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间明白了一个深刻的哲理,永远不要跟无赖争辩。因为你永远辩不赢一个无赖。他们的说话方式,说好听一点,叫诡辩;说难听一点,就叫嘴欠。一般这种人,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没脸没皮。而长琴,似乎是两者的叠加。
我用了洪荒之力,才克制住吐血的冲动,扯出一个勉强看得过眼的笑:“太子殿下,我知道,您是南荒的英雄。英雄,我瑶姬素来敬佩。今日来此,是想请教殿下一则逸闻。这则逸闻,瑶姬才疏学浅,难辨真假,又觉得有趣得紧,不知道个清楚不甘心。”
长琴一挑眉,“哦”了一声,尾调上扬,颇带几分玩味。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在人间听了一件奇事。有一个将军百战百胜,封侯拜将,无限风光。但没过多久,他就被抄家流放了。与他同朝为官的有另一个将军,他打仗没本事,能力平平。但在那位将军倒台后,却顶替了那位的位置,并且君恩不衰。”
我停下话头,微微一笑:“太子不觉得,有能力的活不长久而没能力的一世荣华,这件事甚是奇怪么?”
长琴看我了一眼,不置可否。我的笑一僵,为什么有一种小孩子在大人面前耍心眼的错觉?我勉力镇静下来,继续说道:“其实,这其中的奥秘就在于,功高的那位,恃功而骄,得罪了不少人。而庸碌的那位,却是个圆滑的,人缘极好。所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久而久之,那人终是挡不住众人的攻击。”
我若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长琴沉默了片刻,忽而笑了:“这故事的确有趣,有趣的很。”
我打断长琴,正色道:“殿下可有什么看法么?”
“看法?”长琴一派似笑非笑的神色,“若真说有什么看法,那就是世人的目光太过短浅。”
我疑惑地看着他,有些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他不甚在意地一笑:“那个将军纵然跋扈了些,但只要他有本事,忠于国家,那就不能轻易扳倒。倘若一日,敌国兵临,庸碌之人焉能退兵?与亡国身丧比起来,那一点跋扈又算得了什么?”
我忽然觉得我方才是在对牛弹琴,不对,牛都没有如此清奇的脑回路。长琴笑了笑:“世俗中人鼠目寸光倒也正常。毕竟他们活的比我们神仙短得多,阅历自然也少了些。像丫头你自然就不会做这样浅薄的蠢事。”
我“嘿嘿”地陪着笑,心里早把长琴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为什么我觉得我挖了个坑给自己跳?长琴这厮也忒嘴毒了,这摆明了是在骂我,我还得傻兮兮地附和着。
我深感心力交瘁,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告辞,便出了听琴阁。出阁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没有长琴的世界是多么美好!
我回到主殿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大筐。我被唬了一跳,疑惑地看向朱鹮。朱鹮上前行礼:“花神娘娘吩咐荷花花主送来了这两筐莲子。”
我了解地点了点头:“花主呢?”
朱鹮道:“在殿里,小狐正招待着。”
我微一颔首,走了进去。黄衣青年与碧衣少女相对而坐,青年笑吟吟地说了什么,少女顿时抿嘴笑了,说不出的明媚。青年容貌昳丽,少女气质出尘,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我一瞬间恍然。难怪小狐死也不从飞廉,原来我一直配错了对儿。
我默默站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小狐很快便发现了我,慌忙站起来,行了一礼。荷花花主也随之起身,规规矩矩地见了礼,一面唤了一声“雪神娘娘”。
我尴尬地笑了笑,在主位上坐下:“神女峰的招待可还周到?”
荷花花主温和一笑:“狐仙君很是风趣,也很知礼。”
我颇有意味地看了小狐一眼:“小狐确实不错,性子温和,也懂得疼人......听说花主是花界最年轻的花主,很得花神信任。”
荷花花主被我话锋的直线式逆转弄得一愣,继而谦逊道:“小仙不才,忝列花主之列。资历浅薄,比不上牡丹芍药这些姐姐们。幸得花神娘娘厚爱。”
我点了点头,是个知礼的。又笑道:“花主太谦了。”
荷花花主道:“谁不知道,雪神娘娘是神界最年轻的神主。若论本事,小仙自是不敢在娘娘面前卖弄。”
这番奉承半点不见谄媚,说的我很是受用,当下笑道:“不知道花主可曾婚配?”
荷花花主一怔,继而答道:“未曾。”
我满意地点点头:“我神女峰也有好几个仙君未曾婚配。花主觉得小......”
“花主觉得小羚子怎么样?”小狐突然插了一句话。
我愣了愣,却听见荷花花主含笑道:“羚仙君我见过,是个不错的。但我已决定追随花神娘娘的脚步,终身不嫁。”
我听了,不免有些沮丧,毕竟我是真的看好她和小狐。小狐却是面露赞叹:“花主好志气,小仙佩服。”
荷花花主笑了笑,没说话。我看了看小狐那一脸欣慰,深刻怀疑我是不是捡回来一个傻子。媳妇都没了,他乐个什么劲。正在我无限惋惜时,荷花花主忽然开口:“娘娘今日派小仙来,是有一封信要小仙交于雪神娘娘。”
说毕,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了我。我消了封口的花神印,展开信笺,的确是花神的笔迹。我细细看了一遍,才想起,三天后便是花神的六千岁生辰。
若说神界最特立独行的一族,那便是花界。花界不受天帝限制,只奉花神为主,自成一体。历届花神都拥有三界至真至纯的修为,连天帝也要敬让三分。不过,不知为何,历届花神在情爱之上都显得十分凉薄,想是老天爷也觉得她们太完美,所以想给她们的人生一点缺憾吧。
如今这一届花神,名唤槿年,是木槿花修炼成仙的。先花神看中了她的资质,收在门下,继承了花神的衣钵。其实槿年也算我闺蜜,与我素来亲厚。她人虽冷冰冰的,但危机关头却最是义气,我也自然乐得有一个有本事的朋友。
我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荷花花主:“花神这次到哪一劫了?”
“到求不得了。”
我颔首。花神由于性子凉薄,极不易痛苦。为了让她们体会人间疾苦,历届花神从授花神戒开始到七千岁为止每一千年需历一劫,体味人间八苦。除了刚受戒时的生苦可由上任花神代受外,其余七苦都需花神亲自尝过才算。倘或有一劫未能承受,那便不能再为花神。槿年此番要面对的便是第七劫,求不得。
这一劫极为不易,有好几任花神都是栽在了这上头。所以她才派了荷花花主来,向我求助。但花界之事,就连天帝也没办法,我一个小神仙能有什么办法。
荷花花主目的达到了,看见我一脸头痛的样子,很是识趣地告辞了。但总有人不那么识趣......我看着欲言又止的小狐,不耐烦地说:“有事快说,有......”后面那句我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小狐委委屈屈地说:“主神是不是嫌弃小狐?”
嫌弃!万分嫌弃!我心里这样叫嚣着,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你多虑了,我倘或嫌弃你,还会让你呆在神女峰。”
他像听到什么天大的喜讯,眼眸亮晶晶的,仿佛璀璨银河尽收眼底:“小狐就知道主神不会嫌弃小狐。小狐以后就认定主神了,主神去哪,小狐就去哪。”
为何我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拖油瓶?朱鹮看出我的疲惫,一把将小狐拉了出去。终于清静了,我长舒一口气。这一天天的,都遇上了什么事啊!
忽然,我的眼神飘到了那两大筐莲子上。想起长琴那副欠揍的嘴脸,我阴险地笑笑。今天这些糟心事一半是因为长琴,我过得不好,也不能让他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