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许彦在旁边听着,真觉这是好有礼貌又格外疏远的问候。
“什么事?”
“没事。”
“送客。”
“安遇,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小气鬼。”
“你都说没事了,我留你干嘛?”
“那你不能看在同是一国掌卫使的份上,对我多几分耐心吗?”
“耐心都给南域子民了,怎么,你想移居?”
“怎么可能!我堂堂一国掌卫使,移居做什么!”
见两人莫名其妙就争论起来了,许彦一头雾水,他知道安遇和北国的掌卫使朔云关系匪浅,却不知道原来两人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
“这,是你的小跟班儿?”朔云指了指许彦低声说。
“不是。”
“切,没意思。”
“送客。”
“诶,我说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吗?”
见朔云迟迟不肯说明来意,安遇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找了个理由支开了许彦。
“说吧,啥事。”
“‘当你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这几个字是刚才那小子用北国的字符拼出来的?”
“消息传得这样快?”
“这字迹可是他的?”
安遇拿起纸条看了看,摇了摇头。
“果然!据我所知昨夜除了你,其余各国掌卫使都得到了这张纸条。”
朔云看了看安遇,眼神意味深长,“唐傲和你共事,如今他这样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你确定不先发制人?”
“真的有总部吗?”
看安遇居然和自己不在同一频道,朔云有些气急败坏,“现在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安遇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如果真有总部,我还真的挺好奇。”
“安遇,你不怕吗?”
“怕什么?”
“死。”
安遇想说不怕,但其实她什么都怕。
“不知道。”
“这几日你哪儿也不许去,就跟着我,知道吗?”
听朔云这样说,安遇哈哈大笑,“朔云,你啥时候成胆小鬼的?”
“安遇!”
“如果真有审判,你能够阻挡吗?”
“就算不能,我也要尽力一试。”
“螳臂当车,何必呢?”
“我们认识多年,我不想你有事。”
“我不会有事的。”
安遇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当年寒食国掌卫使和唐傲共事没多久就气绝身亡一事轰动一时,大家都知道他绝非正常离世,但谁也找不出凶手,唐傲更是把自己的嫌疑摘的干干净净,于是大家便都传是总部的人做的。如今安遇也和唐傲共事,朔云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和安遇相识多年,两人同在一个星球,互为临国掌卫使,各国虽没有争斗,两人打照面的时候却比别人要多了不少。经年累月的守卫之谊让朔云觉得两人可以守着这个星球直到正常离去那天,难道,终究是痴人说梦吗?
塘子坞是安遇最喜欢的赏月地方,倒不是因为这里的建筑高,只是因为这里静,静得能容下天地万物,只听得心脏的扑通声。
南域或许是这一百六十七千万多个国家里最“恋旧”的国家,在他国是亭台楼阁时,南域人喜欢与树为友,伴树而居。在他国已是高楼大厦时,南域仍像筑巢于树的鸟儿。如今高楼大厦已是过去,更多的人喜欢开放式的空间,流行共享,南域人的居所却仍在树上。
塘子坞有棵梨树,安遇曾尝试测它的树龄却没有得出结果,每次来塘子坞赏月安遇都喜欢坐在这棵梨树上。
老梨树枝繁叶茂,若没有人刻意去改变它开花结果的日期,一年中它总能让安遇吃上一两个月香甜可口的果子。可能也正是因为如今花果树木的周期是可以人为改变的,所以老梨树的树龄很难去考究。
“我会被人杀死吗?会是今夜还是明晚?”
安遇望着皓月,繁星点点已不璀璨,月光遮挡了所有。
思绪总能在这样的夜里飘去很远。
“那个梦,白原,我死后会遇见你吗?”
安遇的话还在塘子坞的隧道里传递,呼吸却不再继续。
“为什么不再等等?”
“白原马上就来了,再等下去只怕要坏事。”
又是这凭空而来的声音,安遇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听见了。
隧道的一头泛起一丝光亮,那光越来越强烈刺眼,有个身影快速跑来。
梨树前忽然飞来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红带袖蝶,闪着淡紫色的光芒,翅膀扑闪扑闪,肉眼能在这黑夜中看到不少斑点微光从蝴蝶的翅膀上掉落。
“叮”
像是什么打碎的声音。
红带袖蝶忽然消失不见,却在刚才它飞过的地方飘着一块不规则的亮片。
亮片随着夜风飘荡,落在了安遇的后颈上。
哧溜一声,亮片消失了。
借着月光,白原走到安遇所在的梨树下。
踩着梨树的树干,白原飞到了安遇身旁。
这是他的安遇,他终于找到了。白原伸手想要将安遇搂入怀中,空中只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安遇碎了。
在夜空中幻化成七块大小不同的小亮片,和刚才突然出现的红带袖蝶变成的亮片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小了点。
白原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安遇不要!安遇!”
