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夜偃,你这狗东西!!”
“老头,你这说话能不能注意着点,尽管人家做错事了,你也不能骂他不是?”
一声爆破音从不远处传来,一老一少的身影出现,萧水华粗着脖子,破口大骂,柳漾掐着腰教导起来萧水华。
片刻寂静中。
“我们走。”
兰羡尔恹恹道,从地上起身,一手擦掉唇边血迹,一手召回落在地上的匕首。
迎面而来的一老一少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一来是因为他们算到了面前这个女孩是谁,二来,柳漾算到了她是战泽西那倒霉主宰者命格的克星。
夜偃顿了顿:“等等,好像出了问题。”
兰羡尔漠然怔住:“什么?”
夜偃举起了他的手,黑色的焦痕隐约可见,渐渐扩张,众人的脸色皆是一变,诧异之中望了他一眼,脸上也出现点点斑痕。
束魂最高层,羽化焚身!
“不对,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哪里!”
夜偃喃喃几句,下一秒却立马变了脸,竟在周遭几人各异的神态中笑了,木然将脖间挂着的金项圈取下来,扔给兰羡尔,嬉笑两句:“老子就是死,也要把剩下的事做完!”
他望一眼兰羡尔,以及一旁赶来的战泽西几人:“想跟来的就过来吧,一会看到我死了,别着急庆祝,记住旁边是什么地方,这样我死了也不亏。”
“走。”
他道,兰羡尔眸色沉了沉,想问什么,却忌惮旁人,只是点点头。
“记得告诉戚璃,我临死前做的是好事……还有……”他顿了顿,看向身后跟来的一众人:“他的眼睛,我就算魂飞魄散,千年百年,只要有希望,一定会……替他……拿回来。”
夜偃的声音断断续续,眼前昏沉起来,耳边响起含着笑意和耐心的声音,轻柔又熟悉,却挑起他全身颤栗。
“夜偃,你在做什么?”
夜偃额头冒出冷汗,却抵着心里的惧怕,邪笑道:
“我带着云轻,你说我要做什么,我要让你死!”
双手最先开始灼痛,夜偃没肯停下步子,闭着眼暗骂这扰乱视线的眩晕,脸上出现片片焦灼之印。
“哦?看来你是忘记了些什么。”
语毕,夜偃只觉双眼一黑,灼烧之痛后知后觉,如万蚁撕咬着他的眼球,一点一点吞噬他的意志,烧焦的气味蹿到鼻间,像死亡的气息。
他依然没有停下来,凭着数千次,乃至万次的奔走,他朝一个方向,飞速地迈着步伐。
“看来,之前的惩罚,并没有换回对天命的敬意。”
双手已经布满焦黑,夜偃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去你妈的天命,老子不信……你就……什么也不是。”
“那么……我便要放弃你了。”
那一头的声音只有夜偃能听到,明明轻柔至极,却让他恶心了几百年,整整几百年,翻来覆去的痛楚,却没能禁锢住他的性子,他不知疲倦地向救赎的彼岸靠去,可却不得不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玩偶,手起刀落,被拽入无底深渊。
那人只是想将他打磨成自己听话的奴隶,让他十恶不赦,断了他的一切后路。
“你个疯子!”
夜偃咬着牙,脸上笑意却更加深,仿佛一种报复。
兰羡尔攥着拳头,抓着身边的夜偃,让他不至于倒下,光景如常的漫漫天界,金光顺着云层渐渐落下,剥开暗沉的冷辉,太阳在东方露出一角,可是,这风雨无常的天家之局仍旧没有任何开明的迹象。
渐渐地,兰羡尔觉得,手中抓着的只有空荡荡的衣服,她没转过头去看,却听见耳边传来艰难的一声,也是最后一声:
“我他妈才不信你!”
黑色焦灰凌风而飞走,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一件衣裳,红的显眼而刺目,刚刚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却化为漫天纷飞的黑絮,此刻,他或许才是真正自由了。
兰羡尔道,她缓缓停了下来,眼前,金辉盎然,却悠远的好似旷古之端。
元厄那个疯子,他用复仇断了夜偃所有的后路,让他成为脾性顽劣的少年,却偏偏漏了一条,那便是戚璃。
无论是当年赠与他珠萝金保命,还是千夫所指,说他是云荒侍妓不明不白的贱种,亦或是萧水华以千千万万的名义想让他离得远远的,和他不死不休的相斗。
无论何时,戚璃没有放弃过他,未曾因为外界的偏见受过丝毫影响。
他不用眼看人,而是用心。
兰羡尔停下,看着与自己相同的命运时,同感的痛苦与共鸣也在体内搅作一团,她曾经自封灵力,只为摆脱这种束缚,便是因此,她在天界绞杀云氏时落败。
可如今,灵力恢复,她本应继续受此禁锢,却因为战泽西同样纯粹的卜族之血,同样催动禁术,让束魂的控制被封印,将自由还给她。
“羡尔。”
兰羡尔恹恹抬头,眸子里似有氤氲雾气,遮住原本的粲然,对上那极其漂亮的冰色双瞳,面前的少年,眉宇隽秀,恍若天神。
“我会让你永远自由的活着。”
“信我。”
兰羡尔嘲弄地笑笑,权当这是个笑话来听。
他们可算是不折不扣的仇家,又何谈谁给谁自由?
