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
夜深了,齐莙去劝枳实还未归来,临行之前,齐莙跟木苡保证不论如何,三日后必归,不许她跟着。但木苡有些担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来出去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城楼上。
徐晏摆了张椅子坐在城墙边看书边赏月,见她来,有些惊讶,忙起身给她让位,木苡摆摆手叫他别动。
走到徐晏身边,木苡抬头便能看见月亮清冷冷的挂在天上,四下寂静无声。
两人相互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徐晏才出声:“大人,即便是时局动荡,您也会好好活下去的,对吧?”
闻言,木苡的眸子暗了暗,“你听到了什么?”
她面容沉静,目光有些涣散,心口却毫无征兆的抽痛了一下。
徐晏起身,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椅子上,抬头望向夜空。
“两月前,有人到书阁来想要借阅黄泉四季历,只是新任孟婆继位后,旧历便会封存,他并未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来我碰巧路过忘川,看他在忘川边醉的一塌糊涂,顾先生来时我听见他称呼他为神君大人。我猜,他便是那位传说中的镇界神君吧。他来找四季历,是因为您小姑姑忌日将至,从而迫切想要从字里行间寻找到一些聊胜于无的慰藉。”
木苡看着徐晏,摇头叹气:“你在人间时的早逝,可真是小七的一大损失,不然你别待在书阁了,去三生殿,小七会重用你。”
“说笑了,您肯让我来执笔记黄泉事,肯让燕子哥留在黄泉,已是天恩。徐晏此生誓死效忠于您,愿为您肝脑涂地,魂飞魄散。”徐晏忽然郑重的半跪下,颤抖掺进声音中便凭生一种肝胆俱裂的害怕:“大人,不论黄泉将来会发生何种事,请您一定要保全自身,好好的活着。”
这话从何讲起,听着莫名其妙的。
木苡来了兴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徐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木苡接过纸张,只见上面用朱砂笔写着一句话:黄泉四季历三千六百零一年春,孟婆殇,有大祸至,万鬼出无间,溺水覆堤,三界无黄泉。
木苡捏着纸张的指尖发白,她看着徐晏:“这是从哪来的?”
徐晏:“四季历封存后,我送上任鬼差去轮回,临别前他犹豫了很久才将此物给我。大人,四季历只到三千五百九十九年,可若是纸上所写是真的,按照时间推算,上面的那位孟婆指的便是您。”
话说完,木苡却笑了,她伸手将徐晏拽起来,掌心升起的红莲业火瞬间吞没纸张,连灰烬也不曾剩下。
“徐晏,四季历已经归档封存,这上面的事永远也不可能发生。”木苡将一个刻满了迷萝花的木质令牌递给徐晏,她刺破手指,一滴血落在令牌中心的花蕊上,迷萝花被染成了淡粉色。“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既然你要誓死效忠于我,那就替我守好书阁,不要让我最后成了史书上的罪人,被后世唾骂万年。”
“徐晏,领命!”
木苡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月亮出神。
至于我,先前在不周山神冢死过一次,如今当然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徐晏侧头看她,面容清冷,双目半阖,眉宇微蹙,似有万千愁容藏于其中。
她这么好的人,也会有愁思吗?
上任书阁执笔轮回前说此届孟婆过于心善,非吉兆,百年之内,必有大祸至黄泉。
可若她如寒冰,铁血手腕,黄泉如今该是何种光景?徐晏觉得,怕是不会好过如今。
彼岸花开了又谢,但忘川中永远有彼岸花在盛开,孟婆,也不过是一朵能离开忘川的彼岸花。
三日后,齐莙仍未归来。
十日后,齐莙仍归来。
二十日后,齐莙仍归来。
三十日后,齐莙归来。
归来时,木苡站在奈何桥畔絮絮叨叨,看着望乡台上的鬼换了一波又一波,木萁立在她身侧,颇为无奈,却也不曾出声反驳她。
瞧见这一幕,齐莙突然觉得,这次,是真的死而无憾了。
他召出销雪剑,剑指上苍,在黄泉落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
有冰凉落在脸上,笑意瞬间僵在脸上,木苡凝眉,自嘲道:“姐姐,我都没有去想了,怎么还是出现幻觉。”
木萁伸出手,晶莹的雪花携带着丝丝的凉意落在掌心,“小苡,黄泉,下雪了。”
听到木萁的话,木苡好似没有多大的触动,只是在心里心里顺着她的话感叹,原来是真的下雪了。
“阿薏。”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木苡霎时间僵住,她颤抖的伸出手,死死地抓住木萁,试探不安的问她:“姐姐,你在黄泉布阵了吗?”
木萁安抚的拍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将木苡搬转过身。
齐莙身着月桂衫,左手拿剑,右手执伞,立于雪中,笑盈盈的看着她。
“阿薏,我回来了。”
木苡忽然笑出声,鼻子一酸,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骗子!”桃木剑上的珍珠穗子在半空中晃个不停,一端握在木苡手中,一端指在齐莙心口:“齐莙,我同你说过,不要骗我。不周山神冢是一次,如今是第二次,再有第三次,你此生都不可能再踏入黄泉一步。”
“好。”齐莙无视心口的剑,往前走了一步,木苡怕真伤了他慌乱的收手,却被齐莙一把揽进怀里。
“阿薏,枳实好厉害,半点情面也不留,我打不过他,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齐莙丢了剑,弃了伞,将头埋在发间,声音嗡嗡的向自己诉苦。木苡却觉得反常至极,她从未见过齐莙这样,以至于不得不怀疑这人是不是假冒的。
可惜微霜确实在他身上,这木苡怎么也不会认错,推不开赖在身上的人,只得努力的咬了咬后槽牙,才开口问他:“你们打起来了?有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就该让我一起去的!”
齐莙却直起身,漫天大雪纷纷落下,他垂眸看着木苡,青丝染白,心底汹涌的情绪被糅合成笑意从眼底涌出:“阿薏,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