那亮片就在眼前,白原却觉得自己与它相距千里。
亮片围着白原转了一圈,仿佛是在告别。
亮片的光在夜色中越来越暗,白原知道她即将消失了。
龙灵珏里安遇仅有的一滴血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也跟随着发出光亮。尚有一点亮光的七块碎片开始一片片向玉珏聚拢,仿佛有无形的漩涡在涌动。
当一切结束时,塘子坞已没了那棵不辨年岁的梨树。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如果不是那突兀出现的巨大树坑。
自此,安遇只在南域浓墨重彩地留下四个字:凭空消失。比起寒食国那位,朔云心有期冀:也许安遇还活着?
……
“许彦,又来看她了?”
“嗯。”
“六百年了。”
朔云望着塘子坞的新梨树感叹,六百年前安遇失踪,已知空间里再寻不到她的身影,和她一同消失不见的便是那棵老梨树。
最不愿意相信安遇消失不见的人除了朔云应该就数许彦了,只是再不愿相信,最后也不得不信了。仿佛是为了等候,也许是为了自欺欺人,许彦在从前老梨树的树坑上又种了一颗梨树,日日坐在梨树旁,浇水施肥悉心照顾,希望梨树能长成原来的模样,也许树回来了,安遇也会回来吧。就是这样苦苦等候的日子,许彦重复了六百年。
“今年的梨特别甜,如果她在肯定会喜欢。”
许彦兀自说着,他真想她啊!
朔云没有说话,只是多望了许彦一眼,刚开始他也同安遇一样,以为这只是血气方刚年轻人的一时冲动,只是如今许彦也快一千岁了,对安遇的情意却半分不减。
如果安遇还在的话,会接受许彦这个“小屁孩儿”吗?朔云轻轻摇了摇头,深究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的南域掌卫使虽也姓安,却始终不是安遇,朔云与她也不过淡水之交,还是怀念从前安遇在时的日子,即使每天做同样的事情也因为有她在而不那么苦闷无趣。
“我先回去了。”
“嗯。”
朔云笑了笑,曾经话痨似的人如今也变得沉默寡言了。
天空因为彩霞变得橙黄,夕阳把一树一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起风了,树叶落下几片。
远飞觅食的鸟儿扑闪着翅膀回来了。
塘子坞真静啊,静得让人迷失自己。
“安安。”许彦唤了一声。
若是你还在,即便不爱我也没关系,我愿意一直守候在你身边,只要能陪着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让我以什么身份都可以。你快回来吧,好吗?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许彦的双眼变得落寞,远处成双飞翔的鸟儿在视野中变得模糊,六百年了,每当想起她,眼眶总是湿润,怪自己还放不下,恨自己没有早些表明心意。
“和你相处的一百多年,或许才是我活着的证明吧。余下的岁月都只是为了证明我活过。”
原来我们才一起生活了一百多年啊!许彦有些恍惚,南域的新生儿都由将死之人养育,当年养育自己的老人因为意外骤然离世,作为掌卫使的安遇就成了自己的养育者。南域很刻意地让人们回避了许多能够产生感情的事情,所以南域的人是已知空间里最受人尊敬的,因为他们最公正。没有七情六欲,当然最为公正。
所有已知空间里,有靠摄取食物热量完成生命活动的,也有只靠空气或者别的更简单的物质便能存活的。南域人可以摄取食物,但大家都觉得麻烦,渐渐地也只拿空气当必须品。大家仿佛过着神仙般的生活,除了计算陨石落下的周期便是研究未知领域。
这样的日子何其无趣,大家却又甘之如饴。
许彦心情很乱,思绪涌来,滋味万般。
“愿有来生,不负与卿相遇。”
“他还是随她去了。”
朔云望着南域星空上方划过的光,他们这儿每个人在游学归国后就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死期,只是极少有人会半途更改。