金辉灿灿下,风撩起云层,带过天空的恬淡,却未曾嗅到一丝自由的味道。
*
天界开辟一万年。
众神混战,争夺主宰者,四方战火燃起,堆成陈旧的画面,天命诡谲,铸就尸山血海,一派动荡不安。
在此之前,守护者一族,忠诚果敢,凡是天命皆奉行,凡是青鸟浮山神明先知的指令皆服从,没有丝毫违抗。
而一切都终止于云恕。
彼时,他飞升上神,在天界锋芒毕露,英勇善战,没有任何败绩,引得万千贡鳞朝拜,似乎,他做主宰者是众望所归。
可偏偏,他开创了守护者一族违背奇鸟浮山指令的先例,对于主宰者这个位置也丝毫不屑入眼,他质疑天命所指的正确性,他质疑守护者存在的意义,即使云氏是青鸟浮山的第一批信徒,也是最古老的一族守护者。
在他带领下,云氏一部分人开始暗自调整天命的执行,瞒天过海。
当时,稚气未脱的云轻,却是守护者中难得的佼佼者,她也因为质疑天命,甚至根本不服从,不执行而被许多人排挤,时常领不到任务,就算领到了,也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任务。
偏偏就是那一次连其余守护者,甚至连青鸟浮山都不在乎的小任务,云轻也没有奉行。
“这是何意,只说让我去杀人,却没告诉我原因。”
云轻挑着眉,拿着那黄皮卷,来回翻看,什么也没找到后,干脆直接丢在一边,心想,这定又是连理由都懒得编的小任务。
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探看一番。
天边青白惨淡,冷光黯淡,苍穹的夹缝中挤进丝丝阳光,偶有几只青鸟的叫唤徘徊耳侧,她走向前,瞧见一个穿着战袍,血迹已经将战袍染成红色的战将,眼巴巴地看向远处,皮肤裸露之处皆生满恶疤。
左右看了一番,兰羡尔不敢确定黄皮卷上所写是否是这人,便走到他跟前去。
“逃兵?”
她问,结果那战将见了手拿黄皮卷的她后,直接吓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抬着头,只有一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的,脸上也是疤痕遍布。
云轻见状,暗骂自己两声,收起了黄皮卷,这东西就像是通知别人,你要死了,我要杀你,怎么能随便拿出来晃悠。
“不……我不是……逃兵,我在等人……公子,公子要我在这里等他……您能不能等我见到公子后再杀我,我我我……”
“公子?”
云轻见他还在打颤,便蹲下身子,和他平视,这才让那战将稍稍安定下来。
“是……我们准备去天泽,路上遇到了几个天家伏杀,我们死了好多人,公子让我先走,自己把人引开了,我没走,把兄弟们都安葬好了,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到了这里。”
云轻僵笑两声,心道,这都要到云荒去了,你等哪门子的公子,刚准备劝他歇着吧,面前那血迹斑斑的战将突然两眼放光,猛地站起来,带着哭腔喊道:
“公子!公子!”
云轻循声看过去,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周身散发着孤绝的清冷,血渍在银袍子上翻飞,血迹沾满俊秀的脸颊,只有那双眼,如冷泉一般清冽。
云轻站起身,旁边的战将眼睛红着迎上去。
“公子,死之前能见你一面,我便心满意足了……”
云轻走过去,打断战将的话,公事公办地问道:
“二位可曾做过什么不仁不义,有悖于天命之事?”
“没有,不可能啊,我们公子向来光明磊落,不可能……”
“好了!”
云轻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顺便塞住他的嘴巴,却忍住了,片刻,挥挥手,懒懒示意他们走吧,战将愣在原地,痴痴问道:
“座下,您不杀我们了?”
云轻无奈,点了点头,战将听罢,简直要感激涕零了,却又犹豫问道:
“可……你手上的黄皮卷……不是天命么?”
云轻挑了挑眉,一边结起冰蓝光焰,一边慢悠悠道:
“天命是青鸟浮山的事,奉不奉行是我的事,你们既然没犯什么错,那就轮不到被替天行道,明白吗?”
战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几声清脆的鸟鸣落入耳中,苍穹的缝隙中,阳光微透,青鸟享受地在高空盘旋着,又扑几下翅膀,俯冲下来,定定落在三人面前。
“这地界,你们也走不出去,干脆让青鸟带你们出去。”
战将一听吓坏了,这青鸟可是神山的象征,怎么可以随便踩在脚下,还未开口,云轻便截住他道:
“别把这所谓的天命当你们的命,没那么灵。”
言毕,云轻转身,却无端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顿了顿,回头望一眼。
对上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眼廓狭长,像是含着碎冰一般清冷孤绝,瞳仁是墨灰色的,似有星辰酝酿在眼底,碎光流转,却拼凑成一只飞鸟的形状。
这是一个从出生开始便悖于天命,受着诅咒的生命,云轻想,却丝毫未改变自己的决定。
转过头,利落一跃,便至苍穹之端,只消片刻,便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