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徐晏的话刚落地,耳边就传来了水滴落下的声音。他看见眼前这个身形高大却浑身布满伤疤还有点跛脚的男人眼眶更红了,满是憔悴的脸上带着两道水渍,手上杯子里的茶水中荡漾着波纹。
接着男人手里的杯子就被捏碎了,茶水混着血滴滴答答的落下,在黑色的衣服上映出一片深沉。
“你!”
徐晏惊呼一声,慌忙起身找东西来给雁子包扎伤口。等一切处理妥当,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街上传来小贩摆摊的声响。
天快亮了。
徐晏也不知道雁子到底和杯子有什么仇什么恨,连着碎了三个。这下好了,手受伤了不说,还要赔杯子钱。
所以包扎伤口和收拾碎片的整个时间内,徐晏都冷着一张脸。本来脸色就苍白着,没了笑意,看着更像是生气的样子。
雁子想起他刚刚还捏着徐晏的脖子把他提起来,自知理亏,看着他忙前忙后,一句话没敢说。
一切收拾完毕,徐晏坐下来,雁子赶忙用最后幸存的杯子倒了杯水递到徐晏手边,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讨好着开口:“晏晏,是我鲁莽了,我不该动手的,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徐晏其实没生气,他的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雁子,所以才借着碎杯子的事情冷脸。
他接过茶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抢在雁子开口前说道:“燕子哥,你知道的,我十七年前就死了。这些年多谢你替我照顾我爹娘,大恩大德,这辈子是报不了了。下辈子,我当牛做马也来报答你。”
徐晏看着雁子眼中的光倏的消失不见,原本弯着的嘴角也渐渐变得平整,再看向他时,眼底一片平静,再无波澜:“这么多年没回来,这次回来能呆多久?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徐晏错开眼神,盯着渐渐泛白的天空,声音有些空洞:“明天日暮时分,我就必须得走了。”
雁子没说话,他静静的看着徐晏,半晌,开口道:“天亮了,我们就回家吧。”
徐晏扭过头看向他,笑着说:“好。”
秋风起,雁南飞,十五在即盼君回。当归当归,邀君同我归。
街上渐渐喧闹起来,行人相互之间窃窃私语,讲着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八卦或者是奇闻怪谈。相比之下,半夜间大牢里死了个人无人认领尸体的消息算是连个小波澜都没掀起来。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这还是刺杀太守儿子的嫌疑犯人,谁又愿意去触这个风口浪尖,说到底,不过是人世凉薄罢了。
木苡花了不少时间才将煤炭哄睡着,小猫咪睡得有些不安稳,一离开木苡的手马上就醒。根本脱不了手,无奈,木苡只能抱着它,让它在自己的怀里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齐莙接受到木苡的眼神示意,放轻了声音:“睡了?”
木苡点点头,“就这样说吧,我一脱手就醒。”
齐莙指了指桌上的时运簪,封印在其中的叶子尾部发着微弱的红光:“蛇妖就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我要去找它将它带回天庭。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注意安全。”
木苡皱着眉头,有些担心:“最近的压制很厉害,我同你一起。”
齐莙摇摇头,伸手摸了摸煤炭的头,“它能不能成仙就看这两天,你好好看着,别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我…….”
木苡还想说什么,齐莙打断了她的话:“阿薏,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若你实在放心不下,时运簪我带走,有它和销雪剑在,蛇妖伤不了我。”
见齐莙如此坚定,木苡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了,只得答应。
“大人,打不过就别硬抗,我不会笑话你的。”
“知道,打不过我就跑,让大人帮我打回去。”
山路崎岖,徐伯年纪大了,一路走走停停,下午才走到文无村。
见雁子回来了,不少人都出来庆贺,一路热闹着到了家门口。
徐婶搬了个凳子坐在家门前的大树下,远远的瞧见三人的身影,悬了两天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吃完徐婶准备的丰盛的晚饭,几人坐在桌边沉默着。
半晌,雁子看向徐伯:“是我不好,事没办好,还花了这么多钱。”
徐伯摆摆手,眼底略有惋惜:“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只是没了这些钱,太守要是再来收地,我们又得再费些心思了。”
雁子半敛着眸子:“这事因我而起,我会解决的,您就别操心了。”
徐晏也安慰着他爹:“别担心。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徐婶收拾完一切走到房间里,看见三人沉默着不说话,顿时一挥手将徐晏和雁子赶了出去:“走走走,我和你徐伯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要睡觉了。”
待两人离开,徐婶才走到徐伯身边问道:“他爹,你在想什么?”
徐伯拍了拍徐婶的手,长叹一口气:“我是在想收地的事,地里的东西马上就要开始收获了,太守要是强收咱们村可怎么活啊?”
徐婶安慰道:“别想了,他儿子刚没了,说不定就没精力来管咱们了。”
徐伯:“希望如此吧。”
雁子看着眼前的青年,试探的问道:“晏晏,我能不能见见你说的高人?”
说到这个,徐晏也有些头疼,惋惜的说:“只有他们想见我的时候才出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他们。”
雁子的眸子暗了暗,捏紧的拳头松开,一手冷汗:“可能是缘分不到吧。”言罢,他话题一转,看向徐晏:“晏晏,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徐晏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挺好的,我又不起眼,谁都不来欺负我。”
雁子有些不相信,但徐晏出声阻止了他:“你呢,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雁子道:“当年花旗洲破没多久,我们苟延残喘活下来的人听说洛阳还在坚持,便奔去了洛阳。虎父无犬子,齐陆将军的儿子又岂是等闲之辈。可惜天妒英才,他带着我们守住了洛阳,最后却死在了一场漫天的大火中。战争结束后,我们被护送回西楚,陛下怜惜我们为国尽忠,赐金卸甲归家。”
雁子顿了下,看着徐晏:“所以我替你回来了。”
徐晏:“燕子哥,谢谢,这些年辛苦你了。”
夜深人静,雁子在徐晏的房间外站了很久,秋露打湿了他的发梢。良久之后,他将一封写好的信放在徐晏的门外,有些留恋的摸了摸门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