甚至都没见上初七一面,初七不舍得,觉着会有好长时间见不到她仙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半天,愣是强忍着没哭出来。事实证明她不是错觉,苏祈安这一闭关就是五年,然后她才知道,苏祈安是受了伤,要闭关养伤,恢复元神。
初七还记得刚知道这件事时大哭了一场,觉着外面世界委实残酷。那时便立志一定要好好练功,将来好保护仙尊。
犹记得子修听到她这套高谈阔论远大抱负后那煞是好看的表情,一副看秀逗的模样看着她,可终究没忍心打击她这一份良苦用心。遥想当年,苏上仙可是这众界之内,唯一一个打败过慕远铎的人。
这等魔界闻风丧胆的人物,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敢口出狂言,说什么保护他,怕若是哪天苏上仙喝得醉了,不小心一阵袖风,都能将她刮出这云尧几里开外去.......
不过苏祈安闭关之后的五年里,初七确实有认真练功,虽说偶尔也会跟着白灵捉弄玄秋,会到霍夫子那里偷酒喝,不过每每过得欢喜之后,便会一个人偷偷地跑回安禄殿,却未曾看过苏祈安一眼。
于是在五年后的一天,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跑到莫上仙那里去哭诉。
初七哭地泪眼婆娑,抽噎着有些厉害:“为什么...仙尊还不出来,你们是不是骗我,仙尊是不是死掉了?”
莫上仙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每天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然后她就听到久违的熟悉的声音:“你才死掉了。”
初七依旧哭地不能自己:“那他怎么....”接下来的几个字还未说完,映入她眼前的是一身熟悉的白衣,她一边哭一边抬头,便看到那双熟悉的带有些许笑意和诧异的眼眸。
她愣愣地,还有些哽咽:“仙...尊?”
他的初七,不知不觉中,竟已长大了这么多。
他淡淡地:“恩”
初七一下子撞进他的怀里,力气有些大,撞得他胸口闷闷地疼。他本想训斥她几句,终究狠不下心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她长得很快,已经勉强到他的肩。
初七这五年来,第一次,旷了一整天的修行,腻在安禄殿,苏祈安不发话,也没人敢来带她走,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